次日清晨,沈书允像往常那样到国子监撰书,《本草集(中)》即将完本,这是她和洛时邈三年来的心血。
她鼓励洛时邈在其中多加论述,在注重实用性的同时,表达他的行医之道。所以这本书的体量远超于上册。
除却本草的科普,洛时邈分类论述了不同疾病的发病原理及救治方法,在其中穿插各种临床病例。
沈书允觉得《本草集》这个名字不足以诠释这本书的精华,询问他是否需要改书名,洛时邈却摇头道:“本草是药学的根,再精湛的药方,没有相宜的本草,也是枉然。”
深刻的道理往往简单,也最容易被忽视。想想后世的中医药发展,如何寻找地道本草是件棘手的事情。
到国子监的时候,洛时邈已在等她了,做完最后的校正,《本草集(中)》就能送去刊印了。
“王妃气色不佳,可是心悸失眠了?”
沈书允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洛师父的眼睛,昨夜的确没睡好,一晚上都在担心王爷。”
洛时邈掏出一个小瓶子:“这是补气丹,你收着,睡前服用,可安神助眠。”
他的衣兜堪比哆啦a梦的口袋,里面装着各种奇奇怪怪的药物,看过他写的书,沈书允也算半个医者了。可即便如此,她的医术仍然不及他一丝一毫。
她爽快地接了瓶子:“神医的药千金难求,自是要收下的。”
洛时邈翻开手稿,找到了养气丹的药方,拿给她看:“这是药方,此药温和滋补,配方也简单。王妃心疾初愈,可以用它调养身体。”
沈书允点点头道:“我这就抄录一份,用完这瓶,我可以自己配药。”
刚搁下笔,国子监监令谢焕求见,与他同来的还有工部的员外郎。
谢焕捧着一沓图纸道:“监丞大人,王陵第一阶段的建造已告一段落,这是第二阶段的图纸,请监丞大人过目。”
王陵的布局大部分复刻长信宫的布局,前朝后寝,两座偏殿,两处耳房,还有一扇巍峨宫门。过去的三年,工部在乾山布基挖雏形,做好了框架才能添细节。
图纸上主墓室的设计丰满清晰,但偏殿的设计一言难尽,她指着图纸问道:“为何这两面都是空的?”
工部员外郎解释道:“第二阶段的施工重点在主墓室上,这里的岩层最稳定易于施工,其余部分还需到现场勘定才行。”
谢焕附和道:“今儿是第一阶段竣工的日子,监丞大人若有兴致,可以去陵上一观,也好敲定接下来的施工方案。”
王陵是她主张修建的,她算名誉理事,竣工的日子理应去陵上看一看,所以答应了谢焕的邀请。
洛时邈闲来无事,也想看看地下王陵是什么模样,决定跟她一块儿去。
去乾山的路上,有一支羽林军随行,桃花源的“山匪”们皆被招安,沈书允在羽林军中看到了好几张熟面孔。
他们曾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裳,在桃花源举行了一场热闹的生日宴,高饱和的红绿配色,滑稽的腰鼓表演,转眼竟是三年之前的事情了。
桃花源已是空巢,今春去那里赏花的时候,寨子杂草丛生,变成了鸟雀走兽的天堂。桃花牌匾上落满鸟粪,有几处屋舍塌了,偶尔还会有黄鼠狼窜出来。
寨子倾颓萧索,但桃林生生不息,他们来到周演和秦乐川的墓碑前,为他们添土倒酒。
物会消逝,人会长眠,但万物周而复始,绵延不朽。江海汪洋,每天都有被烈日蒸发的水滴,但它们不会因此而停止奔涌。
再曲折再离奇的命运,也会落入无边无际的重复里。
行至山间,鸟雀的啼鸣打断她的思绪,她推开车窗往外看,感觉很是陌生,她掀开帘子问谢焕道:“这是去乾山的路?”
谢焕肯定道:“是的,这条路近,能省时。”
洛时邈睡了一觉醒来之后,也觉得不对劲,抢了工部员外郎的缰绳,停车后从马上跳下来,质问谢焕道:“你在耍什么花招,你分明带着我们绕了远路!”
得亏他醒得早,又熟悉山里的地形,否则真会被糊弄过去。
沈书允察觉不对,也从马车上跳下来,站到洛时邈身边。
谢焕冷笑一声,不再装腔作势,露出了真面目:“真是可惜啊,原本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你们带回去,你们也可少吃些苦头,偏生你们无福消受,非要在下来硬的。”
他颐指气使道:“来人,把他们给我绑喽。”
羽林军竟然听他号令,除却桃花源旧部,纷纷倒戈,将刀口朝向沈书允。
谢焕轻蔑一笑,要不是建昭帝有令,每个分营必须接受桃花源的旧部,那几个碍眼的臭虫就不必跟来了。
不过不妨事,他们只有三个人,能护得了谁呢?
桃花源旧部挺身而出道:“夫人快走,山脚下有守陵的将士,快去与他们会合!”
洛时邈反应极快,哪顾得上避嫌的事情,牵起她的手往山下跑。
两名桃花源旧部留下断后,还有一名掩护他们离开,但寡不敌众,断后的两名旧部很快死在了刀剑之下。
追兵越来越多,洛时邈拉着她拐进丛林,借着枝叶掩护甩开那些追兵,仅剩的一名旧部选择引开追兵,他反方向暴露自己的位置,为他们争取了一点时间。
洛时邈常进山采药,熟悉山里的路况,领着她在灌木丛里穿行,以迂回下山的方式躲避追兵。
穿过一大片灌木丛,他终于找到了记忆里的山沟,山沟里有芦苇荡,有灌木丛,可以很好的遮蔽追兵的视线,可以穿过山沟绕到另一处山头。
陡坡上满是荆棘藤蔓,这里虽然危险,却是甩开追兵的唯一办法,他们坐在地上手抓藤蔓,尽可能增大抓地力,减缓滑行的速度。
手心被荆棘磨破,柔嫩的枝条无法承受他们的体重,到后面,二人几乎是滚到坡底。洛时邈以自己的身体当软垫,避免她磕在石头上。
摔在地上的那一刻,他头晕眼花,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他抱歉道:“王妃每次与我同行,都会撞上不好的事情。”
“他们是冲我来的,是我连累你才对,”沈书允看着他腰上的伤口,满怀歉意道:“还能走吗?”
洛时邈忍痛站起来道:“能,往前走穿过芦苇丛,去那片山里躲着。”
沈书允扶着他走,再往前走有一座搭起的石桥,顺利地走到对岸,逃离了这片满是追兵的山头。
另一边,谢焕发现了陡坡上的划痕,藤蔓上还有血迹,猜到他们是往对面去了,立即带兵追了上去。
洛时邈领着她躲进一片丛林里,他透过枝叶缝隙看到了对面下饺子似的追兵,顿觉不妙,他们还是追上来了。
他松开沈书允的手,指着她身上的蓝色斗篷道:“不知怎的,突然冷得厉害,能否借斗篷一用?”
沈书允连忙将斗篷系到他身上,他受了伤,失血过多的情况下容易发冷。
洛时邈递给她几个瓷瓶道:“这是醉里散,必要的时候用来防身,红瓶里装的是疗伤药,等我引开他们,你再往回跑,穿过来时的石桥,沿着溪流往南走。”
他想为沈书允争取逃命的时间,沈书允眼眶红了:“他们要抓的是我,该引开追兵的人是我。”
“不,他们是冲着王爷来的,你的命就是王爷的命,所以你不能出事,一定要活着离开这里。”
沈书允握着他的手不肯松开,洛时邈叹口气道:“好徒儿,听话,不为自己想,也要为瑞王爷想。”
“你也是王爷看重的人啊,这样不对……”
洛时邈掰开她的手指,将一方锦帕放到她手里:“对我而言,你是徒儿,更是知己,这是我的宿命,我愿意。”
帕角上绣着一朵杏花,沈书允认出了这是她的锦帕,打开之后,上面有暗红的字迹——“洛时邈”。
永华园那次,他以为自己命不久矣,不想当无名孤魂,所以在锦帕上写下他的名字,希望来日有人祭奠。
是了,洛师父避讳提及名字,此事关乎性命。永华园之后,他却一反常态,大大方方地介绍自己,笑说禁忌解除,已无大碍。
她早该问清楚的,若真有命格之说,知道他的命格,或能找到破局之法。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知所措地目送他离开。
洛时邈披着沈书允的斗篷,绕了一个大圈出现在东边的山道上,谢焕果然发现了他,立刻带人追捕,追兵与沈书允擦肩而过。
直到脚步声远去,她猫着腰从藏身的丛林里钻出来,用她最快的速度穿过石桥,借着芦苇荡的掩护,一路向南。
不知过了多久,她筋疲力竭地倚在石壁上,无力地摊开锦帕,鲜血模糊了字迹,她愣了一瞬,用裙摆拭手之后,叠起那方锦帕,揣进怀里。
“往南走……”
她谨记洛师父的话,休息片刻重新站起身来,往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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