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爱情故事
史小叶的妈妈是上海人,爸爸江苏人,奶奶浙江人。虽然小叶从小和爸爸妈妈奶奶都不亲,但遗传不以意志为转移,她有着江浙沪混血基因,柔柔柔弱弱一个姑娘,实际性子果断鲜明,不是蠢直,有些精明,并不讨喜。
第一章
(一)
史家在无锡老市区一栋园林别墅里。当年开发商标榜中式庭院却找来北欧设计师,老外不懂中式的精髓要么大量留白,骨感清冷看着孤单才高级,要么细节繁而不乱,套嵌得别有洞天。设计师简单共情了黑白与方正两种元素,又教条极简,整合出来的一栋栋像一口口,情急下胡乱配了花哨园林更加牛头与马嘴。
史重山跟风买,住进去发觉不对,但没多久生意也败了,剩下这口,扔不起,卖不掉,只能尴尬住下去。
小叶从房间下楼,看到父亲和母亲分别坐在大厅两头,和他们的婚姻一样,保持着一种相处又不相遇的艺术。
史重山瘦削身材,典型江浙一带长条脸带棱角,笑起来有点老谋深算,沉下脸显凶。但小叶和父亲说话没大没小,从小这样,并不出于西式教育的用心平等,只是父亲懒得俯下身和小女儿咿咿呀呀说幼稚的话。“你打算怎么和市沈谈,钱一定要谈,没必要不好意思。”“是没必要,但不是不好意思,而是我根本谈不赢市沈。”“所以别作死,离什么婚,赶紧生儿子,有了儿子人生就完整了。“有儿子不能让我的人生完整,当总统才完整。”
叶秋关切地看着女儿。她比女儿更是美女。但美女保持风韵的关键,是美要自知,每天对着镜子先把自己迷倒,才有了迷倒他人的自信。叶秋不在乎这些,任凭时光偷去年轻时的华彩,空剩一副清秀五官,美貌很“形而上”了。
小叶不喜欢母亲常常不置可否,上海女人其实能野蛮的。于是简单和母亲告别,开车去上海找市沈。开了两个钟头才到市区,到家天已晚。一路进门,院子空落落的,被梅姐看护得一丝不乱,没有混香甚至没有杂色,偶尔飘落几张树叶,趴在地面很不安似的,怕被主人冷眼。秋深冬至但屋子里温度湿度刚刚好,梅姐是个聪明贴心的管家,能照顾好市沈的洁癖,又把一间大房子收拾出家的气氛。
“就剩门口两块大石头”。梅姐欲言又止。两块石头,是结婚时市沈送给小叶的。市沈说浪漫就是超过理性的浪费,花了百万从意大利运了两块石头回来,小叶亲自刻了两人的名字,算是完成了浪费的礼物中最浪漫的仪式,两人笑说留着做墓碑,一人一块,碑靠碑。
正想着,市沈出来了。梅姐要退出去,市沈说不用。小叶看着市沈,还是不尊重人的样子。市沈看着小叶,还是没所谓的样子。两人定了去民政局的时间,小叶没提别的要求。市沈也没打算让她提要求。但真的不提,倒有点生气。
“我帮你找份工作吧。”小叶临走前,市沈冷冷说。小叶想自己毕业了就没工作过,找工作确实不容易,想了想,认真说,“我想去师兄那里。”
小叶走到门口,市沈压住嗓门吼了一句。“你记住,想嫁给我的女人排出一条南京路。”
梅姐赶紧拥着小叶出门,“不和你说了不和你说了,我们女孩子说说烫头发的事情去了,三阳开泰,小叶今年烫个小绵羊头,做一个没脾气有福气的小绵羊。”
(二)
顾市沈和史小叶刚好差20岁。五年前认识时,市沈四十,小叶二十。认识很俗套,校友活动,小叶代表优秀学生,市沈代表企业家校友。市沈祖籍江苏,山东长大,大汉样子,眼神眉目凌厉。两人见面时,市沈刚好流浪够的年纪,小叶细手长腿,轻轻走来走去布置会场,说不出哪里特别惊艳,一幅慧黠的小脸却无懈可击地清秀,神情还带点不经意,想不到之后上台演讲,字字有力,透着奇思,有着和小女生年纪不符的劲道。
市沈觉得有点意思,之后脑子里总飘着影子。一打听下来,原来和史重山还有几面之缘。市沈是生意人做派,也没有普通人的顾虑,立刻托人找到重山,表明诚意。重山没犹豫几下,就回去说服老婆和女儿了。
叶秋当年是上海小姐上山下乡,遇到史重山。史重山是供销员,算个美男子,家里当地有点关系,帮叶秋打了招呼免去下地,直接去卫生站做了门诊医生,后来生孩子,又托关系调去医院图书馆,不用长夜班。叶秋想听肖邦,史重山使劲解数给娇妻弄回了一台二手唱机,年轻时逢人就说,我老婆是区县第一美女。但美女话少,后来生了小美女,还是悠悠的,靠在窗边读蝴蝶夫人。小叶从小就感受得到,奶奶不喜欢妈妈,妈妈不喜欢爸爸,爸爸不喜欢自己。
小叶当然对父亲的安排很生气,觉得他蓄谋已久,起了争执,寒假快过年了躲在学校还不肯回家。叶秋打来电话,小叶一个人正在宿舍看墙,听到母亲的声音,突然有点脆弱,轻声问:姆妈,你说,我要去见那个人吗。叶秋叹了口气,温柔的对女儿说:你脑子里琢磨得多,以后出去工作其实很容易受委屈的,顾先生有实力,跟着他,就不用受这些苦了,你还是去吧。
小叶第二次见市沈,直接称呼他,老顾。市沈愣了一下,有点乐。给小叶在自己公司安排了实习,能常常见到她。小叶凡事有自己的主意,市沈知道她刻意有些逆反。
实习快半年,市沈邀请小叶去家里,小叶被牵了去。眼花缭乱的房间和摆设,没有结识的兴致,最亲切是微微胖笑眼弯弯的梅姐。梅姐做菜的手艺好极了,开胃茶果后,一道醉蟹,醉得又鲜又嫩,入口咸,回味甜,温一小壶江南味道的米酒,自酿的甜稠分了好几个层次,吞到肚里又热又混一下按住蟹腥和秋凉。市沈和小叶各自专注在卸壳嘬肉中,一桌静悄悄,两个脸红红,吃到半饱,突然想起对方,停下来对视,笑了。
梅姐说:两头牛吃蟹,快去洗手吧。夜色临近,小叶忐忑起来,一边表现得不在意,一边处处黏着梅姐前前后后收拾打扫。市沈眼里都是笑,心想终究还是个小孩,抓起她去了书房。
映入眼帘一屋子大册子清香凌乱,肆意散落在豪华的家什和古董中间,无法无天的样子,仿佛宣告着朴素沉默的自己才是主人真正的宠儿。小叶坐上市沈的大靠椅,手边两本,一本是丘吉尔传,一本是林肯传。随意一看,丘吉尔传里有些句子用黑笔划了出来,林肯传翻得破边了。市沈说:我的两个偶像。小叶说:也是我的。市沈问:你喜欢他们什么。小叶昂起脸,调皮又认真地回答:不抑郁的男人当不了好总统。
市沈一把拉过她,拥在怀里,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小叶正要挣扎,他把一串钥匙握到她手里:以后住这里,这是你房间的钥匙,睡觉时记得锁门,哪天不锁,我去找你爸。
小叶感受到强大的包围,米酒的后劲浓稠起来,放弃抵抗地陷落在宽厚的怀里。
“你喜欢我什么?”
“你能治好总统的病。”
(三)
已是婚后第三年。
市沈太忙了,几乎大半年都在出差。难说感情变淡,小叶心目中的婚姻标准就是这样,父母也不热衷交流。她不上班,泡在市沈的小书房,兴趣时写写小说,市沈忙到很晚,兴致勃勃读不到几句就睡着了,断断续续,作者和读者都忘了情节。市沈对小叶从没要求,婚后还给过叶父一笔钱,怕小叶不高兴,不肯说数目。小叶已经不高兴了,很少回家,大部分时间和梅姐在一起。
快到植树节。也是结婚纪念日。因为那天两人一起看布拉德皮特的《燃情岁月》,爱人饱受分离,小粉丝难过哭了,忿忿说:爱情最没意思了,就是一件前人种树后人乘凉的事。市沈笑说:那今天就正式种树,领证去。小叶问:后人是谁。市沈答:小小叶子。
领好证,市沈问小叶婚礼的事。那年倒春寒倒得认真,三月还在开地暖,小叶怕冷说等等,等到温柔的四月天如期奉上樱花与鸟,她又在院子里扑上扑下照了粉粉翠翠一张,放大挂床头,竟说就当结婚照了。市沈的老母亲不同意,市沈也一贯由着护着小娇妻。
这天梅姐提醒小叶,应该准备一份纪念日礼物送给市沈。小叶想市沈喜欢古典乐,就从音乐学院张罗请了一个资深的弦乐四重奏小乐团,到家里演奏燃情岁月的主题曲,致敬詹姆斯霍纳,再配上梅姐亲手做的菠萝蜜酥,远处穿着黄铜披肩的复兴艺术大楼像一个又虚荣又虔诚的舞蹈生附和着悠扬的乐曲练习旋转。
市沈果然喜欢。那段时间他总说太累了,药物辅助才能入睡。之后常常邀请这个小乐团,渐渐固定下来一月一次,午后的花园在生客的琴声中有了别样的乐趣。原本第一小提琴是位清瘦儒雅四十出头的先生,几次后,换成一个年轻的女生,穿一袭雪白长纱裙,换调转弦的时候很着急,小叶其实不太喜欢,但觉得可能是聪明的手法想多一些表现。
小叶平常出门不多,计划都会提前与梅姐报备好,这并不是与市沈的约定,而是把梅姐当作长辈。有天小叶出门提早回来,花园里有摆乱的座椅,进屋看到市沈的鞋在,自己不知道市沈会回来,梅姐也不在。不知哪里来的疑心,一路冲到卧室,没人。又冲到书房,只见市沈一个人,穿着睡衣松松垮垮躺在沙发里。用力看一遍,沙发旁边掉着一块擦琴布,捡起来,上面有松香末。
小叶把擦琴布扔进垃圾桶,不看市沈一眼,下了楼,坐在客厅。不开灯,从傍晚坐到日落,身边一件件亲手挑的家具渐渐暗下去,和周围的黑勾结在一起,变得全不认识。脑子里又都是小提琴尖锐的撕扯音,好像要把这黑暗的头发揪起来,与它结结实实打一架。这时梅姐回来了,开灯看到小叶吓了一跳。那个小提琴手和市沈什么关系,小叶直接问。梅姐低下头。小叶颤抖起来:是不是每月都来。梅姐还是不回答。小叶无助:如果你不说,我这就去问他。梅姐才轻声道:何必呢,我们女人的第六感是最准的。
梅姐拦不住,小叶冲进去书房。市沈坐在书桌前,曾经小叶也见过大男孩般的笑容,此刻他脸上却是老浪子独有的又凶狠又慈爱又莫测又稳定的表情,冷冷没有是非。一瞬间,小叶不想知道答案了,只平静地说:打扰你了,不过在你休息之前,我们先签字离个婚吧。梅姐左右不能拦,急得让市沈说话。
市沈板着脸,许久,嘴角微微抽动说了句: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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