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都城的天气格外地好,天空蓝得就像一块纯净剔透的琉璃。
一只仙纸鹤翩翩飞过街坊里衢,飞过闹市的上空,沿途洒下灵蕴非凡的光粒,最终在御街上空拐过一道优美的弧度,翩翩然飞入了象征着大衡王朝权力中枢的万象神宫……
“那个顾家的私生子,今日可到了天都城?”
两丈见方的莲花台中央,一个中年女人正在打坐静修。
但重重的纱帘帐幔遮住了她的真面目,让她的形象透露出一股神秘的威严。
跪伏在莲花台正前方的是一名白裙宫装女子。
抹胸压得很低,夹出了一线雪白的阴沟。
人也长得极美,尖俏的瓜子脸,淡淡的远山眉。一双桃花眼幽幽冷冷,似醉非醉,透着一股不可捉摸的朦胧之美。
“回禀天后陛下,接密探来报,顾家大郎自从离开宁州以后,一路坐着漕船顺路北上,昨日刚入白河水域,应该于今早便能去光明寺报道。”
白裙宫装女子回答得不紧不慢。她的声音和她的气质一样,清清冷冷。
幕帘中,独孤皇后沉吟了几息的工夫,幽幽道:
“如今时局动荡,东海鲛人、辰月人虎视眈眈。南疆的巫蛊之民屡平屡叛。北境的兽蛮族更是蠢蠢欲动。就连这天都城脚下,近几年来也是诡案不绝。”
“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北境不可一日无顾炎烈!可寡人的本家却一直视这个顾长安为眼中钉肉中刺,有时候连寡人也不免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了。寡人为了稳住顾炎烈,又为了堵住本家人的悠悠众口,才不得不让这个顾长安去光明寺历练一番。”
说到此处,她的话锋陡然一转:“秋水君,你觉得寡人这个决定做得如何?”
秋水君莞尔一笑,声音清泠若雪:“天后陛下英明神武,岂是我这个做婢子的所能议论的?”
独孤皇后冷笑道:“百里秋水啊,你和你哥哥百里秋阳真是越来越像了,既耿直,又阴柔。”
百里秋水含笑着,却并没有接住这个话题,而是问道:“天后陛下既然把顾家大郎安排去光明寺历练,那去了之后呢?”
独孤皇后道:“那就得看他自己的造化了。他若证明自己是个可塑之才,寡人还能继续保他。若只是个庸才,那他就生死由天了。”
就在这时,仙纸鹤从一扇镂花大窗飞入,在寝宫中翩翩然旋转起来,播洒出曼妙轻盈的灵光微粒。
百里秋水惊道:“有信函来了!”
幕帘中,独孤皇后淡然道:“打开看看。”
百里秋水伸出雪白莹润的右掌,那只仙纸鹤便悠悠降落在她手中。
接着她拆开仙纸鹤,米黄色的信笺一页空白,但很快就有一行行黑色字迹跃然纸上。
看完,她大吃一惊:“从宁州来的那批漕船发生了爆炸!”
……
一只仙纸鹤从万象神宫飞出,飞过街坊里衢,飞过闹市的上空,最终翩翩然降落在象征着大衡王朝最高司法机构的光明寺大院中……
悬镜堂中,一只长满老茧的大手拆开仙纸鹤。
看清了上面的信件内容后,阅信人的脸皮骤然紧绷,两道浓眉也紧紧锁成了一个“一”字。
下个瞬间,他雷霆大怒,猛地把身前的檀木大桌推翻!
一套名贵的青花瓷茶盏、茶壶、茶盘尽皆飞出,所有茶具“乓琅琅”粉碎了一地,浅褐色的茶水也跟着泼洒了一地。
在场的蓝袍官差无不吓得低眉颔首,两股战战!
韩东亭把信纸丢到一边,又是愤怒,又是无可奈何地厉声大喝:“快把不良人叫来,让他们和我们掌夜使一起去给京兆府的人擦屁股!”
一名蓝袍官差立即识趣地越众而出,飞跑着去传达韩东亭的命令。
忽然一名守卫匆匆赶入悬镜堂,看到摔倒的檀木大桌和满地狼藉,不由颤声上报:“韩……韩少卿,有宁州那边过来履新的新人。”
韩东亭怒火仍未平息:“夏小蝉是吧?把人给我带上来。”
那名守卫便把顾长安带进了悬镜堂。
顾长安看到地上侧翻的茶桌、破碎的茶具,又看到眼前一张檀木大椅上,一名身穿绯袍绣獬豸的中年官差正一脸阴沉地打量自己,顿时感觉有些不妙。
“文书?”韩东亭略微收敛怒火,向顾长安伸出了手。
此人应该就是当今光明寺的少卿韩东亭,以雷厉风行脾气火爆著称。思绪流转中,顾长安便把宁州刺史的举荐信和吏部的批文一同礼貌地递送过去,然后像个前来求职面试的小萌新一样,在一旁忐忑等待着。
韩东亭一目十行地翻看一遍,却是连连摇头,厉声质问:“说好了辰时来报道,为何巳时才姗姗来迟?”
顾长安低声道:“回禀韩少卿,路上遭遇一艘漕船发生爆炸,因为救人耽搁了一些时辰……”
“迟到就是迟到,还敢狡辩?!”
韩东亭勃然大怒,将顾长安的举荐信、吏部批文狠狠砸在地上,脸色火红如烧:“我们光明寺庙太小,收不下你这尊大佛,今天哪来的就回哪去!”
顾长安当场懵住。
那名领顾长安进来的守卫也愕然道:“韩少卿,这位夏公子可是有吏部批文的……”
韩东亭一把揪住了这名守卫的衣领,像拎小鸡一样把他抬起一寸,怒喝道:“吏部那些杂毛也有资格对我韩东亭指手画脚!”说罢,将守卫丢在一旁,气冲冲朝外走去。
一批掌夜使官差随之离开了悬镜堂。
脚步杂沓。
顾长安带来的举荐信、吏部批文被踩出了几个脚印。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顾长安正要弯腰去捡地上的举荐信和吏部批文,但已经有一只粗糙宽厚、长满老茧的大手抢先一步把两份文书捡起来,先是拍了拍上面的鞋印泥土,然后又摆在眼前阅读起来。
顾长安怔了一下,仔细望去。
此人身着短褐官衣,左肩上披着一张“烂渔网”。浓眉大眼,胡子拉碴,脸上油腻腻的似乎多日未曾清洗。围绕在他身边的手下,其左肩上也披着一张相似的“烂渔网”,看起来都是一个组织的。
此人大咧咧念道:“夏小蝉,曾任宁州法曹,经办过大小案件上千起从未失手……啧啧!看起来倒像是个人才。”
旋即,他用右手小指抠了下鼻孔,直视着顾长安:“怎么样,我看这掌夜使你是去不成了,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不良人?如今我们人手紧缺,正好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不良人……”
顾长安嘴里玩味着这三个字,一时有些犯愁。
他千里进京之前,就了解过当今的光明寺主要分为两拨人马,一拨是掌夜使,另一拨是不良人。
掌夜使有大衡王朝的国家编制,是正儿八经吃公家饭的,有官秩有品级,身穿天蓝色绣獬豸官袍,腰佩精钢月刃长刀,哪个出去不是威风八面,把好人坏人统统吓得闻风丧胆?
而不良人……其实就和前世跑腿打杂的辅警差不多,没有编制,升迁无门。
顾长安心中自然是无比嫌弃,他好歹也是堂堂顾家长子,在独孤皇后授意下千里进京来光明寺历练一番,结果当不成公务员,却被拉上临时工这条贼船。
拎着我这把牛刀去给你们杀鸡,这合适吗?
这名不良人头头看到顾长安表情古怪,失笑一声,说道:“世人都以为,不良人混迹于市井底层,喜欢在小商贩的蚊子腿上搜刮油脂,喜欢收受地下赌坊黑心老板的贿赂,还喜欢在破破烂烂的窑子中翻云覆雨颠鸾倒凤,其实……”
顾长安顺口道:“其实什么?”
不良人头头笑得贼油滑:“其实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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