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川异域,却是不同天色。
盛京热闹非凡,但西北显得有些冷清,别看有十几万人,连年夜饭都让人犯愁。
西北军营养着几百头牛羊,这么冷的天,人都受不住,结果这些牛好好的,身上皮毛也厚,不像御朝的老黄牛,就薄薄的一层皮。
顾见山带人抢了这些牛羊回来,虽有人受伤,但无人阵亡,也算一个好消息。
几百头对胡族不算什么,多来几次才成。
只不过,抢来的这些牛羊,不知道怎么处置,军营没有草料喂,再不喂,就要饿死了,饿瘦一斤都是罪过。
徐桢南肯定不会把这些牛羊进贡到宫里,当然得留在军营吃。
可这么好的肉,让火头军清炖着吃多少有点浪费,徐桢南问顾见山还有没有汤块。
那个辣,炖菜吃着就可好吃了,拿来炖肉,肯定更香。
顾见山摇头说没有。
徐桢南啧了一声,“别那么小气,有就拿出来,你肯定还有。”
顾见山:“没了。”
第一回他带来的自己只留了两块,后来送的经常吃,现在就剩十几块了,这是好东西,辣的吃完浑身都暖和,夜里也不怕冷了。
从西北去盛京甚远,不方便书信往来送东西,顾见山都不知道剩下的十几块够吃多久。
除非……不白要姜棠的方子。
徐桢南了解顾见山,他心上人送来的东西,怎么可能全吃了,定然留点当念想。
不定还有多少好吃的呢。
徐桢南眼睛一瞪,“你想想你冯姨给你办的事,你这样对得起你冯姨吗。”
顾见山一噎,“……过去的事还提做什么,汤块我剩的不多,要想要这个方子也成,不过得给她牛肉和牛油。”
姜棠爱吃牛肉,火锅店需要牛油。
虽然现在没办法供着一个火锅店,但偶尔让姜棠吃还是行的。
除了牛肉,必须有牛油,这个没的商量。
徐桢南哑然失笑,“成,就这点事我都能做主,你……那位姜姑娘确实不同。”
就算是生意人,也是心有大义的生意人,还是女子,更觉得不同了。
想从姜棠那儿拿牛油汤块的方子,自然得舍得给火锅店的牛油。
虽说一道圣旨也能拿到方子,但徐桢南不想抢老百姓的东西。
牛肉也好说,兴许十几年后御朝攻下胡族,就有大片大片的草原和成群的牛羊了,到时候御朝人不杀耕牛,也能吃上牛肉。
顾见山笑了一下,“自然。”
汤块他只留了两块,剩下的全给火头军了。
十几万大军,光靠几十块汤块肯定不够。
这些汤块做出来的牛肉,先给将领吃。等日后汤块做出来,才能让所有将士都吃上,还得等些时日。
徐桢南在西北待了数月没回京,馋好吃的馋的厉害。
今儿年三十,该吃点好的。
再把牛宰了,炖肉吃,大家热热乎乎吃一锅,至于吃不到牛油锅子的人怎么办,还能怎么办,使劲挣军功,早晚有一天能吃到。
年三十的晚上,火头军异常忙碌。
等到入夜开饭,一群人早已饥肠辘辘。今儿特地蒸了白米饭,肉炖的酥烂香软,许久没吃过肉了,一人几块也能解馋。
哪怕没什么调料,煮出来清汤寡水,连个糖色都没有,但众人还是吃的满嘴流油。
因为人多,汤块炖的肉已经不见什么红油和辣味,顾见山觉得并不是很好吃,但在这儿吃到极其难得。
是因为姜棠顾见山才会想着去抢羊抢牛,也是因为姜棠才有这个年夜。
他想回盛京了。
吃饱了饭,顾见山又回去煮了一锅馄饨。
西北冷,这个放多久都不会坏,只是因为冻得太结实,煮了好一会儿外面那层才软了。
一锅馄饨,在锅里起起伏伏,顾见山不太会做饭,看时间差不多了捞起来一个,咬了一口,结果外面热了里面还有冰碴,他只能放回去再煮。
好在赶上年夜前吃上了。
顾见山希望往后有太平盛世,无人离家思家甚苦,也希望老天爷看在他为国为民的份上,再满足他一个小的愿望。
希望姜棠平安喜乐,岁岁无忧。
伴随着烟花爆竹声,御朝迎来了新的一年,天盛二十四年。
安庆帝又老一岁,今年已经五十七了。
纵然有太医们开延年益寿的药和各地的贡品补品,还是显着老态。
永宁侯从下座看,安庆帝的眼角唇角已经布满皱纹,头发掺着银丝,走路也没从前稳当,眼球浑浊,没有以前有神,好像是一夕之间变老的。
尤其身边还是二三十岁年轻靓丽的妃子,更显年迈。
相比之下,几位皇子已经是年富力强,身姿挺拔。最小的二十三皇子,如今才三岁,和永宁侯的孙子们是相当的年纪,和安庆帝差了五十多岁。
永宁侯不得不感叹,人可以不服输,但不能不服老。
宫宴上,五皇子祝安庆帝身体康健,安庆帝笑吟吟地饮了一杯酒。
六皇子祝天下海晏河清,四海升平,然后说了许多祝安庆帝松鹤延年的话。其余几位皇子举着酒杯,意气风发,可安庆帝神情并不轻松。
儿子们都长大了,巴不得他早点退位,任谁能高兴的起来。
赵构死了,虽然给诸位皇子敲响警钟,但对他们来说,他的死还意味着少了一个劲敌。
已经过去好几个月,总不能因为赵构死了就不再有动作。
皇位终究落到他们几个儿子手里,断不会落到外姓人手中,只看鹿死谁手罢了。
二皇子三皇子年幼夭折,四皇子被赐死,八皇子无才,八皇子和四皇子一母同胞,已被流放,如今只有五皇子、六皇子、七皇子有争一争的本事。
若是安庆帝再活二十年,兴许后面几个小的还能起来,可是谁都能看得出安庆帝大不如前。
身为儿子,自然希望父亲福寿安康,可为继承人,任谁都更愿意自己在位的时间长一些。
五皇子六皇子今年一个二十七岁,一个二十四,就算能活到六七十岁,那能在位多长时间。
到了五十岁,身体就大不如前了。
一场家宴,每个人都各怀心思,安庆帝并未用几口饭。
不过也有菜冷了的缘故,郑氏也没怎么用,她觉着还没小厨房做的吃着痛快,这种天气最适合吃锅子,一群人聚在一块,还自在些。
等吃过东西,又去摘星楼看烟花守岁,以彰显君臣一家,守岁过后,重臣极亲眷才各自回家。
坐在马车上,回去还得好一会儿,郑氏直打盹,可看一旁的夫君,面上表情很是沉重。
郑氏问他怎么了,永宁侯摇了摇头道:“皇上老了。”
郑氏道:“是人都会老。”
对她来说什么年纪做什么事,就像侯府,永宁侯今年已经四十九了,再过两年就该分家了,不能因为想看着孩子们相互帮扶就硬把他们聚在一块儿。
尤其是成家之后都有小心思。
郑氏打算等顾见山成家之后就分家,别再拖着了,不然谁都不放心。
韩氏心思多,想的也多,一日不分家,她的心就一日落不到实处。
两个庶子的媳妇还算安分,但老四媳妇是个过于聪明的。
时间越久,分歧就越大,早些分家有好处。
永宁侯失笑道:“夫人说的极是。”
只不过,越是这样越不想退位,又有谁愿意杀死自己的孩子。
天家父子,更是难做。
马车吱呦呦回永宁侯府,回去之后各院的都已经回去睡觉了,新年伊始,整个侯府分外寂静。
只有韩氏还撑着等着二人回来,眼底是化不开的倦色。
韩氏这阵子也清减了不少,她一直忙侯府的事。
郑氏心里有些许动容,让韩氏赶紧回去睡觉,自己和永宁侯也要回去睡了。
大年初一,各家各户都不走亲访友,都是待在各自家中。
年假有几日,顾见舟还把公事带到家中了,但其他几人,都较为清闲。
郑氏看看孙子孙女,又来宴几堂看看快满月的昭哥儿,一天也就过去了。
大年初二,是出嫁的媳妇回娘家的日子。
韩氏等媳妇都要回娘家,只有陆锦瑶还未出月子,初四昭哥儿才满月,满月酒初五摆,她和顾见舟商量着初六回去。
郑氏顾忌着现在天冷,没打算大办,就请亲朋好友过来,热闹热闹就成,人不必请太多,除了侯府这边走动的人,其余人由陆锦瑶做主。
既然由陆锦瑶做主,陆锦瑶肯定会给姜棠送帖子。
正好年初火锅店还歇业呢,姜棠也有空儿。
请的人单子陆锦瑶让露竹给郑氏送去,郑氏看过没说什么,其他的事包括席面、宴客的事都交给韩氏来办。
韩氏一样一样吩咐下去,无人的时候对思瑕道:“说是不大办,可比大办的时候铺张浪费的多。”
办满月酒花的是公中的银子,还不是花的她的银子。
一样一样下来,也有几百两。
思瑕劝慰道:“夫人放宽心,等大少爷考功名高中,办的酒席的比这还要盛大呢。”
韩氏知道夫君靠不住,如今也只能靠儿子了,闻言满意地笑了笑,“那倒也是。”
只不过,她还是希望顾见风可以上进些,哪怕不在鸿胪寺也好。鸿胪寺能有什么出路,若是有什么办法可以去别处就好了。
韩氏打算回娘家的时候问问,她父亲是二品大员,肯定有办法的。
年初一初二,姜棠都在家待着。
研究一下新菜谱,把蛋挞做出来,然后给锦棠居送过去,给锦棠居加一样新新点心。
顺便去锦棠居拿一下分成,她现在已经有好几样点心的分成了。
十二月份,姜棠一共分了三百二十两银子,算上火锅店还有小吃摊的分成,姜棠这月总共攒了五百六十两银子。
蛋黄酥卖得好,虽然是礼盒装,但是只要卖蛋黄酥姜棠就有分成。奶茶和布丁卖的也不错,掌柜的说小娘子们喜欢这个,再往里面加红豆沙糯米粉捏成的团子,无论大人小孩都爱喝。
而且,有淡淡的茶味,御朝人好饮茶,奶茶也是茶,有茶味,味道清甜,所以卖的才好。
不过,奶茶卖了才半个月,就有不少点心铺子开始卖这个了。
煮一大锅,多少银子一碗。
张掌柜为难道:“这个稍微一琢磨就会了,除了用不同的茶叶,外面卖的味道和咱们差不多,不过也没法,总不能按着人的手不让做对吧。”
锦棠居的奶茶还费事些,先炒再煮,别的地方估计就把茶叶放到牛乳中煮,再把茶叶滤出去,张掌柜是喝不出差别来。
他们加豆沙,别人也加,他们放小圆子,别人也放,价钱还比锦棠居的便宜。
张掌柜道:“姑娘看这分成,也就刚开始的几天赚的多,后头会越来越少。”
姜棠道:“想法子多屯点冰,咱们等夏天卖冰奶茶。”
除了奶茶,还有各种冷饮冰沙果茶,到时候不愁卖。
只要锦棠居的吃食饮品是最新的就好了,做生意光自己吃肉不成,得让别人喝汤,不然生意不好做。
张掌柜觉得有理,别人家定没想过卖冰饮,“姑娘真是聪明,小的这就去办。”
年初还有冷上一个月,正好冻冰。
姜棠问了问冰窖怎么建,张掌柜道:“这个费事又费钱,既然这边打算建冰窖,那小的和大娘子说一声,在这儿冻上冰,到时候给姑娘送去就成了。”
这种小事,张掌柜还是能做主。
姜棠笑着道:“那就有劳了。”
若是能省事儿,谁都想省事的。
等花两天教了点心师傅们做蛋挞,到了初四,姜棠就去顾宁昭的满月酒了。
和洗三礼不一样,满月酒就是送点东西吃个饭,陆锦瑶出月子了,这回出来接待客人,但昭哥儿没往外抱,因为天还冷着。
姜棠随了礼,中午在这儿吃了饭。
回到家中时看掮客在门口等着,掮客穿着厚棉袄,手里还握着一个烟袋子。
脸有点白,见着姜棠咂咂嘴,“你院里养的狗不错,我都没进去,隔着门冲我叫了两刻钟。”
掮客打趣了两句,又道:“这回过来是为了庄子的事儿,有一个三十七亩二分的庄子,在城南,一亩地三十二两银子,价钱算低的,寻常这样的地一亩得三十四两。就是比姑娘想要的庄子大了将近一倍,价钱嘛,东家给的价钱是一千一百九十两,还给抹了零头,再商量是商量不得了。”
这是他手里最小的庄子了,也有大的好的,没给姜棠看。
一千一百九十两,不算少,掮客也不知道姜棠给不给的起,毕竟价钱摆在这儿,若不是卖家急用钱,也不会低价卖出去。
姜棠九月份从他这儿买的宅子,七百多两,去年十一月份问庄子,那会儿能买七百多两银子的。
短短一个月,她能攒下五百两银子吗。
掮客倒是知道姜棠开火锅店,生意不错,那一个月也不能赚五百两银子是不,还能比他买卖房子赚得多。
姜棠这月花销多,过年各家随礼,不过有来有往,只相当于钱换成了东西。
侯府、宴几堂、诸位大臣。
还有昭哥儿的洗三、满月,这月光这上的花销就有五十多两。
她现在手里满打满算也就一千三百两,庄子一千一百九十两,再加上税费,这点钱就显得捉襟见肘了。
她还要开铺子,怕有急用。
姜棠有些犹豫,买了庄子她就不剩什么钱,年初点心铺子生意肯定不好,毕竟过年囤了不少点心,一时半会儿吃不完。
除了极有钱的人家,都是等着以前的点心吃完再说。
过年都吃了大鱼大肉,去火锅店的人也不多。但好的庄子不等人,姜棠又怕自己再犹豫庄子被别人买走了。
她本来打算腊月买,但是这边没有合适的。
在心中纠结一会儿,姜棠心里有了主意,“我去看看吧,若是合适就定下来。”
掮客点点头,“自然要去看看的。”
一路上,掮客把庄子的长处短处都说与姜棠听了,不是水田,不能种稻谷,也没个池塘啥的,这些肯定比不上大庄子。
不过庄子在河流上游,不必担心干旱,地绝对是好地,方方正正,除了水稻,什么都能种。
一分价钱一分货,这得姜棠自己考量。
花了一个多时辰才到庄子,掮客所言非虚。
还是冬日,庄子一片荒芜,庄子里的农户就几户,到时姜棠想要种地,直接雇他们就成。
看过一圈后姜棠还是决定定下来,尽快把手续办好,等开春了就耕地种地。
掮客原以为姜棠不会要,毕竟一千多两银子,谁知看过就订下来。
价钱没法商量,但掮客想法子在税费那边少弄些。
三天,一切都弄妥当了,庄子一共花了一千二百三十两银子。
庄户这边还在这儿住着,等春种了让他们继续种。除去上的税,一亩地都是给二成收成,上一家就是二成,好一点的才给三成。
姜棠记着陆锦瑶给的就是三成,她这边不必,先给二成好了。
姜棠去陆锦瑶庄子跟过秋收,对种地却是一窍不通,但她知道怎么给一给棒子再给甜枣,不用担心庄户诳她。
庄子小,里面一共四户,人倒是老实,但才见过一次,还不知怎样呢。
春种在清明时节,三月份,不过可以先把种子买好,育苗备种,到时候直接种就好了。
姜棠开着火锅店,得多种些蔬菜,这样能往火锅店送。
粮食够店里、小吃摊和她自己吃就行,不用囤太多,怎么也得等秋收才能吃到。
姜棠买了庄子,还没任何人说过,财不外露,这个道理什么时候都不能忘。
正月和姜棠想的差不多,锦棠居生意不太好,不仅是锦棠居,连着五香居和其他点心铺子,生意也不好。
火锅店的生意一般,就连小吃摊的生意都不如从前,但肯定是有赚头的。
不过,一过年,街上出现了不少“一模一样”的摊子,还有好几家火锅店。
小吃摊加了些新吃食,火锅店姜棠也加了新菜。
外头的虽然汤底蘸料不同,但价钱便宜,一斤羊肉四五十文,就比肉摊卖的贵一点,去吃的人还挺多的。
自然也有厉害的厨子做出自己的味道,但菌汤锅还是姜氏火锅店的独有招牌。
钱松明几人好吃,新开的店都去了,最后又回到了姜氏火锅店,这些姜棠不知道,只是开心老顾客又回来了。
过了正月,又下了场大雪,火锅店的生意才恢复过来。
姜棠想,等天热火锅店的生意就更差了,得想法子做别的生意。
小吃摊虽然赚的钱少,但有句话怎么说的,积少成多,小吃摊她也不能扔下。
明明是新年,可转眼都过去一个月了,那会儿看的烟花好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
正月中顾见山来信,姜棠把红油火锅底料的方子寄过去了,若是对边关将士有用,她愿意给,再说也不影响她做生意,有什么不愿意的。
就是顾见山……
她以为,有些感情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淡,就像正院的南香南雪,还有孙大娘李大娘,从前关系也好,但见不到感情慢慢就淡了。
但是对顾见山,好像时间越久越惦念,总会在不经意地时候想起他。
做好吃的时候想他在西北会吃什么。
有时梦见他在假山隔着袖子握住她手腕的场景,还有乞巧中秋回头时看见他。
他送的手串,送的发笈,还有螃蟹和吃食,一串晶莹剔透的葡萄。
时间越久,越发清晰。
明明知道两人之间的难处,偏又一点一滴全记在心里。
甚至而言,有时推开门,姜棠会在门口停顿一会儿,想着顾见山会不会突然出现。
不过大多数时候,她的一天都被忙碌充斥着,她现在已经有五个小吃摊了,离目标又进一步。
二月初六,姜棠早上出门打算买肉,打开门时见门口蹲着一个人。
头发有些湿,低着头,但是一身银甲,身上脏兮兮的。
姜棠嗓子发涩,声音都是是哑的,“顾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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