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出于愧疚,云落怎么看都觉着今天的姜离烟身上总有种江知白的味道。
他招了招手,把高公公喊过来,小声问道:“江知白呢?他现在在哪?”
高公公出去打听了一下,回来告诉他:“安平王好像病了,现在何明正在太医院里闹呢,说要找出一种能救命的灵芝……陛下你看?”
云落在心虚之余又有点小得意,在心里嘀咕道:要是他成亲江知白都不说什么,那江知白的爱也太轻了些,连说出口的话也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轻佻,
“让他闹吧,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江知白是真的病了,那也得等着,今天是朕的立后大典,朕要是现在走了,离烟妹妹怎么办?”
说完这些话,云落便望着他的新娘,迫不及待的表忠心:“离烟妹妹是大楚的皇后,与朕共分天下,当然是离烟妹妹比较重要,是吧?”
披着红盖头的江知白点了点头。
云落便笑开,道:“朕去前面看看,你先回宫?”
江知白便在宫人的带领下,去了雍和宫的寝殿。
他在床沿坐下后,带他来的宫人便躬身退了出去,守在门口。
房间里散发着花椒特有的气息,他还能感觉到床铺上放着的花生、莲子、桂圆之类的干果,隔着一扇门,外面的世界里人声鼎沸,不管是真是假,每个人的声音里都透露出欢喜来,醉人的酒香弥漫开来,萦绕在江知白的鼻端。
而坐在里面的江知白则慢慢的露出了难以掩饰的痛苦来。
他的身体轻微的震了震,似乎是怕口中的东西弄脏了衣衫,他连忙拿手背去堵住,由于忍了太久,这一口血着实不少,即使他反应迅速,还是从他的指缝间流了下来,滴在了鲜红的喜服上。
好在颜色差不太多,并不怎么看得出来,只是衣衫下摆有一块深色的水痕。
江知白知道,他现在应该想办法在云落回来之前离开这里,但是他却久久没有动作。
实在是太痛、太累、太力不从心了。
其实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他只是不想走。
像是一条溪水奔腾到悬崖,不得不往下坠了,坠下去就是粉身碎骨,但也是海阔天空。即将到来的腾空,既叫人害怕到恐惧,又让人期待到欢愉。
哪怕希望渺茫,江知白也希望从云落眼中看到一丝惊喜。
他其实并不像其他人以为的那样无怨无悔、无坚不摧。
他只是个凡人,喜欢一个人,就会全心全意的对他好,如果那个人不喜欢他,他便把怀揣着这颗心离开。
而云落,明明收下了这颗真心,却没有好好珍藏。
云落的爱,轻浮而且肤浅,甚至让他怀疑,云落根本不爱他,只是享受着被爱。
之前,许太医的刀刃划开他的肌肤时,他其实还有些知觉,那时候他在想,如果云落真的爱他,为什么会让他独自受这些苦呢?
何明让他写遗书的时候,他是有许多话要讲的。
他这么努力的活下去,自然是有放不下的事情的。
可是真正动笔的时候,他才发现,他的这些事,根本没办法放心交给云落。
他还爱着云落,却根本没办法再相信他了。
他觉着自己的心脏和自己的大脑被分开,有个声音一直在说:“好疼啊,真的好疼啊,快要忍不住了,我们还是离开他吧”,而另一个声音则在说:“再等等,再等等吧,说不定明天他就长大了,能明白我们的心意了”。
这两个声音争吵不休,让他辗转反侧。
云清向他提议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是个离间计,云落那样爱面子的人,发现自己的皇后跟人私奔,一定气的不轻。
这满腔怒火烧到他身上,以他如今的身体,当真不一定能承受下来。
如果他真的是心甘情愿爱云落,真的爱到别无所求,他一定会拒绝这个提议的。
可是他还是接过了那件嫁衣。
他听见自己心底有个微弱却绵延不绝的声音,一直在喊“用这个机会离开他吧”。
如果离了这颗心脏不能活,就让他死去吧。
只要能离开这种窒息般的爱,怎么样都行。
江知白独自坐在房间中,眼睁睁的见着天光从明亮到昏暗,最后彻底的泯灭,一片漆黑中,有宫人轻手轻脚的进来点燃了红烛。
烛花爆开,江知白惊了一惊,回过神来,才发现满身酒气的云落东扭西歪的推门进来,挥退了所有宫人,朝着床榻边走来。
江知白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双厚底的靴子,上面用金丝银线勾出了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龙。
他忽然有些后悔。
为什么要亲手捅破这层窗户纸呢?
如果他没有进入这个局,是不是还可以继续欺骗自己,云落其实还是爱他的,只不过他年纪小,还没懂得爱一个人的方式,所以才会让他万分痛苦。
他闭上了眼,感觉到有人掀开了他的盖头。
听见云落又惊又怒的声音:“怎么是你?姜离烟呢?”
江知白收紧了五指,隔着好几层嫁衣,依然弄疼了自己。
只有疼痛才能让他清醒。
他望着云落的眼睛,这双潋滟的桃花眼里,还带着一层酒气,有烦躁、有愤怒、有疑惑、有尴尬,唯独没有半分欣喜。
明明是他自己许下的诺言,他却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云落并不是年幼无知。
云落只是不爱他。
江知白早就明白的,可是当事实摆在眼前时,他还是觉着痛彻心扉。
江知白低笑了几声,道:“皇后娘娘走了。”
云落揪着他的衣领,把他从床上拉起来,怒道:“你说些什么浑话?你又做了什么?”
他们二人隔得极近,近到江知白甚至能闻到云落口中的酒气。
云落心心念念的要把皇后的位置给其他人,可是那个人并不稀罕啊。
真好笑。
江知白便笑出了声,道:“我说,皇后娘娘她跟她的心上人走了。”
云落如同扔一个不喜欢的酒杯,用力的把江知白摔在地上,怒道:“胡说!她是我的皇后,今天是册封大典,她能去哪?你把她藏起来了?”
江知白已经尝到口中的血腥气,却把涌上喉头的鲜血咽了下去,他不想仰视云落,便试着从地上爬起来,然而他的身体到底不比以前,挣扎了很久,才堪堪站稳自己的身体。
那件嫁衣,已经脏了。
也是,这种上好的绸缎做出来的衣衫,从来都是被人精心保管的。
能穿上这种衣衫的人,又怎么会像他这样狼狈呢?
江知白轻声道:“我一个失势的王爷,又怎么能勉强身为这天下半个主人的皇后娘娘呢?她走了,只是因为她不爱你,就像陛下不爱我一样。再怎么强调自己的真心,再怎么小意温存,不爱,就是不爱。”
他说完,云落便扬手给了他一个巴掌,道:“别说的这么冠冕堂皇!朕今天就开诚布公的告诉你,朕的皇后之位,就算给一条狗,都不可能给你!”
江知白垂下目光,纤长的羽睫在惨白的脸上投下一阵阴影,好半天才道:“是吗?”
云落见不得他这个模样,好像弄成现在这样,全都是他云落一个人的错,遂粗鲁地伸出手把江知白摔在床上,道:“你不是想当皇后吗?还说什么喜欢我?不过就是想男人了吧?真是看不出来,世人称颂的摄政王,光风霁月的皮相后面,有着这么一颗饥渴的心!”
江知白浑身一震,抬头望向云落。
这个总是出现在他梦里的、温暖的少年,已经长大了,他的双眼通红,里面充满血丝,如同一只饿了许久的野兽在盯着自己的食物,态度轻蔑,言辞下流,陌生的让他害怕。
江知白下意识的觉着危险,想要从床上下来,就发现云落连鞋子都没脱就爬上了床,抬起了一只脚,正踩在他的肚腹上。
江知白的大脑一片空白,盯着那双绣工精美的靴子上的五爪金龙看了一会,才感觉到疼痛。
就算是个正常人,肚子被人这样踩着也受不住,更何况江知白的肠胃原本就脆弱。
鲜血几乎是喷出来的,江知白呛得厉害,甚至连呼吸都觉着痛,哑声道:“陛下。”
似乎是猜到他要求饶,云落恶趣味的俯下身去,盯着那张全是被汗水和血水打湿的俊美面容,心中快活的很,恶声道:“知白不是说喜欢我吗?这点痛就受不了吗?那你为什么还要做让我生气的事情呢?”
江知白偏过头去,“哇”的吐了一口血,这口血吐出来之后,随着他饱含痛楚的喘息,那微微起伏的胸口才有了丝活人的气息。
江知白微微的笑了笑。他本就生的极好,清雅沉静,如水如月,叫人望上一眼就欲罢不能,这一笑,更是如同春风化雨,“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云落不由得想起了这句诗。
如同孩童想到了新的鬼点子,云落勾起一边的嘴角,边笑边去扯自己的衣带,道:“虽然知白让我不开心了,但是我还是会想办法让知白开心的——因为我喜欢知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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