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城主府的这一路上,古琳一直有意避开燕回的目光。
“我没有杀他。”燕回开口,沉默实在令他难以忍受。
“那是因为小趾拉开你了。”古琳瞥了他一眼。
她说的是事实,在码头时,若不是小趾拉开,他可能真的会活劈了罗云海。
当燕回一拳把罗云海打倒在地时,几个神庭司的人也伸手拔剑,结果被蜂拥而上的影卫军立刻缴了械。
众人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燕回把罗云海打得鲜血淋漓,最后还是小趾上前把他拉开。
燕回甩开小趾的手,吼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燕回从没见过小趾如此羞愧而又痛苦的表情。
他轻声回答道:“这是长老的命令。”
燕回抬手指着神庭司的几人。“把这帮家伙关起来,敢惹麻烦,拿鞭子抽。”
小趾点点头,走过去处理。
一旁的田中船长故意干咳了几声。
“什么事?”燕回问。
“将军,酬劳……”刚刚的事件令他有些害怕,却又不愿畏畏缩缩的。
燕回从腰间扯下青石的袋子,扔给对方。“悠着点花。”
“来人!”
一旁的影卫军当即上前:“将军!”
“把田中船长和船夫关到一起。彻底搜查船只,确保没人躲在里面。”
士兵转身离开,高声传达命令。
“将军?我还有急事……”田中船只紧紧地握着手中的青石。
“城内出现了瘟疫,你一时半会离不开。”
船只眼中的贪婪之色突然变成了恐惧,他连连后退了几步:“瘟疫?这里?”
“是的。”
他们站在前往城主府的路上,古琳对燕回说道:“我跟你说过,绝不容许有人因我而死。”
“我刚才一时冲动。”燕回的语气之真诚,连自己也没料到。
她叹了口气,收敛了些怒容:“说说瘟疫的事,现在死了多少人?”
“但目前为止,只有凌灵和城主府的一名侍女死了。城主的女儿还在硬扛着,没准此刻也死了。”
“城里没有其它病人?”
燕回摇头道:“我们严格按照凌灵的指示,封锁了全城。”
片刻后,他们来到城主府大门。
等待的时候,燕回望向这死气沉沉的大宅子。
“那人就是城主吗?”古琳问。
“恩。”
芦名一郎肥胖的身影从门口走来,他俩都默不作声,气氛冰冷。
燕回感到古琳的怒气仿佛一把刀,狠狠地插在他的心脏,而卫兵们全都识趣地望向别处。
“她很虚弱,昨晚还能说话,今天……”
“那就别耽搁了,帮我拿药箱。
古琳话没说完,已经和城主一起向府内走去,连句道别的话都没说。
“需要多久?”
她站住了,回头一望,面无表情地答道:“明早再来。”
“你为什么戴着镣铐?”燕回赶紧问道,她又停下脚步。
她没有回头,似是低声呢喃:“因为我想救你。”
他把卫兵打发走,坐在门口,燃起火堆。
日落之后,小趾出现了,坐在他对面,往火堆添了把柴火。
燕回抬头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神庭司的人暂时死不了,一时半刻还不能开口说话,只能哼哼唧唧。”
“为什么你说这是长老的命令?”燕回问。
小趾面露难色,他不想说出这个令人不快的消息。
“古琳她……被定罪为绝道者。”
燕回看着他的眼睛,一言不发。
“船一靠岸,我就直接去找了雪柔长老。她听我说完,又带我去找魁长老。并请求陛下把古琳放出皇宫。”
“皇宫?她没在黑狱?“
“神庭司一开始将她关在那,但潇公主把她救出来了。据说她是直接走进黑狱,要求典狱长释放古琳。神庭司的穆长老知道后暴跳如雷,但也无能为力。“
“为什么她被认定叛国罪?甚至成了绝道者?“
“她抨击这场战争,在公开场合。她说这场战争是以谎言催动。如果只是无名之辈随口一说,倒不会造成太大影响。但飘雪殿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很高……“
难道又是皇帝老头的诡计?燕回心想。
也许皇帝知道他爱慕古琳,所以囚禁她是另一种威吓手段。但转念一想,又不太可能。
皇帝已经给了他一个充分的理由,他不可能因为反对的声音而终止战争。
燕回知道皇帝的为人,可公然逮捕深受人民爱戴的飘雪殿医师,实在不像他的风格。
他一定试过其它办法,但古琳拥有对抗他的力量。
“陛下答应释放古琳,但她必须身戴镣铐,一路由卫兵押送。未经允许,她不得跟任何人说话。”小趾拿出一个信封,递给燕回。“具体的都写在信里,长老说我们应该遵守……”
燕回结果信封,拆都没拆,直接丢进火里。
“陛下撤销了对古琳的指控,并命令我们即刻释放她,以感谢她长久以来对梁国的奉献。”燕回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
小趾看了一眼烧焦的信封,又看了眼燕回:“是。”
他挪了挪身子,显然有话想说,却又不知该不该说。
“怎么了?”燕回疲惫地问道。
小趾从斗篷里掏出一个白色的小包裹。“有个姑娘,在我们出发前来到码头,请我把这个转交给你。”
燕回接过,打开一看,是用蓝丝带捆住的两块薄木片。“她说什么了吗?”
“没有,只是表达谢意。”
燕回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连他自己都觉得吃惊。“身上有吃的吗?我饿了。”
小趾回到山下,半个时辰吼,他跟周羽、沈浩然、聂君遥一起来了,每人都背着食物和铺盖卷。
“好久没在夜空下睡觉了,真是怀念啊。”周羽伸了个懒腰道。
沈浩然慢慢吞吞地打开铺盖卷,“可不是嘛。我想念硬邦邦的土地。”
“你们都没有职责在身吗?”燕回问。
“你要鞭打我们吗?燕将军。”聂君遥道。
“那要看你们给我带了什么吃的。”
他们在火堆上烤了一块羊腰子,分吃了饼子和馒头。
聂君遥打开一壶陈酒,大伙轮流喝。“这可是最后一壶了,我出发前带了二十壶。”
“打仗的时候酒喝得最多。”周羽说。
“有什么根据吗?”沈浩然咕哝道。
众人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旧时光。夏翎教头曾带着他们去森林野营,孩子们围着火堆讲故事,无拘无束地欢笑。
而现在,人少了,即便是开玩笑,都觉得苦涩。
就连平时老实巴交的小趾,如今也有了些玩世不恭的态度。他带来了不少消息,比如地牢又空了,皇帝打算扩充禁卫军的兵力。
“这是好事,那些为害一方的人就应该付出代价。参加战争,为国尽忠是最好的方式。”周羽说。
沈浩然似乎很同意他的观点。“反正都是苦日子,参军起码还有个盼头儿。”
“你们应该去问问风雷山丘的尸体,看他们喜不喜欢当兵。”聂君遥说。
沈浩然撇撇嘴:“军人嘛,送命是常有的事儿。他们至少还有六倍的军饷给家里,咱们呢?”
“我们是为道而战,对我而言足够了。”小趾说。
“小趾啊,你还年轻。再过几年,你就会举起这壶酒忘掉这些问题,就像我们一样。”沈浩然仰头喝干了最后一滴酒,然后将酒壶扔进了黑暗中。
“你不相信我们为道而战?”
“我们打仗,陛下的税收翻倍,梁国的资源翻倍。就这么简单。”沈浩然从斗篷下又拿出一壶酒,仰头狠狠地灌了一口。
“这不对啊,”小趾抗议道,“我是说,瀛洲人贩卖人口,侵略梁国边境。我们来此帮助那些弱小的百姓,这才是长老的用意啊。对吧?”他说完看向燕回。
“当然。”周羽以惯有的语气肯定了他,又说道,“我们这位兄弟在最单纯的行动中看到了最卑劣的动机。”
“哈哈哈哈哈哈……咳。”沈浩然被自己的笑声呛到。
“帮助弱小?你知道风雷沙丘死了几万人吗?你知道我们导致多少弱小的家庭支离破碎?你知道我们造就了多少孤儿和残废?你看看下野城的百姓,他们贫苦弱小吗?他们比燕州城的人民还富裕!你以为我们刚刚占领城池就出现瘟疫只是巧合吗?如果这就是我们带来的结果,那也应该降临到我们头上才对。该死的战争!”
众人看着沈浩然一个人高举酒壶,疯言醉语,连周羽在一旁都沉默地看着他。
是啊,该死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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