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文生孤身一人伫立在门前,双手插在长风衣的口袋里,好像熬夜加班回家的楼下邻居,在电梯里打瞌睡按错了楼层,他戴着帽子,慢慢地抬起头,是她熟悉眼神。
“你,怎么在这。”海粟拽着他进屋,从鞋柜里翻出一双拖鞋丢在他脚边,走廊上沉寂了一夜的风忽地有了出路,猛地蹿进屋内,惹得她连打了两个喷嚏。
郁文生关上门,先摘下帽子再脱鞋,又熟练的归纳整齐,然后嫌弃的伸脚将拖鞋踢到了海粟脚边,自顾径直走进了客厅。
海粟弯腰提着鞋紧随其后嚷声道:“是干净的,专门给你备的呀。”
“我走得脚热。”他毫不领情。
拖鞋坠地发出啪的一声响,她瞥了他一眼,蹬着鞋不甘示弱地用力跺了两下:“morwen姐没和你一起?你一个人?来做什么?”
郁文生脱下的风衣和西装外套整齐叠放在一处置物柜上,海粟心想,整洁的人怎会折叠风衣和西服,若是知道那柜子半个月没擦拭了,他会不会衣服也不要了呢。她捏着风衣和西装上衣抖了抖,利索地拿出衣架撑着分别挂在了角柜门环上,还不忘拉平了袖口的褶皱。
“她有事忙没来,小粟,我昨晚没吃东西。”
有事忙,就给她送来一个大麻烦。海粟抬手亮明伤员身份,不料被郁文生直接无视。
“手指能动就行。”
她从冰箱里找出外婆包的水饺,烧水下锅,前后加两次半碗凉水后煮沸,捞出水饺过一遍凉开水。两盘水饺,其中一盘只撒了几粒玫瑰盐,另一盘加辣加醋加耗油。
郁文生在她忙活时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海粟让他帮忙递漏勺,他拿了一只小汤匙,连锅里水沸了,也只会喊小粟的人,明知他五指不沾阳春水,帮忙实在委屈他了。
前一秒还冷清的屋子,在他时不时地一声声叫唤声下,作为掌柜的海粟忙得不可开交。
“小粟。”
海粟正准备吃饺子时,坐在对面的郁文生又开始了。
“现在起,不准说话。”
她埋着头,动作别扭地吃上了第一只水饺,才察觉自己饥肠辘辘。她余光里的郁文生皱着眉头,拿起筷子又搁下,期期艾艾地坐立不安。
她疑惑着问道:“你不饿哦。”
“小粟,你口红沾在牙齿上了。”郁文生一吐为快,“而且你是不是没有洗漱,口红颜色不一样,你知道我食欲清淡。”
海粟站在洗浴间,终于意识到镜子里的人有多糟糕,让她不忍直视。面容憔悴,眼圈发青,从额头至脖颈泛着油光,下颌角冒出两颗痘痘冲她热情招手。口红被她无情地吞了,残留着淡淡的印记。
“小粟,”隔着一扇门,郁文生低沉的嗓音又恢复了迷人感,“你确定自己可以?”
不然呢,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按他的异想天开,她勉强在自家浴室自导自演一场淋雨戏,然后凭借身体里的热度,在三十度的加热空调房,坐等水分蒸干。她不是一只宠物狗,在高温烘干箱里甩一甩狗毛就能实践证明汽化物理学。
她瞅了瞅石膏和小腿上的蝴蝶结保鲜膜,郁文生笨手笨脚,她不忘又检查了一遍。
海粟小心地缓缓沉入浴缸,周身淹没在水中,睁着眼嘴里吐出一串泡泡,眼眶里翻滚着酸涩,像浪花一般,席卷全身。她强忍着,如此反复几遍,濒临最后一丝清明的弦断开之际,她钻出水面。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鼻腔里进了水,她张唇,嘴里尝到了一颗坏的松子仁,又苦又涩的奇怪味。
海粟刚收到了商敏的讯息,余茜茜已经转危为安,也联系了父母尽快赶来。虽然原定的试镜会取消了,但余茜茜安然无恙于她已是莫大的慰藉。
只是,她真的很期待能出演这次作品。
海粟特地拜访了小说原著作家老师,从博物馆摘录了史册记载的年代背景,查阅资料翻看纪录片从而熟悉民国时期的人物行事风格和说话特点,通篇揣摩剧本台词,只为能沉浸饱满的人物情绪,更好的代入电影角色。
海粟多么想把握住千辛万苦争取到的试镜会机会,差之毫厘。
她仰靠在浴缸边沿,拧开了出水管的开关,淋浴间顿时热气腾腾,灵山多秀色,空水共氤氲。她抬起右手,水滴顺着胳膊连成水帘,浴缸的水溢出漫开一片水花,带出了哗啦水响,又渐渐弱去,变成滴答水声。在幽闭的空间里周而复始。
“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此情此景,她不由了苏轼的赤壁赋,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
郁文生心安理得吃完水饺,连餐碟里的调料汁也一扫而光,他听着一墙之隔的声音,手指默默在餐桌上比画着他一知半解的字句,听不真切。他下意识走进几步仔细聆听,而一不留神脚趾撞着墙角,顿时痛彻心扉。
海粟吹干头发,抹去化妆镜上的水雾,肤色白里透红,眼眸水光潋滟,美得自我陶醉。她推开浴室门撞见郁文生面无表情的盘坐在地上,只是见到她,五官便开始生动起来。
“抽筋啊。”海粟走到他面前蹲下,浑然不知居家服第一粒扣子松散了,顺着前襟露出锁骨下一片肤如凝脂,她从浴室带出肆意的热气,氤氲缭绕她的肌肤上,夹杂着沐浴的芳香。
郁文生无意瞥了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转着目光落向远处,鼻息湿润,他点头道:“不是,撞到了。”
冷冽清润的香气,皑皑白雪封山,古朴肃穆的寺庙,小沙弥穿着一件宽大的僧袍守着青灯古佛下,那一缕虔诚的焚香。
见他神色古怪又答非所问,海粟转念间笑吟吟地站起身,故意踉跄了一步的拙劣演技,准确无误地补上一脚。
“哎,踩到了,没关系,痛了才长记性。”
她故意拖沓着走路发出很大响动,慢条斯理地收拾完了餐桌和厨房,郁文生俨然靠坐在墙边睡着了。
吃饱就睡,活生生的废材。
聪明如她,拿他束手无策。
海粟脱了鞋,蹑手蹑脚地拿来了毛毯,他又长又翘的睫毛于呼吸之间,微微轻颤,仿若下一秒会睁开眼吓唬捉弄她直跳脚。其实,是郁文生睡眠轻,她担心盖毛毯会惊醒他,思前想后又放弃了念头。她调高了地暖的温度,保温杯里加了数颗黑枸杞和小簇金银花,装满热水摆放在入门醒目的地方,郁文生的那顶帽子搁在一旁。
她抱着毯子就近倚在沙发边,黑色大理石背景墙的好处,耐脏的同时一点微弱的光,经光线的折射和反射原理,便恰似一面镜子,倒映出另一侧方向的朦胧人影。
海粟眨了眨眼,郁文生的脸型轮廓分明,双眸细长,单眼皮和薄唇,是寡淡和性感的天生尤物。正面立体,侧颜单薄,空白感是同辈男演员里罕有长相。年少时的郁文生,是名导争先抢夺的忧郁小生,而现如今,肌肉力量平添了出硬朗的线条,在大荧幕上尤为吃香,何况不亚于外表的精湛演技,真是占尽了优势。
这样的郁文生,不远千里连夜出现在她面前,海粟说不感动是假话。
可正因为这样的他,海粟一边感动一边嫌弃,好友间最恰当的关系,弥足珍贵,但绝不会过犹不及。
郁文生闭着眼,保持着安静有节奏地呼吸,逐渐习惯灰蒙蒙的视野,意识清明地捕捉着周围环境,他听见海粟深深浅浅的呼吸,缓缓的均匀细微,然后,他悄无声息地醒来。
海粟半张脸压在沙发靠枕上,挤出肉嘟嘟的脸蛋,这次见比原先更瘦了,脸上连一两肉也不够。郁文生伸手捏了捏她的耳朵,每次都是嚷嚷没有瞌睡的人,总能在他面前秒入睡后雷打不动,这些年,一点也没变。
海粟自主发明过一个有趣的理论,她说世间万物皆有一层保护壳,大至地球,小到单细胞生物,人也是如此。只是物种进化的阶段里,人淘汰了有形的保护外壳,太显眼反而是一种累赘,从而形成另一种保护机制。这时生理学家会跳出来说她鬼扯,基本常识都懂的自身免疫力。但在海粟的讲述中,并没有给专家出场的机会。
她会亲切地给喜欢的各个事物换成她独有的命名叫法。十六岁的海粟一本正经地向郁文生解释,她的灵魂漂浮在身体以外,维系在一个五彩斑斓泡泡里,就是她的保护壳。
郁文生检查了一遍她小腿上的伤口,然后摊开手臂轻轻地揽住睡着海粟,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她抱进卧室,放在床榻上。连保护壳都是轻飘飘的人,仿佛一用力便会飞走。
她脸颊上被压出了一个浅浅的印记,像是粉红色小胎记,他深深地凝望着,眼看着快消失不见,他用手背轻轻抚过。
只有他看见了,惊鸿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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