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群山之巅,大片大片的鲜花争奇斗艳,山腰间缭绕着些祥云雾霭,偶有一身黑白道袍的道人或御剑,或骑鹤,来去匆匆,透着股肃穆。
山巅上的一处庄严道宫,有两位穿着黑白道袍的清隽道人面对面而站。
“几道,你可想好了?真的要出世?你的成仙之机还没到啊。”
一头银发,脸上是不赞同之色的玉昆山掌门,问道对面神色远淡的师侄。
贺几道几乎面无表情,清冷道宫衬托得他一身凛凛不可犯的气质,此时简短答道:“龙脉既然是我和龙野王打断的,自该尽力弥补。”
天下龙脉二十四条,当日龙野王上玉昆山撒气时,贺几道与其针锋相对,二人大打出手,打断了其中一条,人间气运自然要受影响。
如果放任不管的话,不知要生出多少冤孽。
他顿了顿又道:“且能助我成仙的人,已经出现了。”
掌门真人露出一脸惊讶之色,“出现了?”并开始为师侄掐指而算。
已是地仙之身的掌门玉阳子越算越皱眉,他,算不到。
果然,这个师侄来历不凡,连他都别想窥探他的命运。
玉阳子点点头,对着看起来当真修心养性不少的师侄叹息道:“你自去吧,有事回来寻我便是。”
他这个师侄自小是个烈脾气,人狠话不多,好在二十年前在地府一事上吃了些亏,脾性改了不少。
贺几道极为干脆,转身就走。
比较巧的是,中州郡正在断裂的这一条龙脉之上,算是被牵连最深的城郡之一。
太阳星高悬。
通往临沂县城,平日里颇为冷清的一条偏道上,正有一长长的送葬队伍缓缓移动。
这一队人身披衰服,前有孝子捧着灵位,后有贤孙撒着黄纸,中间数名役夫抬着一厚重棺椁,鼓乐哀音,远远传出。
这怎么看,都像是一场大户人家的正常出殡。
然而不正常的是,本该肃穆、庄严有哀声的送葬队伍,此时乱糟糟一团,甚至还夹杂些不合时宜的吵骂、抱怨之声。
恰此时,一辆马车对着丧队缓缓驶来,二者狭路相逢。
马车有礼,主动避让一旁,却是左等右等也不见丧队通过。
“少爷,我就说不该走这一条道的吧!”
马车帘子被撩开,一个黑黑瘦瘦的书童探出头,瞟了一眼对面奇怪的送葬队伍后,没好气地瞪了前面驾车的胡泗一眼,回头对着马车内赌气道。
张桢赶紧安抚日渐暴躁的种田,并高声吩咐驾车的公狐狸精道:“胡泗,你去问问,前面是怎回事?”
“恩公,我这就去。”
车辕上一名倚车自惆怅,如画如仙美貌少年郎恭恭敬敬应道。
种田对此还是不太满意,他家少爷耳根子软,一听有近路可抄,就鬼迷心窍听了胡泗的话。
被颠簸了半程不说,还遇见一个奇怪的出殡队伍,被堵在了半道上,进退不得。
张桢瞅着种田的黑脸只好不说话。
她出门科举,自然不会留下种田,加上死皮懒脸非要跟上当马车夫的胡泗,假装自己是只正常夜枭的短耳,一行人走走停停,如今已路途过半。
最近也不知在忙些什么的龙江蓠,偶尔现一现身,马车上倒不算太挤。
赶路的日子辛苦,张桢一听有近路可抄,又对自己这一行人的武力有信心,当即同意了胡泗的提议。
哪知会被堵在此处。
送葬队伍中有人注意到了靠近的马车,看清驾车的美少年时,直呼暴殄天物,如此的美貌少年郎,怎么能干驾车这样的粗活!
送葬队伍最前头,有两名身着衰服的男子,各领着两方人在对骂,这其中又数作道士打扮的道人最多。
寥寥几句,坐在马车中的张桢和种田就听出了些门道。
主仆二人干脆下车,站在一旁正大光明地听。
“哈,少爷,这两人爹都死了,还有心思领头吵架呢!”最近越来越嘴毒的种田,看着前方灵位牌上的名讳,立马讽刺全开。
古代的丧服是有等级的,大概一看,就知道和死者的远近关系。
领头吵架的两人,正是丧者的亲儿子。
种田眉峰一扬,踢了一脚病歪歪跟个小白脸似的胡泗,呵斥道:“狐狸精,你打听清楚了没,怎么回事?”
本来打听消息这事儿,他自己就挺乐意去的,可放这个男狐狸精跟少爷单处,绝对不行!
近一个月过去,胡泗身上的伤依然没能痊愈,病态的脸上时常透着一股轻愁。被踢了也不反抗,躲着种田瞪过来的仇视目光,跟个鹌鹑似的乖乖点头,接着又摇摇头。
“时间短,只打听到一点皮毛。”
“那你还不赶紧去!愣着干嘛!”
张桢嘴角抽了抽,看着跟个地主恶霸模样的种田,心里倒是不同情胡泗。
只因这个胡泗,实在是让人大为头疼。
只要一有机会,就逮着张桢高喊:“救命之恩,愿以身相许!聊以报答您的大德!”
每每此话一出,张桢只是觉得头疼的话,那种田的反应,绝对是跳脚就骂,举拳就砸。
而胡泗,屡次不改!执着到了一根筋的地步。
张桢主仆赶他又不走,骂了也没用,哪怕是威胁要抓了他剥皮,人家狐狸精也表示不反抗。
不知怎的,反而被狐狸精,成功混进了张桢的出门队伍。
唉,愁人!
没等张桢感叹完,就听见两个孝子再次激烈打起嘴仗:
“胡说,西山‘山势原骨,委蛇东西’,父亲埋在西山,子孙能封侯,埋西山!”1
“呸,我选的北山才是真吉穴,‘文笔联珠,外藏八风’,父亲埋在那里,后代定能拜相!”2
“埋西山。”
“埋北山。”
两个披麻戴孝的孝子此时跟个乌鸡眼似的,互不相让,眼看互相拉扯着就要发展到斗殴阶段。
身旁跟着的众多法事道人不但不劝,反而火上浇油,各为其主的对骂了起来。
“啧啧,这两个当儿子的可真幸福,爹死了,还得管他们俩的封侯拜相,这爹真好!”
种田听着听着,想起自己那个死鬼爹,先是讽刺冷笑,接着阴阳怪气的来了这么一句。
声音不算小,又赶上对面吵架的空隙,瞬间压过了对面的剑拔弩张,响彻当场。
一众孝子贤孙也不吵了,即刻齐心怒目瞪了过来。
张桢一听就知道要糟,将还欲拱火的种田挡在身后,拱手揖礼道:“路过,路过!”
“各位何时能商量出结果?山道狭窄啊!”张桢指着身后的马车问道。
见丧家没人应答,遂叹息道:“欲以祖宗葬地福儿孙将相,负气相争,委柩路侧3,实在是有违孝道!”
好吧,她的这句话,也没好上多少。
气氛越发尴尬,对方人多势众,沉沉瞪着张桢这一方,就差要破口大骂“多管闲事”了。
张桢见形势不对,赶紧拉着种田欲往后退去。
而在张桢没有注意到的角落里,有一身穿黑色法衣的道人,目灼灼似鬼,正满脸惊疑。
他右手搭一柄佛尘,隐在一众送葬队伍中不显眼,左手下意识就摸去腰间绣袋,那里有被他炼化的三个小鬼。
如果张桢细看送葬队伍,就能发现一个“老熟人”。
她考城隍那日,给她批命“秀才危矣,三日当死”的卜卦道人!
事后的张桢想了想,她莫不是冤枉人家道人了?毕竟她当日是真的断了气。
卜卦道人死死瞪了张桢一眼后,惊疑下熟练的避开目光,隐在一众怒目而视张桢的丧队人中,倒不引人注意。
道人仗着手中三个小鬼,敛财多年,初到长山县,打听到张桢这么一个书生,原本以为是软柿子。
结果,出师不利。
那夜逃回来的小鬼一禀报,道人知道自己惹了鬼差的眼,连夜翻城墙而出,远遁而去。
哪知冤家路窄,今日在临沂县又与张桢碰了面。
可这张秀才不是被鬼差勾魂,已经死了吗?
怎会又活蹦乱跳出现在此处?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卜卦道人百思不得其解。
想到这儿的道人,目光阴沉沉按了按腰间绣袋,他和这张秀才可还有仇呢!说不得,今日有仇报仇。
道人睚眦必报,显然没打算放过张桢。
现场气氛尴尬,一时间鸦雀无声,大家你瞪我,我瞪你,显然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办。
好在,又有两名书生从远处行来,算是解了大家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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