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吃口茶再说，”范进亲给佟汉倒了茶水，示意他坐下。
佟汉舔了舔 嘴角，咕嘟两口喝完，道：“少老爷英明，小的往张家那院子蹲守这两日，当真见到张师陆身边多了人，少了个眼的，一身煞气，走起路来跟小山似的，看着不一般。”
范进冷笑：“要是一般他也看不上，那小子当真不对我下死手就不乐意了。”
佟汉忙道：“本来小的一人且看不出，又使了几个铜板打发几个小叫花替我跟着，回来说是往河边船坞那去了，他们人小，倒不敢往前凑。”
“人可安全？”范进问。
“少老爷放心，他们在街上讨饭吃，人精似的，俺小时候混过一阵，知道他们最滑溜，轻易犯不到身上。”
范进这才放心，又听佟汉道：“后来小的亲去一趟，果真问出来，张家要买条大船，说是府上生意要用，少老爷觉得可有猫腻不曾。”
“那自然是有的，”范进凉凉道：“张家甚么时候做航运生意了？南海土财主，手底下大片土地，何时变了，不过是想啥损招对付我罢了。”
知道府试后，范进时常心头直跳，没法安稳下来，一想到张师陆那厮，他就更不是滋味，对方想收拾他，他何尝不想给点张师陆颜色瞧瞧，寺庙暗杀他的那口气，他还没吐出来哩。
“那该如何？”佟汉急了，“不如咱这就去找魏相公帮忙？”除了那神仙样的人物，佟汉想不到要找谁帮忙。
范进摇头：“这事莫拖累他，年底他也秋闱了，省的为我费心，我过意不去。况且不能每次都是他帮我，那我倒成窝囊废了。”
说到底，张师陆敢这么肆无忌惮对付他，不过是看不上他罢了，之前在商会，区区县里来的王掌柜，明知他是新鲜出炉的府案首，尚且冷言讥讽，更何况府城里其他大豪商。
所以范进没掏钱，只看个热闹，非是不愿意，而是低调。
接下来几日，范进早晨温书习字学文章，午后定要到府城外码头坐船一个来回，也不干甚么，就吃茶听曲儿，赏景作诗，意外的高调。
不过五六日功夫，结识一帮好出外游玩狎乐的浮浪富家子弟，恁些个好附庸风雅的子弟们，和范进称兄道弟，都以邀范进吃酒作诗为傲。
“范兄，你定要尝尝我们荔枝湾涌的鲥鱼，清蒸最好，味道甘美。”
范进作势夹了一箸，作摇头叹息状。
那人忙问：“范兄觉得不好？”
“这可是广州一带难得的好鱼，只在咱这处能吃到，别的地方如山东河北想吃，难了，难道范兄不喜？”
范进唉了一声：“我以为诸位相公是有见识的人家，不想区区鲥鱼，也能让你等赞不绝口，看来是某高看了。”
这话说的众人就不乐意了，当中席上有府城首富的侄儿吴端，还有其他几位豪商族中子侄，都是考功名的，家中又不缺米粮，听得范进名声，这才千辛万苦邀请来，没想到竟然被南海来的小子看低，他们自然不服气。
吴端讽笑道：“范兄这话不好，我倒不知广州府恁大地方，还有我没吃过的好东西？你说来我听听？”
“金枪鱼，听过么？”
众人一听，面面相觑，显然是没听过。
范进笑道：“我不是吹，你们在场众人要是吃过，哪怕是听过，也可说出来，是不是比这碟子鲥鱼好？”
众人一下唬住，当中有人拱手道：“范兄请赐教，何为金枪鱼？”
心里早已笑岔气的范进面不改色道：“金枪鱼又叫鱼串子，体形长条，粗壮而圆，游速快，肉色紫红，价格昂贵，有蓝鳍，黄鳍，长鳍等类，其中又以蓝鳍最贵。”
见众人依旧木讷不言，范进吃口茶，低笑道：“尔等听不懂这鱼似何物？所谓以形补形……”
停顿片刻，全堂轰然，在场之人都是风/月老手，稍一琢磨便回过味来，原来似那物事。
吴端大笑拍手道：：“范兄原有这等见识！我等差矣，只是这好东西哪里能吃得？我却要等不得了。”
旁边有人叹道：“听范兄说，我算想起来，偶然听家中老族叔多年前提过，只是如今海禁慎严，片板不能下海，想吃它，难。”
“这话怎说？难道要出海不成？”吴端道。
范进遥遥望岸边车马行过，展开折扇一笑：“不过，非入海寻不得这鱼，我看吴兄气虚，非此鱼不得进补，要吃这鱼，只得出海。”
“现捞现杀现吃，最是鲜甜甘美，强筋健骨。”
“哎呀，这可使不得，”在范进身后坐着一人忙道：“咱可不能私自出海，不然被官府拿住，少不得吃板子下大牢，且前几日海盗来了，如今也不知赶走不曾，太过危险。”
范进嗐了一声：“范某只是说说，哪有能就出海？便是不吃金枪鱼，也能吃鲥鱼解解馋不是？”
“来来来，某与诸位吃一盅，这事就算没说过。”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举杯喝了，唯独吴端面色不好，他日常流连眼花之地，隐疾越发严重，早吃过不知多少药都不好，如今有恁个机会重振/雄风，又怎能错过？
啪的一下，吴端站起身，决然道：“这金/枪鱼，我吃定了！老子就要出海！”
在场大多纨绔子弟，有惊疑不定的，有跃跃欲试的，更多想的今晚到鸳梦楼秋月阁寻相好的柳儿姑娘盼儿妹妹，若是榻上不得力被踹下来，可不丢了男人尊严？
越发想的担忧了，就胆子大起来，再有吴端举旗牵头，众人也顾不得海禁红毛鬼了，一刻也等不得，就从码头洄湾扬帆出去，过个小半日久回来，他们不说，谁也不知道。
随身仆人等苦劝不住，只得依着主子门出海，后头跟着两三艘稍小的船只，护卫随从都在。
范进远远看着消失在小道尽头的马车一脚，笑了。
憋屈这几日，该动手了罢？
车上，一道声音传出来。
“去，把那小子射个对穿，丢到海里喂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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