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严鹤仪就醒了,他穿好衣服,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房门。
昨夜,他翻来覆去好久才入睡,导致现在眼底有些发青,打了盆清凉凉的井水洗脸,才恢复了精神。
严鹤仪从来没有生过气,也没有惩罚过学生,私塾里那些孩子再顽皮,他也不会真的发火,最多口头上教育几句。
像昨日这样严厉的训斥,还罚人大半夜习字的情况,严鹤仪还是第一次。
竟然还让他一口气写了半个多时辰,手都磨红了。
而且他的手还刚受过伤。
严鹤仪越想越觉得烦躁,不知为何自己会失态,也不知为何,自己对元溪这个特殊的学生,总会有一种过分的在意。
《清心经》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昨夜念了好几遍,心里还是别扭。
无良的书店老板!
严鹤仪为了消解心中的不安,今天起了个大早,准备给元溪做点好吃的,弥补了昨日的体罚之过,才好两不相欠。
他来到厨房,拿起大米准备淘洗,又觉得每日都吃米粥,元溪一定吃腻了。
馒头也不行,家里的小菜吃完了,没东西就着吃。
肉呢?不行不行,早上吃太腻了。
严鹤仪在厨房转了一圈,决定吃面,既有脆生生的青菜,又有香喷喷的卤汁调味,还有热乎乎的汤暖胃,真是完美。
他打定了主意,就开始做面条。
和面、揉面、擀面、切条,一气呵成,然后又择洗了两颗小青菜,把它们从中间切成两半。
这时,顾大妈家的鸡叫了,还是三声。
严鹤仪心念一动,提着刀就出去了。
到了门口,他惊觉不妥,又退了回来,放下手里的刀,拿出一个竹簸箕,盛了一些刚才擀好的面条,去敲顾大妈家的院门。
顾大妈笑呵呵地出来开门,道:“严先生过来了,以后不用敲门的,直接进来就行了,咱们不用客气。”
严鹤仪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顾大妈,我刚擀的面条,能不能跟你换一个鸡蛋?”
顾大妈接过面条,立刻跑进自家厨房,用刚才严鹤仪的那个竹簸箕,盛了满满一簸箕鸡蛋,递到他面前道:“严先生,您要吃鸡蛋尽管开口要,还说什么换不换的,咱们这么多年邻居了,我也没少受您的恩,您别跟我客气。”
严鹤仪急忙推脱,执意只拿了一颗鸡蛋。
顾大妈也拗不过他,便只好作罢。
她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脸八卦地问道:“严先生,您带回来那个哥儿,生得好生俊俏,我还未见过比他好看的呢,您这是不是,好事将近了?”
严鹤仪听了这话,忙不迭地摇头,解释道:“他家里人都没了,怪可怜的,我就收留他在私塾当个助教,是给我干活的,没有其他关系。”
他紧紧握着手里的鸡蛋,跟顾大妈道了谢,扭过头去,逃也似的出了院门。
末了,严鹤仪又回过头来,补了一句:“他他他睡床,我睡地上,没没有其他关系。”
顾大妈笑得像个慈祥的老妈妈,自语道:“现在的小年轻哦。”
终于逃回自家院子,严鹤仪一个不小心,差点被厨房的门槛绊倒。
他平复了一下,开始着手做面条。
首先,要调上一碗汤底:在洗净的瓷碗里放入一勺酱油,半勺陈醋,然后是少许的盐、糖和胡椒粉,再放一些小虾米,最后是一勺灵魂的猪油。
汤底完成之后,就可以开始煮面了。
先把锅烧热,放入少许菜籽油,将鸡蛋煎至两面金黄,然后直接倒入开水和洗好的小青菜,煮开之后,倒入提前调好的汤底瓷碗里。
最后,再在锅里放入清水,下入擀好的面条,中途加三次冷水,捞到刚才的瓷碗里,就大功告成了。
此时,严先生的便宜学生兼助教姜元溪还在梦中。
严鹤仪端着面进了房间,在床边晃了晃,香味飘过去,元溪就睁开了眼睛。
“哥哥,早安。”
元溪双眼迷离,头发乱蓬蓬地垂在肩头,刚醒来的声音格外软糯,严鹤仪的脸骤然红了。
他清了清嗓子,将面条放在桌子上,道:“起床把面吃了,马上要去私塾了。”
元溪答应了一声,迅速穿好衣服,看着桌上的面问道:“为何只有一碗,哥哥不吃吗?”
严鹤仪道:“我去厨房吃。”说完,他就转身出去了。
元溪看着他的背影,小声嘀咕道:“还在生气吗?都不愿意和我一起吃饭了。”
严鹤仪回到厨房,又给自己煮了一碗青菜面。
因为只有一个煎蛋,他怕元溪不好意思吃,又觉得元溪一定会分给自己一半,就索性不跟他同吃了。
他大口吃着面,竟觉得有些无味。这几日已经习惯了和元溪一起吃饭,也习惯了他在饭桌上调皮捣蛋,现在没有人在自己眼前晃悠,还有些失落。
两人吃完早饭,各自收拾好东西,就一起向私塾走去。
这次,元溪没有像前几日那样,时不时停下来看看路边的新奇东西,也没有凑上来跟严鹤仪胡闹,只是乖巧地跟在后面。
严鹤仪越走心里越没底,没头没脑地想道:难不成这小家伙记仇了?
还是,他不喜欢吃双面煎的鸡蛋?
不如下次换单面煎试试
-
私塾里,午休时刻,严鹤仪罕见的没有遵守他那骇人的生物钟,而是端坐在桌案前看书。
他将书页翻过去,一会儿又翻回来,全然没看进去,总想抬头看看院子里,却又倔强地把自己埋在书里。
院子里,元溪跟一群孩子围坐在一起,低声地讨论着。
元溪皱着眉头道:“先生还在生的我气,今日连早饭都不和我一起吃了。而且,他还在我的面里放了好多醋,我牙都软了,又怕再惹他不开心,忍着把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狗娃惊声道:“啊?先生怎么能这样?”
“阿嚏!”
一阵风吹来,书案前翻书的严鹤仪,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
院子里,一个叫大毛的孩子道:“要不然,我们给先生摘一筐枇杷赔礼吧。”
其他孩子们也开始七嘴八舌地给元溪出主意:
“元溪,不然你以后来我家吃早饭?”
“咱们一起去给先生鞠个躬吧。”
“你找个木条,让先生打你一顿,肯定就消气了,我爹就是这样的。”
“元溪不是先生的小夫郎吗?先生才不舍得打呢。”
“胡说,什么小夫郎,元溪是先生的学生啊。”
“要不我把你藏到我们家?”
“”
听着他们越说越离谱,元溪简直哭笑不得。
这时,一个叫小月的女孩神神秘秘地开了口:“你们知道愿力吗?”
众人纷纷摇头。
元溪脱口问道:“是南国的传说吗?”
小月接着道:“我小时候遇到过一个高人,他说只要亲手做一个东西,然后注入你的愿力,送给别人,那个人就会对你产生好感。”
“做什么东西?”
“这个我也不清楚。”
大毛见缝插针:“要不摘一筐枇杷?”
“你怎么光想着枇杷?”
“有了,元溪哥,我教你用狗尾巴草做小兔子吧。”
“”
-
晚上散学,孩子们都走光了,严鹤仪在收拾桌案上的书。
元溪背着手走了过来,对着严鹤仪歪了歪头,然后拿出一个狗尾巴草编的小兔子,放在了严鹤仪面前的书上。
严鹤仪眉头动了一下,没有说话,手略过了那一本书,去收拾其他的书,嘴里若无其事地道:“拿上你的字帖,该回家了。”
元溪嘴角一瘪,悻悻地走开了。
严鹤仪用余光瞥了一下旁边的元溪,然后飞速地拿起那本放着草兔子的书,小心地放进了书箱的最上层。
这只草兔子的两支耳朵一长一短,毛茸茸地颤着。
回到家吃完晚饭,元溪又抢着去刷了碗,然后两人各自沉默着,一个在灯下看书,一个缩在床脚,手里不知道在摆弄什么。
亥时三刻,两人各自睡下了。
严鹤仪依然有些失眠,他闭上眼直直地躺着,脑中全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突然,他感觉旁边的床上有些动静,便急忙放缓了呼吸,装作睡熟了。
先是一个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然后是一个软软的声音,轻声叫了几声“哥哥”。
见严鹤仪没有动静,元溪从床下拿出一个小木盒子,里面装的都是狗尾巴草编的小兔子。
他小声地嘀咕了几句,然后把木盒子里的那些草兔子拿出来,整整齐齐地放在了严鹤仪的枕头旁边。
虽然,白日里那些孩子们口中的什么愿力之类的话,多半是信口胡诹的,不过,元溪还是鬼似神差般地,偷偷编了一堆草兔子。
他怔怔地盯着严鹤仪的脸出神,半晌之后,他眨下眨眼睛,心中暗暗想道:“我到底在做些什么啊?”
烛火摇曳,把他的影子投在对面的白墙上,他轻轻向前探了探身子,那影子就往下低了一点,慢慢地再往下,就碰到了严鹤仪的影子。
元溪乐此不疲地玩着影子,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严先生长得真好看,鼻子高挑,下颌骨也生得好,虽然平日里总是冷冷的,昨日到现在,也一直对自己凶巴巴的,但是自己却不会生他的气,反而想着怎么才能哄他高兴。
元溪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他凄凄惶惶地从刀光剑影里逃了出来,本来已心存死志,但见到严鹤仪的第一眼,竟就像看到神仙一样,被他吸引了去。
他隐瞒自己的身世,又可怜巴巴地求严鹤仪收留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
元溪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在装可怜博他的同情,还是自然的觉得他亲近而卸下了防备?
一阵夜风顺着窗缝吹进来,烛光下的影子晃了又晃。
元溪盯着墙上的影子,随着它往下低头,不知不觉间,嘴唇就碰上了严鹤仪的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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