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溪漂洗完带泡泡的衣裳,在院子里转悠几圈,又去看了眼厨房的鸡蛋宝宝。
实在没有什么活要做了,他伸长脖子,往窗子里看着。
严鹤仪正痴痴地望着元溪,见他的目光打过来,急忙低下头,轻咳了几声。
哥哥真的没发现?
元溪见严鹤仪正认真抄着书,终于松了口气,顿觉自己做得天衣无缝。
他蹦跳着进了屋,凑到严鹤仪跟前:“哥哥,还以为你去睡了。”
严鹤仪侧过脸来,轻声道:“我倒是不累。”
元溪弯下腰去看严鹤仪正在写的那本册子,试探着问道:“又写多少了?”
严鹤仪下笔如蜗牛,边写边道:“堪堪又写了两页。”
元溪闻言,登时便睁大了眼睛,默默盘算着自己的工作量。
一上午只写两页,哥哥今日怕是最多只能抄完一本,还有二十多本,我都要写么?
手会坏的吧。
元溪压下心里的震惊,一脸关切地道:“无妨,哥哥到榻上歇歇吧,我去给你铺床。”
快睡快睡,睡着了我便来写,然后把写好的藏起来,等夜里哥哥再写几本,便偷偷混进去,必然不会被发现。
严鹤仪冲着他招了招手:“元溪,你来。”
元溪又回到了书案旁,疑道:“做什么?”
严鹤仪拿出一张空白的纸,又把方才在抄的册子往前翻了一页:“抄书无聊,教你写几个字吧。”
他把册子往元溪这里推了推,温声道:“可曾读过诗经?”
元溪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未曾读过。”
严鹤仪指着册子上的字,缓缓读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1’”
他转过头来,对着元溪道:“可知是何意思?”
元溪似乎真的在认真思索:“有河,有淑女,还有君子,大概是在玩水吧。”
严鹤仪没忍住笑了出来,解释道:“意思就是,关关和鸣的雎鸠,相伴在河里的小洲上。那美貌贤良的女子,即是君子的佳偶。”
“逑,便是配偶的意思。”
“明白了么?”
元溪轻轻点了点头,又歪过头来道:“为何男子不能是君子的‘好逑’?”
严鹤仪一时语塞,含糊答道:“也没说不能。”
元溪眉尖一挑,雀跃道:“那便是能咯?”
严鹤仪犹豫半晌,答道:“也许吧。”
元溪摇头晃脑地道:“那便是,窈窕汉子,君子好逑?”
严鹤仪觉得他这句读起来不太通,却又不知如何改,只得道:“汉子这词,不雅。”
元溪刨根问底道:“那要如何说?”
严鹤仪硬着头皮道:“比如,像你这样年纪的,算是俊美少年,便叫”
还没等严鹤仪说完,元溪眼睛一亮,莞尔道:“我是少年,哥哥便是君子。”
“像我这样的少年,是哥哥这样君子的’好逑‘?”
“窈窕元溪,先生好逑?”
“是么?哥哥?”
严鹤仪听着这句莫名顺口,但又觉着实在不像话,无奈地道:“不能如此作比吧?”
元溪又往严鹤仪这边凑了凑,侧弯着腰,直直盯着严鹤仪的眼睛,真诚发问:“那哥哥心中的‘好逑’,是何样子?”
“俊美的?”
“魁梧的?”
“难不成,是才华横溢的?”
“用不用会干活?”
元溪每问一句,身子便往严鹤仪那里斜上半寸,直到两人离得很近,呼吸都打到了对方的脸上。
严鹤仪躲闪着那极为炽热的眼神,低垂着眸子道:“我我没想过。”
元溪收回了目光,直起身子来,深吸一口气道:“反正不是我这样的,是么?”
严鹤仪脱口道:“不不是的。”
元溪又往前凑了凑,歪着头轻声问道:“不是么?”
严鹤仪实在不知如何回答,拿起笔蘸些墨汁,递了过去,结巴道:“看看诗吧,把这几个字写下来,让我瞧瞧。”
元溪没等来严鹤仪的答案,却似乎已确定了自己的答案。
他接过笔来,随意地捏了个执笔的姿势,胡乱写了起来。
严鹤仪看着纸上鬼画符般的几个字,忍不住心道:真是难为小祖宗了,笔下的习惯可不好改,写成这般难看又没有雕琢痕迹,还是很费心力的。
他轻声道:“手为何在抖?”
元溪又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我怕写不好。”
严鹤仪温声道:“我来教你。”
说完,他便握住了元溪的手。
相触的瞬间,两人的身子同时酥麻了一下。
本想捉弄一下元溪,谁知真握上他的手,严鹤仪便有些守不住心防了,连呼吸也不自觉地困难起来。
元溪的指头细长而瘦削,手掌也薄,捏上去却格外柔软。
严鹤仪进退两难,只得硬着头皮握紧元溪的手,带着他写那几个字。
“关关雎鸠——”
“在河之洲——”
似乎是过了好久,两人才写好前两句。
纸上这八个字,乍一看上去,全都像是困极了的将士,表面上强打精神挺立着,内里却在与自己抗争。
严鹤仪实在是有些受不住,急忙松开元溪的手,这才稳住了呼吸。
他把方才握着元溪的那只手背在身后,清了清嗓子道:“接下来的两句,你自己写。”
元溪爽快地应下,饱蘸墨汁,提笔接着纸上的两句往下写。
“窈窕元溪——”
“先生好逑——”
他放下手中的毛笔,眉眼弯弯地问道:“哥哥,我写的如何?”
严鹤仪抬起手来,轻轻刮了刮元溪的鼻尖,沉声道:“不可胡闹。”
元溪微微低下头,颇有些失落地道:“知道了。”
心里突然涌出些酸楚来,让他难受得要命。
元溪急忙掐了掐指尖,又看了眼窗外的日头,轻声道:“哥哥饿了么?我去做饭。”
严鹤仪拉住了元溪的胳膊:“我去吧,你在这里练字。”
今日元溪做了早饭,又洗了衣裳,严鹤仪有些舍不得了。
再者,让元溪做饭实在太过冒险。
自己既得顾着他的面子,不过多干涉,又得时刻关注着厨房的动静,以便随时冲过去,把元溪从呛人的黑烟里救出来。
严鹤仪状似无意地把桌上两人合写的那副字拿开,仔细地卷起来,收在了书案旁边的木筒里,然后铺开一张空白的纸,让元溪写字。
清明后草木逐渐繁茂,厨房里永远不缺新鲜的菜,园子里种的,野地里挖的,邻居们送的,随时都有不一样的菜吃。
现下,厨房灶台上的竹篮里,便整整齐齐地码着一大把豌豆苗。
豌豆苗种起来极省心,春播的豌豆苗清明前后正好长成,每隔半月摘上一次,能连着收个八次左右。
这菜极鲜嫩,清炒便可。
佐以蒜片或是辣椒,大火快速翻动,注意不要炒得太老。
一盘子豌豆苗上桌,两人食指大动,连菜汤都没有剩下。
-
天终于黑了下来,书案旁抄了一下午书的严鹤仪揉揉眼睛,瞥了一眼也在偷看他的元溪,突然计上心头。
他以手托腮,缓缓闭上眼睛,装作睡着了的样子。
元溪观察片刻,果真悄悄溜了过来,抬手在严鹤仪眼前晃晃,又轻声唤了他几下,见严鹤仪没动静,这才拿起了毛笔。
严鹤仪感觉元溪站在对面,弓着身子奋笔疾书,他的心突然跳得有些快,呼吸也生涩了起来。
近日总是这样,只要稍微靠近元溪,严鹤仪便会不住得慌乱,若是有什么触碰,他便更加无法控制自己的变化了。
托腮的胳膊有些僵硬,仿佛怎么发力都不对,他索性转过头去,换了一只手支撑,来逗一逗元溪。
元溪见严鹤仪动了,瞬间吓出一身冷汗,急忙把正在写的册子合上,藏在了身后。
因太过紧张,他没顾到手里的毛笔,笔尖一甩,便扫上了严鹤仪的脸,在他眼下一寸处,留下了一道墨痕。
严鹤仪:?!
元溪:?!
元溪:完蛋了。
等了半晌,却不见严鹤仪动弹,元溪这才松了一口气。
哥哥睡得还真是沉。
他蹑手蹑脚地绕到对面,俯身看着严鹤仪脸上的墨痕,鬼使神差般地抬手抹了抹,却不小心把墨痕晕得更开了。
元溪想了片刻,拿起帕子跑到院子里,蘸了些井水。
他凑得很近,用打湿的帕子轻轻擦着严鹤仪脸上的墨痕。
元溪温热的呼吸拍在严鹤仪脸上,与严鹤仪混乱的呼吸揉在了一起。
湿了水的帕子有些凉,似有似无地沾着严鹤仪的脸颊,严鹤仪却觉得身上燥热得很,终于忍受不住,微不可查地动了动喉咙。
口里似乎又有些干。
元溪愈凑愈近,后来索性停下手里的动作,目不转睛地盯着严鹤仪看。
哥哥究竟喜欢什么样的?
我是不是还要再勤快些?
说我这样年纪的算俊美少年,是何意思?
嫌弃我年纪太轻,不够有味道?
哥哥难道喜欢老的?
元溪顿时觉得,自己就算是做再多活,都无法填补这样的鸿沟。
严鹤仪虽闭着眼,却能感受到投在自己脸上的灼灼目光,似乎这短短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竟变成了漫长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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