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影摇曳,月绡纱下的男子,苍白如玉的俊脸,睫翼微微颤动。
“爹爹果真不要我和娘亲了吗?”
“我再也不偷吃酥糖了,能不能留下我来?”
混沌不清的天与地之间,一个圆胖的小男童坐在田坎上,衣衫单薄,稚嫩白胖的脚丫踩在冰冷的泥水里,懵懂的眼神里闪烁着不安和狡黠。
顾离澈站在不远处,眉眼间溢出清冷倨傲。
暮色沉沉的天空闪过一道邪异的紫色闪电,空气中是草木被烧焦的窒息味道。
顾离澈本来要转身离开,但心底某个地方像是被剜掉了一块,缺失的口子隐隐作痛。
“你——”
如同被看不见的绳索牵引住,顾离澈走到男童身边,手伸向男童的脑袋,却微微发颤,停在半空中。
寒风吹着落叶打着旋儿,他失魂落魄地说了一句:“快回家去。”
男童抬起头来,两个梨涡在鼓囊囊的脸颊上漾开。
“回家?”
男童笑起来全无心机,说出来的话却惊世骇俗。
“回了家我爹爹要杀了我。”
话音刚落,男童胸口突然濡湿了起来,鲜血涌出,他倒在地上,抽搐不已。
顾离澈大惊失色,还未来得及动作,天色蓦然漆黑如夜,狂风大作,男童停止了动作。
再一低头,男童已经没了气息,他松开的衣襟里,骨碌碌滚出来一个拨浪鼓。
拨浪鼓做得十分精巧,鼓柄上鎏金溢彩,一看就不像寻常百姓家的家什。
顾离澈如竹节般的手指轻轻触到那拨浪鼓的一瞬,月光如洗,他注意到小鼓背后刻着一行小篆。
待看清楚了那几个字,一阵振聋发聩般的咆哮在顾离澈胸腔中奔涌而出。
他眼前一黑,耳边那句“回了家我爹爹要杀了我”如同魔音入耳,在顾离澈耳边循环响彻,他几欲跌倒在地。
“轰隆”一声雷鸣,豆大的雨滴将脚边孩子的衣衫打湿,顾离澈看着雨中那可怜的孩儿,只觉心口子一阵甜腥上逆,口中吐出乌血来。
耳边“哗啦啦”的雨声愈来愈大,顾离澈额头的汗珠沿着清隽的面孔蜿蜒而下。
他猛地睁开双眼,急促的呼吸停了下来。
眼前的月绡纱轻白秾丽,顾离澈不敢再闭眼,梦中的一切那么的真实。
那男童,突然出现在自己的梦魇中,离奇古怪,作为宣德侯府二房长子,他至今尚未婚娶,府中的那几个甥侄,又与梦中的男童长得不一样。
这……
是哪里来的小鬼?
那拨浪鼓上又刻了些什么,为何梦中自己丧魂落魄一般?
喉头干燥,顾离澈从塌上起身,屋外候着的古茗忙踱步进来,一见他家公子这副阴翳的模样,只躬身小心翼翼道:“公子,可要饮茶?”
顾离澈微微颔首,五更天了,窗户纸上了透出了青白。
古茗捧过来一盏新沏的荷蕊雀舌,顾离澈摩挲着杯盏,似无意道:“香馥寺的山道修好了吗?”
“昨儿外院的进来传话了,那山道已经修得七七八八了,堪堪刚能过马车,不过就是山路尚未修葺平整,坐马车上山颇有些颠簸罢了。”古茗低头小心道。
二公子顾离澈并不信佛,但近日里,却不知为何开始关心起香馥寺的山道来,古茗虽然一肚子狐疑,但也不敢多问。
“备下马车,去翰林院。”
顾离澈淡淡地道。
古茗忙应了一声,背过身来吐了吐舌头。
自家公子自从在殿试上被圣上钦点了探花,授翰林院编修,性子一如既往孤傲不驯,但却无人敢置喙。
只因这位难伺候的探花郎,才学精绝,实在是太过出众耀目。
这才刚刚辰时,今日翰林院中并不是二公子当值。
二公子这就要去翰林院?
上个月亦是如此,如果说上月只是一时兴起,那连着两月的十五,公子都一改常态,按时赴翰林院,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旁边侍立的大丫鬟知书使了个眼色过来,古茗不敢多话,忙跑出外院自去安排。
清晨的盛京城中,潺江边上的雾气还没有彻底消散。
通往南边山道的青石板路上,只有江家的马车徐徐前行。
江夫人吃斋念佛多年,所以,纵然山路难走,江家这位大小姐,只要天上不下刀子,也要一大早起来熏香沐浴,去寺里上香燃灯。
穿过前面那条宽巷子,嘈杂的街市便渐渐静寂了下来。
江婳身边的小丫头鹃儿年纪尚小贪玩,瞅着周围渐渐无人,大着胆子将马车的帘子掀开。
“小姐,前面那好像是顾二公子的马车。”
鹃儿心痒难抑,这位探花郎的盛名,京城中无人不知,多少闺中女子,为了一睹探花风采而辗转反侧。
更何况,自家大小姐,跟顾家在早年前可是定过亲事的。
江婳祖父早年曾颇受宣德侯府老侯爷赏识,因缘际会,当时年幼的江婳便被许给了侯府嫡孙。
虽然按照长幼有序,这份亲事八成是要落在长房独子顾宴身上。
江婳淡淡地抬起头,她身边的王妈妈面色不善地瞪了鹃儿一眼,鹃儿自知失了分寸,忙放下帘子。
两辆马车错身而过,透过被风吹开的帘子下,江家那辆马车极好辨认,顾离澈浅褐色的眸子里,眼波轻轻一流转,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
只听到车外细碎的马蹄声。
和上回一样,不停车,也不下车,只是匆匆一瞥而已。
顾离澈从来都是极冷淡的性子,他的喜好,只暗藏在心底,从不外露。
这场偶遇,本该同往常一般,悄无声息,无人知晓。
谁知今日外面竟然传来一阵嘈杂。
顾离澈蹙眉,古茗急急地进来传话:“咱们车后面来了个还没束髻的孩儿,追着咱们不放,挡住了旁的马车去路。”
“旁的”马车,自然是指江家的车。
“我让他们赶紧撵他走。”
“慢着。”
顾离澈一抬手,盛京虽然富庶,但也不是没有省外的流民进来乞讨,若是江婳被乞儿缠上,怕是一时也脱不了身。
下了车,果不其然,那孩儿约莫六七岁,被几个顾府家丁拦在车后,他也不怕大人,坐在大路中间,江家的马车就停在他身边。
顾离澈眉心拧起,他阔步朝那男童走了过去。
今日是跟小鬼犯冲?
男童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来人身形高大颀长,剑眉斜飞,一双桃花眼蕴藏着锐利,看上去年纪不大,却压迫感极强。
男童先是一愣,待认清来人时,他仰望着顾离澈,不惧反喜。
“爹爹……果真是你?”
顾离澈的视线在落到男童脸上时,呼吸明显一滞。
今晨的梦魇再度在脑海中回放,梦中的男童,比眼前的孩子要年幼,但两个孩子的眉眼,实在是太像了,都是瞳孔黑亮,口中喊着“爹爹”时脸上的神情并无二致。
这是……见鬼了吗?
顾离澈眼睑轻微扇了一下,身旁江家的马车帘子被掀开,一个熟悉的窈窕身影从马车上下来。
“小姐,就是这个小儿挡住了我们的去路。”鹃儿扶着江婳走到男童身边。
顾离澈轻轻抬起下巴,四周空气仿佛流动得缓慢了起来。
“系统,你不是说只要我做完任务,这个小麻烦就能送回去吗?”
“事还没成,这熊孩子也不听话啊!”
巷尾墙角处,李宝笙躬着身子躲着,一张明妍的脸陷入阴影里,气喘吁吁捂着胸口,眼睛紧紧盯着不远处的那个男童。
男童身边围着一圈人,其中,最为醒目的男子容颜俊美,棱角分明,浅褐色的眸子宛如弥漫着千年不化的寒冰,早春寒风中,衣袂翩翩,劲瘦的腰身若隐若现,脊背挺直气场逼人。
【宿主,孩子虽然是个意外,但也是个具有个体意识的生命体,不属于系统操纵的能力范畴,请宿主看管好自己的小孩,以免影响任务完成。】
脑海中系统无情冰冷的机械声响起。
“什么?”
宝笙看看眼前那个“自己的小孩”,回想着这两天的遭遇,车祸,今天一早醒来,发现已经置身顾府,穿越进了一本《侯门嫡妻》的甜宠文中。
顾宴作为书中男主,温文尔雅的侯府长子,与女主江家长女江婳先婚后爱,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路哪里能这么好走,顾宴在迎娶女主之前,被迫纳了一个恶妾。
在原主李宝笙这个作精小妾从中作梗下,江婳与顾宴的感情屡屡遭受危机,但最终两人解开心结情投意合,将恶毒女配宝笙扫地出门,原主被贱卖进了勾栏里,郁郁惨死。
宝笙被迫接受的是一个“扶意难平男配上位”的任务,因为原书中的男主处在嫡妻和贱妾之间,摇摆不定优柔寡断,被读者嫌弃。
在读者心目中,那位“艳压”温吞男主的男配顾离澈呼才是良配。
宝笙挑眉。
顾离澈作为顾宴的堂弟,外表冷漠孤傲神秘,在江婳嫁给顾宴之前,对女主一直痴情不已,再加上自幼父母双亡的美强惨人设,阴差阳错对女主爱而不得,让读者忍不住在评论区大骂作者有眼无珠。
好像……难度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宝笙刚要松一口气,却发现意外“惊喜”,身边一个小孩叫自己娘亲。
宝笙瞠目结舌,质问系统怎么回事。
【因为小世界曾经发生过故障剧情紊乱,这只是个意外,作为孩子的生母,请宿主承担起监护人的职责。】
宝笙看着眼前脸颊鼓鼓的小男孩,只觉得眼前一黑。
【当然,宿主只要完成主线任务,协助意难平男配顾离澈上位,博得女主江婳青睐,这意外自动解除,小孩会回到他应当归属的原有世界,请宿主放心。】
明白了,就是只有让顾离澈取代顾宴成为男主,让这对意外错过的叔嫂终成眷偶,小孩这个麻烦便会被解决掉。
宝笙觑起眼睛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小孩,戴着一个虎头帽,身上的圆领小袴上面沾了些草木灰。
细看之下,脸颊上的一对梨涡倒和自己有三分相似。
可穿过来之前宝笙只是个女大学生而已。
男童亲亲热热地抓着宝笙的胳膊,嘴里喊着“娘亲”,宝笙表情复杂地扶住男童要贴过来的脑袋,她还不习惯和一个陌生男童如此黏糊亲密。
男童感觉到了“娘亲”的嫌弃,撇着嘴哭着要找自己的爹爹。
宝笙扶额。
没料到,男童一脚丫子开溜。
【请宿主看管好自己的小孩。】
宝笙来不及骂娘,跟着追了出去,一路跟到正院院门,此时天色微明,雾气弥漫,宽阔的青石板路上湿漉漉的。
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顾府门前。
一个颀长的身影上了马车,男童冲出去,口中直呼“爹爹”。
一路跟着这里,那辆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宝笙刚要作势上前去逮住男童,突然意识到,马车上那个刚才让孩子那么激动的人,会不会真的是他爹?
宝笙动作一顿,抽回身子躲在墙角后面,暗暗观察着。
【叮,主线任务重要角色顾离澈出现!】
不远处那个风姿绰约的男子,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场摄人,清冷孤傲,仿佛和周遭的人隔了人间一般。
那个关系到自己未来主线任务的男人!
宝笙眉心一跳。
恰好听到男童脱口而出的“爹爹”。
“什么?他在喊什么?”
宝笙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你没有听错。】
“顾离澈不是觊觎兄嫂女主的痴情男配么,怎么会跟原主有了孩子?”
“难不成是夺嫂不成,愤而夺了兄弟的妾室?”
江婳脑海中瞬间涌入一堆罔顾人伦的狗血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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