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挣扎着从梦境中醒来,仿佛溺水了一般,可在少年和萍姥姥所察,这不过是要醒的征兆,因为这股挣扎的力道实在是过于微弱了。
留云借风真君昨夜确定帮不上什么忙之后已经回去了,可按照她二人得出的结论,这女孩的灵魂有所缺失,故而,身处那种触及到灵魂的包括但不仅限于术法的环境下,都会使她的灵魂产生波动,严重的时候甚至会生魂离体。
少年站在门槛后向萍姥姥道谢,自己却从昨晚之后再不肯近荧身侧一步,眼瞧着人现下要醒了,他甚至直接跟萍姥姥告辞了。
“降魔大圣——”
萍姥姥轻手轻脚地给床上的两人盖上被子,连忙追了过去。
少年汇起的风微微停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萍姥姥同样是为璃月仙人,自然敏锐地察觉出了仙力的凝滞,她便知晓,这是不善言辞的少年给她的回应了。
萍姥姥语气带着几分温和的笑意,道:“您不再等等了吗?她快要醒了。”
少年沉默,好一会儿才道:“我本就不该离凡人太近,本以为……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连她至此,是我之私心所致,既是过失,便不该一错再错。”
他本是见女孩不受魔神侵染才有了几分好奇,谁料后续的发展却直接脱离了他的掌控,可因由终究是起先于他。
他……不能继续下去了……
不然,下次呢?下次她又会受到什么样的伤害呢?
且不说他这一身魔神残念浸染出的业障,单说身为仙人的气运,哪一样都不是一个魂魄不稳的凡人能承受的。
到此为止吧,少年告诫着自己,到此为止是最好的选择。
萍姥姥倒也想到了少年的选择,她倒是觉得能熬过魔神侵染的女孩未必跟这位深陷业障的仙人没有可能。但眼下荧未醒,少年依旧囹圄千年孤寂,有些事毕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所以,并没有过于打趣与调侃。
她只是道:“那她醒了若是问起您,我又该怎么说呢?”
少年依旧是沉默,他清楚,一旦女孩醒来,派蒙一定会叽叽喳喳地告知她自己的身份,之前他对荧三缄其口,也带着点避免气运侵染的意思,可现下这一局终了,少年也终于看清了自己所想的那些,不过是一点私心作祟,自欺欺人罢了。
有些缘,在相识的时候,便已经算是结下了。
“你告诉她,我名……”少年开口的时候突然卡了一下,而后咽回了前言只道,“告知她璃月妖邪作祟便好。”
末了不待萍姥姥再说什么,少年周身逸散出青色的华光,一错眼便消失在了明亮的光影之中。
萍姥姥挑了下眉,只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她迈着老年人特有的步调拎起灶上煨着的糖水慢悠悠地进了厢房,到也巧,她刚进门,床上那女孩已经醒了。
荧动作小心地将自己被握住的手指从那双小巧玲珑的手掌中间抽出来,而后将派蒙踢开的被子给她往上扯了扯才翻身下了床。
女孩已经注意到了进门的老婆婆,她顺手掖好被角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并没有出声,萍姥姥笑了笑索性收回了迈入厢房的脚又端着茶盘往院子里去了,荧自然跟上。
到了院子,荧当先行了礼,萍姥姥被女孩的正经吓了一跳,连忙将她扶了起来,“你这孩子,怎么说拜就拜的!”
荧脸色煞白一片,也尽是掩不住的疲惫,可身上仍带着特有的锋芒,倒少了几分憔悴感,她道:“派蒙之于我是很重要的存在,二来也是谢过婆婆救我。”
萍姥姥笑呵呵地道,“你自己熬过来的,我们可没帮上什么忙。”
荧摇了摇头并没有同她纠缠这个问题,自家事自家清楚,当时她那个状态下,连那股杀气都是在救她的命,更何况她后来引动的那股力量,交缠着的业障唤起了她的记忆,真真切切把她从死亡之域拉了回来,支撑着她跟那魔神残渣对峙良久,让她有余力去探弹那东西的底儿。
那个少年……可是又救了她一命呢!
又欠了他一次——
故而荧只是认真道:“您有什么需要的都可告知于我,我名荧,虽然居无定所,亦是漂泊不定,但您若有需要,只往冒险者协会指名于我即可,若我不在了他们也定然会给您一个结果。”
萍姥姥愣住了,她是真没想到这姑娘连死掉的事也能划拉到考虑范围,她简直哭笑不得,“小孩子家家的,说这不吉利的话作甚!”
荧自己并不忌讳这个,但知世人大多在乎,故而只是点了点头。她目光绕了一圈四周,看着那典型的飞檐红楼琉璃瓦便知道自己是来了璃月港。
萍姥姥一拍额头,给女孩倒上糖水,“瞧我,都忘了自我介绍了,你唤我萍姥姥就好,这糖水是送你来那少年特意嘱咐的,尝尝可还能入口。”
荧道了谢又唤了一声萍姥姥,才端起茶杯小口地抿了一下。
糖水的浓度正是她平日入口的度量,可如今身体实在虚弱,荧也没料到自己竟是连这点味道都承受不住,直接咳了出来。
“……咳抱歉……咳咳咳……”
萍姥姥吓了一跳,连忙将帕子递给她,寻思着帮这孩子检查身体的时候也没见着有其他病灶啊!
荧其实连咳嗽都头晕的厉害,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低声解释道:“抱歉,我其实除去清水没有能入口的东西,以前身体没这么虚弱还能食些糖水与果子,现在……”
她说着又想起了少年那句说她不是仙人的话,笑着调侃自己,“若非提瓦特大陆存在元素力,只怕我就要饿死了。”
萍姥姥面上浮现了一丝笑容,但却掩饰不住她的疑惑,“昨日与你检查的时候,似乎并未发现这方面的问题。”
荧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清楚,她也是再一次苏醒时才发现了自己这个毛病的,“那些吃食于我不亚于穿肠毒药。”
但说实话,她也没怎么担心过,毕竟对于曾经的她来讲,如果不用吃喝的话,那样生活成本可是降低不少呢。
虽然口服药是没法子喝了,但不是还有神像与万能的元素力嘛,倒也无伤大雅。
萍姥姥这下子倒被唤起了好奇心,不过她也没在这上边纠结太久,反而提到荧现在虚弱的身体,道“你知道你的灵魂有过缺失吗?”
荧这回是真的愣了一下。
萍姥姥了然,“梦游诸境法,其根本是一个基于灵魂的术。你灵魂有缺,受术法影响,引起灵魂震荡,昨夜有小片时刻生魂离体,后来留云激起了你的自我保护机制。你魂魄乃是自行归体,可……”
“魔神残念把我拉入了虚妄之境。”荧微微点了下头,“他呢?他有没有事?我那时为了维持神志应该抽空了他的元素力。”
萍姥姥听此倒是有了几分打趣的心态,“你就不问他去哪了?”
荧没能理解她话间的调侃,只能回答这话的面上意思,“我知道他在哪。”
萍姥姥这下是真愣住了,她回想起少年临走时的话,那可不像是跟女孩连来去都交代的清清楚楚的模样。
荧沉默了一下,玉京台周围是比璃月港寻常巷子街道安静不少,哪怕是在节日也是彩灯多过烟火,但越过围墙仍旧能听到不少人们的欢笑。
萍姥姥只听那个女孩道:“璃月并不安宁,总要有人逆光而行。”
那些同少年一起厮杀过的夜晚,荧见识过那些魔神残余的怨念,常人沾上一点都要沦为妖邪产物,少年能抵抗能净化,于是便去做了这些……
故而,她真是再清楚不过少年的去向了。
萍姥姥看着她竟不知道说些什么,无他,此一言,于那位,便胜过千字万语。
“他没事,不若说你抽空了他的力量,实则也是帮他清理掉了一些业障。”
荧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融去些身上环绕不散的剑气,“那真是太好了。”
萍姥姥早就察觉到她周身裹着的锐利,也诧异其竟会在虚弱的时候更盛几分,这样区别于元素力与仙力的存在着实叫她有些好奇,不过萍姥姥也没有随便开口相问,继续道:
“他可是守到你快要醒了才离去的哦!”
荧愣了一下,想起少年那事事都要往自己身上怪罪的个性,想必下次见到他,她如果要说谢他救命之恩的话,他又该说,此事是因他而起了……
女孩笑了起来,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她看了一眼屋子里还在睡的派蒙,同萍姥姥说自己有事要出去一下,请萍姥姥代为照看一下小派蒙,而后离开了这间有些清冷的屋子。
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荧往繁华的街市走去,步伐一如既往的不紧不慢,但若是熟悉她的派蒙来瞧,还是能看出几分迫切的。
没办法,她现在急需人多的地方来缓解一下濒临界点的情绪,魔神残渣的幻境其实也没她嘴上说的那样对她造不成多大影响,只是她看的清楚虚幻与真实,心却依旧沉溺进去,于心神损耗非比寻常。
毕竟,于她而言,有些东西,即便什么都不算,但每次牵动,都痛的叫她想去死一死才能觉得好过些。
吃虎岩传送点,荧寻了个马路牙子抱着水壶蹲了下来,旁边摆小吃摊的大叔瞅她了好几眼。
荧累得很便也没在意,有一口没一口抿着水壶里的白水,妄图欺骗自己这是带着甜味的蜜酿,放纵自己沉浸在这片烟火人间里。
大叔那摊子生意十分火爆,他自己又是主厨忙的不拾闲,但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竟还忙里抽闲递给她了一条烤吃虎鱼。
荧疑惑地看着面前这条鱼,还有那个笑容灿烂的大叔。
大叔也不管,把鱼往她手里一塞,一边继续忙一边道:“眼巴巴地瞅了那么久,拿着吧,叔请你!”
荧简直哭笑不得,她看起来很像是要饭的吗?
她甚至来不及说一句自己有钱,只得在一众善意的目光里攥紧了手里的小吃。
离开时,荧在柜台放下了足够的摩拉,悄悄地走了。
可是今天晚上这样的事频繁发生,连路过一个小女孩都被分了一颗糖……
荧买了一盏河灯,拎着收到的吃食离开了繁华的城市,看着水面倒映出来的影子,被憔悴的自己吓了一跳。
嚯!哪来一逃荒难民?
荧有点麻爪了,她用力揉了几下自个的脸,得,啥也别说,放完灯赶紧回去调息吧。
她买的并不是海灯节专供的宵灯,而是放在水里的荷灯,也是在每月初一十五的时候放的,能找到这个,还多亏了阿山婆那个神奇的玩具摊。
与宵灯不同,这种荷灯大多用来祭祀,虽然也可对活着的人施加祝福,但更多的却是悼亡之用,尤其是用火烧了这置于水中的莲花灯。
荧闭上了眼睛,双掌合十,静默了片刻,没有等那盏荷灯燃尽直接离开了,她走之后,一道身影突然出现,微凉的声音还带着疑惑,被风卷散:
“为什么,我听不到你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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