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时,瓢泼的雨稍稍止住了几分,转回了淅淅沥沥的雨帘,荧不打算再等下去,从背包中取出了油纸伞告了辞。
临别时,少年送她至门外,立在檐下十分踟躇,荧也没有点破,只是拿出一枚石珀雕成宵灯坠子递过去:
“我也赠仙君一道剑气罢。心劫过后剑意通达,也算能拿出手了,虽斩不完堕神执怨,但也能替仙君在漫漫长路中燃一点烛火引路。”
少年微微睁大了眼睛去看她。
下着薄雨的清晨,厚厚的云层掩去了万丈霞光,只剩浅淡的白将天际唤亮,但即便是这般清寡的光辉也将她的面容映个彻底。
微光雾雨中,少女浅笑安然。
少年忽然觉得嗓子哑的厉害,竟让他说不出一字拒绝的话来,只是触及到女孩几乎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容,
“……此等好物,不必给我,免得浪费……”
荧就那么看着他不说话。
少年其实也不知自己究竟说出了怎样的话,只是实在见不得她那副自顾不暇还只做无事的样子。
女孩长叹一声,有些飘忽,就像是长天里行踪不定的云烟,而后自嘲道,“这算甚得好东西?”
缓不得你千年孤苦,免不了你余岁久安。
撇开相识的情面与少年仙君的身份,荧在一开始其实并不喜欢这样的一个人。确切的说,她讨厌一切苦的存在,而这个少年,单只是叫她瞧上一眼都觉得苦,都觉得痛,都想……亲手给他一个了断。
是,在荧看来,少年死去,比他活着要好。
也是,救无可救。
魔神残渣扰神乱心最严重时,她总会想起他,想这个一身清苦的少年,想他用清冷的声调说那一句‘诸行无常,一切皆苦’。
荧是真想过送他一程,哪怕要背上一条命,哪怕要替他担一份千年罪业。
可是看不过啊……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这是曾经的她所能想到的最美的一场梦,然后被世之局限碎个彻底。
她也曾经以为万物抱阴负阳,正如世间风情两般,南枝向暖,北枝有寒,可最后囹圄人心,困于执念却是连命都赔了进去。
后来她才知道,道理没错,错的是时代与世界加诸于身的桎梏,那是从出生就注定摆脱不掉的东西。也是可笑,超越时代,容易出乱子,囹圄时代,依旧千里不同风。
所以,美人迟暮英雄气短,所以,明珠蒙尘昼夜无光,所以人情世事有了日暖风和还不够,又成了世情如霜,冷便也罢了,偏要季冬饮冰,凉透了。
女孩那一句语低,期间的情绪也淡的教人几欲错失,偏就这么一句入耳,便将悲怆填的溢出。
可也只喃喃了这么一句,荧揉了一把脸,外放的感情顷刻敛了个干净,自衬与仙君混熟了也不管礼不礼的,直接将东西塞到少年手头就开了传送,一副唯恐被仙君暴起截下的模样。
“既是给仙君的,仙君若是不要便丢了吧!”
少年甚至来不及叫住她,匆忙塞来的石珀天灯触手冰冷,即便是在荧手中拿了许久也不见升温,入了他手之后,更不知这冷的是玉石还是人了。
仙君微微叹了一口拎起裹在斗篷的女童消失在了千风中。
罢了……
-
直到重新回到启程的车队中,荧还没将心情调整好,有气无力地倚在车斗后面,倒是叫钟离看的十分惊讶。
几番接触下来,他也多少摸清了这位旅者的性情,虽然一贯表现的懒洋洋的,但甚少真的缺了精神。
倒是少见了……
派蒙叽叽喳喳地飞在荧身边说着昨夜下的那场雨,荧时不时应上一句,用元素力凝成的刻刀雕琢着手头的石珀。碎屑簌簌而下,仿佛这种极纯的岩元素才能凝成的石心跟豆腐一样。
女孩的心思完全没有放在雕件上,周身也没笼着元素力绕着剑气,可指掌翻飞间写满了轻松惬意。
嗯——
这么一细细打量,钟离忽然发现出了些区别,面前之人较之第一次见面,气息流转间好像更加绵延流畅了。
荧注意到了钟离的目光,她含了一口气吹去指尖碎屑,而后侧眸去看他,瞳光明明暗暗一换,周身涌动的那种不合时宜的情绪就全部消失了。
这种控制能力简直莫名的恐怖。
“先生?”
钟离没作反应,只是合了手头的古籍借着荧靠着的小桌侍弄起了茶叶。
荧愣了一下,而后一抬手引了轻风拂去了飞得满是的碎屑,她看了一眼钟离取出来的茶叶,拜托派蒙飞去溪边折了几支半开的荷花插了瓶,自己从背包里拿了瓷碟和莲蓬。
钟离给她和派蒙倒了茶,目光落在一手托着下颌,一手操纵着元素力剥莲蓬的荧身上,一路行来,他也算见识到荧是如何将元素力无比融洽地应用到生活中的方方面面。
“旅者,比昨日,你的修行似乎精进了不少。”
昨日钟离指点荧雕工时,荧还做不到如此得心应手,灵力刻下时的痕迹还有参差不平之感,可今日不仅雕出的把件线条流畅圆润,连整取莲心这种精细活也游刃有余。
荧稍稍坐正了身体,谢过钟离才道:“有所际遇,破了一重瓶颈。”
钟离点了点头,道了声恭喜,而后却问:“你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吗?”
荧微微顿了一下,对上钟离清澈的眉眼时她端起茶水抿了口,想以此遮盖纷杂的心绪,但入口的薄香却教她愣住了。
与上次钟离带来的那种茶性很好,口感却过于苦香的茶叶不同,这次的茶味十分浅淡,可这淡却淡的不凡,是刚刚好,她能入口的程度。
她尝不得百味,寻常也是仗着身体素质非凡才敢入口些食物,即便如此也比餐风食露的仙人饮食要淡,可这茶于常人尝来也不至寡淡,极为不俗!
派蒙惊讶道:“这么淡还这么好喝耶!难道钟离你知道荧不能吃味道重的东西吗?”
钟离见派蒙捧着茶盏三两口就没了笑着又给她添了些,“琉璃亭宴席,旅者频频与你夹菜自己却连茶水都不曾入口,可见并不是忌讳什么,再者,璃月虽有菜系之争,可诸家菜肴皆有一尝之处,这结果也就显而易见了。”
况且,钟离将目光在荧身上落了一落,况且,她并没有刻意掩饰这一点。
派蒙恍然地点了点头,“就是嘛,璃月的吃食这么好吃,荧无动于衷才奇怪!”
荧不满地弹出一颗没剥皮的莲子,派蒙躲闪不及正中脑壳,气哼哼地放下茶碗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荧也不慌,将剥了一整碟的白胖莲子推给钟离,而后拭手的帕子一拂,剩下的十数枚也冲着她激射而去。
亏得派蒙飞在空中,不然电光火石之间准要被绊一跟头,她哎呀一声,竟先不是稳住身体,而是连忙去捞那一个个莲子,还一面谴责小伙伴,“荧!你这都浪费啦!”
荧啧了一声,毫不意外地看着吃食引去了派蒙的全部注意力,她又抿了一口茶水,迟疑了半晌才道:
“先生,我近日,遇见了一个人……”
钟离给荧的碗中也添了几许茶水,安静地听她诉说,可荧其实根本无从说起,只得说了半句,不见下文。
钟离主动道:“是归离原的少年仙人?”
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钟离说起那个少年时同样未提及他的名字。
荧忽地笑了一声,那不见下文的话彻底没了往后,她轻轻应道:“是。”
“是个可怜人。”
这么一下,钟离也摸不准她原本想说的是什么了,但大抵逃不开璃月域内遍布的妖邪苦难,面前这位小友也是忧国忧民的很!
钟离看出了歪在辕上开始撩拨雨丝的荧没有继续往下说的兴致,也不多追问,只递出一物,“可否替我捎给他?”
荧坐正接过,“这是?”
钟离看了一眼飞在外边踩水花的派蒙,“连理镇心散,可缓解一二他的病情。不过千万不能叫小派蒙偷吃了去,这里的药力,绝非常人所能承受。”
荧单是掂了一掂,就已经嗅到了其中酸苦的气息,不由拧了眉梢,“您怎么不亲□□问一二?”
钟离优雅地端起茶杯,浅尝了一口这特意寻来的清茶,“旅者,记得要过几日再给他。”
荧笑叹一声,“您还真是做戏做全套,依我看,他也未必不知。”
钟离道:“那孩子向来不插手俗事,倒也无妨。”
荧目光闪了一闪,而后很快避过钟离投向天际。远处的旷野上升腾着黑烟,那是绞杀了魔神残念所附之生灵也断不干净的残余。
她将搭在辕上的手伸入了雨中,白色的元素力顺着水雾冻结了那些来势汹汹的妖物,商队的护卫队也不见惊讶,趁势将它们击退。
“也是,单只是这些妖邪就要废去不少精力,要我,也不爱和人勾心斗角。”
钟离看着她娴熟地运用各系元素力配合商队的护卫击退来敌,将水系深渊法师和史莱姆弄出的泡泡套在它们自己身上,给火系骗骗花火把丘丘人雪上加点霜,用荒心顶的敌人飞起,或是让直来直去木盾丘丘暴徒一头撞上……
他转了转手上扳指,也就这时方才觉得这位行事老成的旅者有几分少年气,换做别时,便是玩着那些小孩子才喜欢的玩具也不见得有几分稚气。
荧被钟离认真的目光引得一声轻笑,手头交替的元素力更加玩出了花来,紫色的雷光在水色中炸开烟火的绚丽,青色的风吹起了六花冰雾,卷带着无色的水珠穿过折腰的花叶草枝,塑出姿态百出的冰雕。
钟离瞧出了旅行者特意所为不由看向了她,可先入了他凤眸的却是一枝黄蕊白花。
少女坐的歪歪斜斜没个正形,拿着他所赠的折扇越过了两人中间的小几,摊开的扇面上放着一枝清心花递到他的面前。
清心?
“前半夜路过了绝云间,顺手折了几支,我觉得,先生应当是喜欢这种花的。”
钟离沉默了片刻,还是接过了那支花儿,“旅者……”
荧挑了一下眉梢,她看了眼结束战斗后沿着元素力寻来的商队领队,跳下马车,而后对着欲言又止的钟离歪了歪头,
“这种清苦的花,他也喜欢,我便想着是否颇得仙神们欢心,算是谢了先生今日的茶。”
言罢,也不等钟离回话,就披了雨衣跟那领队交涉去了,毕竟她们跟着商队是以客人的身份,而非是护卫,当然也是这商队护卫招满了,不然荧一定会再赚一份外快。
钟离没有再说什么‘你折花的时候,可还不知今日我要为你烹茶’之类的话,这样可就没趣了,钟离并非这样没趣的人。
下车的荧婉拒了领队提出加入护卫队的邀请,只因她夜间还要出去修行,商队行进到了归离原,她夜行任务也重了不少,无法为商队守夜,这酬劳便拿的烧手了,更何况他们过了望舒客栈便要分道扬镳,如今也没差个几天。
不过,荧也承诺在商队危机时会出手相助,那领队便做主免了他们此行半数旅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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