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不认为凭自己的敏锐度会察觉不出有人靠近自己,但如果真的有与她力量同出一源的人,倒也不是没有避过她感知的可能。
毕竟铜雀也无法确定她身上的气息是何时加重的,而她与凝光谈过之后就一直有伤在身,有所疏漏也正常。
呵,这么一看,在璃月港的乱象告一段落之后,要来找她的人恐怕会不少呢!
从传送锚点出来,荧吸了一口绝云间清灵的云水雾气。
其实,也不知道是否是碍于仙家镇守的缘故,珉林这片地方安静的很,莫说花鸟虫鸣,就连风过时的簌簌沙沙都淡的矜持。
但安静又不是死寂,所以,荧其实很喜欢这片地方。
那么,现在去哪呢?
血液从肌肤再次撕裂的地方蜿蜒涌出,顷刻湿透了铜雀重新帮她弄好的绷带,荧厌倦地看了一眼又被染红的衣服,抬手抹去眼尾的血珠。
看来,这个样子的话,就已经是现下身体能承受的极限了。
女孩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不得不放弃了再次开启传送的念头,她轻轻地叹出一口气,既然如此,倒也不用急着定下一个目的地了。
说来,在群玉阁上的坠落叫她还挺想再试一次的,不然荧也不会想着要来绝云间,庆云顶上的那块浮空台,可以算是璃月最高的地方了。
从那里坠落的话,应该就不用反反复复地跳下去了吧?
荧勾了下唇角,觉得自己这话若是当成个笑话说出来,那还真是有点冷。
她抬头看了眼被自己寻到的崖上飞瀑,随意地将外披丢在草石上就踏进了水潭。山泉凉的很,明明也不是山巅融雪之水,偏也带着那点冬的凌厉,于是将水的柔和消磨的一干二净。
荧被刺到了,但她却没有退回岸边,反而一步一步地走向了飞瀑之下,撞入了那带着万钧之力砸下的寒泉中。
她闭上双眼,仰头让水从面上滑落,冲去一身鸢色,只剩下浅浅的绯红在湿透的白衣上晕染开来。
魈在追逐荧的行踪时,是绝对没想过会碰见这么个场面,闪现的瞬间,他有些慌乱地背过了身去,本是最擅速御风的夜叉竟也在落地时弄出了响声,甚至叫那个本是伤重的女孩察觉了他的到来。
荧睁眼回望了过去,正好将少年的惊惶纳入眼底,她轻轻笑了一声,却没有主动出声打招呼,只站在瀑布下重新闭上了眼睛。
少年稍稍定了几分心神,仍旧背着身,道:“荧,已经很干净了。”
他是知道的,他知道她在这样的时候不顾身体,执意淋水的理由——
不断涌现的血污,绵延遗留的怨恨,像是紧紧束缚压制着猎物的镣铐一样,无时无刻不在将本就深陷泥沼的人拉入更深的炼狱,那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同归于尽的沉沦……
荧还是只有轻笑。
她往日的情感就已经够单薄了,但在此时,甚至要更加浅些,虚无无形,就连纯白都淡成了透明,与她表露出的作态天差地别。
就好像即将乘风而去一样。
魈偶尔也会觉得,比起自己与璃月的其他仙人,荧其实更符合仙这一概念。
说不清楚是哪点,又或是哪一个瞬间,他只是觉得,她随意一站一坐,都有种说不出的缥缈感,像是与她们隔着无尽时光产生的交集。
啊,这里没有特指,仙也好,人也好,甚至可以囊括所有的生灵。
当然,魈清楚,女孩本就是异界来客,有距离感很正常,但她身上的气质却不仅仅是隔绝尘世的疏离。
她与人间刻意保持了距离,可她却也从不拒绝亲身参与其中,只是她从来没有过动容罢了。
她是个过客,也是个看客,这在她亲身历经之后才是难得。
所以,才像仙,无情才是慈悯。
少年重复道:“荧,已经够干净了。”
女孩的轻笑变成了轻叹,她颇为苦恼地道:“可是血还是会不断地流,很快就又会弄脏了。”
少年终于不再背着身了,他走向她,拾起山石上的披风搭在臂弯,干脆地同样踏入了水潭,“我带你去帝君的神像下,不会脏的。”
后半句郑重的像是承诺。
荧站在原地,望着涉水而来的仙君,那双与她同色的瞳仁中泛起的光,第一次有些叫她看不懂了。
可少年走到她身边,却仅仅是将挂在他自己颈间的碧玉小剑取下,与荧绑在腰上,又拿出了一支清心为她簪在鬓间,最后抽出披风裹住她,将她抱离了水潭。
“不是怕疼么,这种时候倒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了。”
荧想了想,“这种程度的话,倒也不是不能忍。”
少年唔了下,“所以,是跟我对战时便不能忍了?”
荧笑了起来,声音沙哑而又轻巧,她吃力地抚了下鬓边的白花,“答应给仙君的糖水和杏仁豆腐恐怕要迟上几天了,今日,我实在是没力气了……”
少年抱着女孩的手收紧了几分,“那种东西,无所谓。”
反正在当时,也只是一个借口而已,而这个借口的初衷,其实也是荧。
“答应你了嘛……”
“那就等你好些了再说。”少年不欲叫她费神,便没有在一个问题上纠结,“怎么想着来绝云间了?”
荧歪在少年的臂弯,眯起了眼睛望着天光,“之前冒险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好地方,层云之巅的风光极好,突然想到了,便想来看看。”
少年略一思索便知道了荧说的是哪里,“那里曾是帝君清修之地,后来群仙也曾于此修习仙道,确实是个好地方。”
听少年提起岩神,荧忽地又想起了之前那个乐子人的想法,“魈,我之前跟先生约了一起去喝酒,你要不要一起去?”
那个没有节制的友人吗?
少年有些无奈地看着还给治愈光圈里坐着就又开始折腾的女孩,“伤口会疼的,荧。”
女孩眨巴了一下眼睛,“这个也是可以忍一下哒!”
少年没忍住,叹了口气,“那我下回可就不留情了。”
话语说的生硬,但魈对着荧时,即便是同样一口清冷的嗓音也是要比寻常人柔和不少的。荧也是察觉到他这样的态度,才会做出些堪称放肆的举动,去接近这位看起来极不好相处的仙人
荧促狭地恭维道:“那可不敢,仙君要是不留情,恐怕大半个璃月都要换个地貌咯,你也舍得?”
少年摇了摇头,算是理解了为何留云每回见着这人都要称对方小混蛋了,这性子,淡也是真淡,可跳脱起来也真的是百无禁忌。
百无禁忌——
魈愣了一下,回想着自己的用词,轻声笑了声。
荧歪在毯子上发呆,按理说她该捋一捋体内的脉息,然后借助治愈之力拔除世界降临时留下的力量,好将不停在撕裂与修复的身体别拉扯的跟个战场一样,可现在的荧就是提不起精神来,疼着倒还叫她清醒些。
少年一声轻笑唤回了女孩越发飞远的思绪,她看着那个立在她身前的少年,忽然道:“其实铜雀也建议我来绝云间哦。”
少年道:“是要来办什么事吗?”
女孩洒脱的很,“谁知道呢!”
少年沉默了一下,“荧,我说过的,如遇劫难,便唤我名。”
“魈!”
女孩轻轻唤出了他的名字,少年低低地应了一声,走到了她的身边坐下。
“同我说那句话罢。”
魈看了她半晌,安抚地摸了摸荧的头,嗓音低沉而又清冽,“诸行无常,一切皆苦。”
——你不会痛苦吗?
——诸行无常,一切皆苦。
那大概是她们同对方第一次露出心防线的一角了。
荧是真的想叹息,她现在觉得好痛苦喔,随后女孩向着少年伸出了双手,“魈,带我上去。”
“现在?”少年一边报以疑惑的口吻,手下却已经拦腰将她抱了起来。“会有危险吗?”
轻柔的风将她们托起,也不过片刻二人便出现在了庆云顶那方小小的浮空台子上。荧饶有兴致地又将某人的留言翻了一遍,而后撇开亭子下的座位,选择站在了浮空台边缘的石头上。
她拢了拢微风拂过的鬓发,还是那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呵呵,谁知道呢。”
魈几乎不用思考,“那我留下……”
然而荧打断了他的话:“魈,离开吧,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现在的你,可以涉足的领域了。”
魈看着那个望着天际云海的女孩,没有强求,“荧,如遇劫难,便唤我名。”
“好。”
少年身化千风离开了。
荧满目倦怠地看着云海,故意踏重的脚步声从浮空石所搭建的台阶上响起,女孩仍旧没有回头,但来人的声音还是自她的身后响了起来。
“那位仙人的性子冷的很,你倒是厉害,能叫他一连三次都要再重复一遍他自己的话。”
荧默不作声地将手搭在了不知何时悬挂在外衣内侧的长剑上,“我们是朋友,如何交流,也与外人无关吧?”
来人笑了起来,语气温柔的很,却仍跳不开有些轻佻,“唔呀,荧,你可真是无情呢!外人么,看来我需要再向你重新自我介绍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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