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
汐汐在昏昏沉沉中苏醒。
眼前的茶色床幔,随着夏日午后的微风左摇右摆。汐汐只觉得天旋地转。
这里是,渡口的客栈?
昨夜发生什么了?
山茶见她醒了,面露微笑走来,递给她一盏茶。她抿了一口,忽然感觉喉咙一阵刺激,一连干呕了好几声。山茶见状,连忙又找来唾盂。
汐汐摆摆手,又尽力咽了口茶。挪了挪坐直,感觉浑身上下像灌了铅,眼神缓缓移动着,试图把昨晚的记忆中,零零散散的片段拼凑完整。
有个陶三公子,送了三壶百花酿,汐汐回想着那闻起来清香,喝起来浓烈的味道,喉咙里又一阵翻江倒海。
后来,是与师父划拳拼酒,师父说他不会,可给他讲了规则后,却一直在赢她。
然后她就……就不记得了,又似乎记得是进入了客栈……进入客栈的时候,觉得眼前的烛光十分刺眼,大堂坐着很多食客,熙熙攘攘……而且,似乎是被师兄……抱着进的房间……师兄的怀抱中,有浓烈的沉香气息……然后是,师兄好像,一直没有离开。
想到这,脸颊微微泛红,有气无力地试探着问山茶,“昨晚,我,几时回来的?”
山茶想到昨晚的一幕幕,忍俊不禁地回答,“小姐是亥时一刻左右,由公子从马车上抱着回来的,当时小姐,饮酒过度,神志似乎不太清醒……说了些”
“好了好了,我都想起来了。”汐汐赶紧打断她,再说下去可就颜面无存了,她四下看看,小心翼翼地问,“那,师兄人呢?”
“我正要和小姐说呢,公子今日一大早就登岛了……”
“登岛?”汐汐立时清醒了,“他独自登岛去了?”
师兄怎么抛下她了?
难道是因为昨晚自己醉酒失态?
昨日傍晚还好好的,还找陶三公子帮忙为自己脱身,一定是,自己酒后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她一时六神无主,心中一片空白。
这接下来可如何是好。
“是的。”山茶轻轻打断了她的思绪,“公子说,这几日有人东溟人跟着我们。”她顿了顿,想了想继续说,“对方人数不名,公子在此地,人生地不熟,不便在此动手,引回岛上再动手,比较安全。小姐在此多留几日,公子说处理好了再迎小姐登岛。”
“哦,原来如此。”心中石头落地。
近日的又一怀疑也水落石出。
师兄前几日说自己了解骑兵统领,昨夜饮酒前,又说自己知道自己嗜酒。她隐隐怀疑,如果说,师兄就是楚潭清,这些就完全说得通。
可今日觉得,师兄就是师兄,不仅不是楚潭清,大抵也与他无关,不然为什么不在宁州动手呢。
想到这儿,她苦笑摇了摇头。
山茶疑惑不已,“小姐可是对这法子,有什么觉得不妥的地方?”
“啊,没有没有……我不是在想这个……”她的头更像拨浪鼓了,“师兄的法子,自然是最稳妥的。”
“那便好了,小姐放心。公子武功高强,在岛上也有府兵,一旦那些人上了岛,就是瓮中之鳖。这几年与我们起冲突的人是有几波的,多是觊觎公子势力的竞争对手。公子有十足的把握,将此事处理妥当。”山茶歪着头说,“小姐千万不要多想,你身份敏感,又不擅功夫,那些人能一路跟踪怕是身手不凡,到时怕公子顾不上你……”
“谁说我不擅功夫?”汐汐有些赌气,插嘴道。
“这……公子说……小姐看起来身形娇弱,细皮嫩肉的,不像是习武之人……”这句是山茶自己编的,公子只说小姐身份敏感,担心她,不想让她涉险,又千叮咛万嘱咐她,说不能让小姐知道他担心。她就只好想让小姐知道前路危险,此时安心住下是最稳妥的。果然,说了一个谎,就要说无限的慌来圆这个谎。
夹在这两个人中间,真是比在府上管几百口人还难。
山茶抿抿嘴,赶紧笑着转移话题,“小姐要用膳吗,公子嘱咐叫小姐不能出房,若不想吃客栈的饭,山茶去街上买。”
“我想吃,梅花糕!”汐汐忽闪着大眼睛,撒着娇,“山茶,可以去街上帮我买糯糯的梅花糕吗?头上顶着小元宵的梅花糕。”
山茶诧异,“小姐这可难住我了。这梅花糕,是江南一带流行的小吃啊,宁州怕是买不到的。”
“啊?那日在山中别院,不是……”
“那是公子叫岛上的厨子做好带着的。不是在街边买的。”
“你们公子,喜欢吃梅花糕?”
“是啊。”山茶点点头,“我跟着公子三年了,公子一直很喜欢吃。”
连喜欢吃的都一样?
这又是,巧合吗?
“小姐,你若是肚子不舒服,先喝点茶,我叫客栈的人送些清淡的海味粥。宁州这边的小吃味道多辛辣,今日还是喝点粥比较好。”
“好。”汐汐心不在焉地回答着,想穿衣起来走走,却发现附近几把椅子上都没有自己的衣服,“山茶!你回来!我的衣服……去哪了?”
昨晚?
该不会?
“啊,瞧我这记性。”山茶连忙取来汐汐昨日穿的鹅黄色罗裙和配套的纱衣,“今日清晨公子走的时候,让我穿这身扮作你,假装将你送回浅歌园。然后再换回自己的衣服,来续住上这天字一号房。”
原来自己昏睡的时候发生了这么多事……
“师兄可真是谨慎。”她点点头,自言自语道。
在房中歇息了半日,山茶又伺候她沐浴,到了晚上,浑身舒服多了。
只是山茶白天总说要出去“巡逻”,看看这附近有没有前几日跟踪他们的余党,虽然公子说陶三公子会安排人暗中守着这客栈,就连左右两侧的房间,住的都是陶三公子安排的人,山茶却还是不放心。跟随公子多年,她早就知道公子的势力盘根错节,稍有不慎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一直谨慎的很。
于是又变成汐汐和小□□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生活。
汐汐每日醒来,都会掰着手指数今日是第几日了。
今日数到了第五日。
山茶下午照例去街上巡逻,顺便买小吃。
不过这次山茶才刚出门半个时辰,就兴高采烈地回来了。
她推门而入,身后还跟着一位大姨。
这位大姨着花青色绣金边锦缎袍,左手玉扳指,右手佩戴金镶玉的镯子,看起来就身份不凡。头上挽着堕马髻,细看可看出,青丝间夹杂着几缕白发,而这发髻顶部竟插着三支玉钗。
其中一支玉钗上,雕刻着这飞扬的云纹。
汐汐认得,那云纹和祖母留下的玉佩,还有师兄当时给自己看的一致。
那是羲和山的标志。
她当下从那圆鼓凳上站起来,正欲上前打招呼,却因不知如何称呼,只能微微张口呆立在原地。
脸上却因看到云纹,激动的笑开了花。
谁知这大姨竟比她还要激动,三步并做两步冲着汐汐一路小跑而来,“汐汐!这就是汐汐!快让老姨好好看看!不是只有几分像你祖母,简直是与她年轻时一模一样啊!”
汐汐微微一怔,这一身珠光宝气,雍容华贵的大姨,竟毫无半点架子,与圣教中那些拿鸡毛当令箭的妇人们大相径庭。
她很快就被这大姨的热情所感染,“老姨!我可找到你了!我以为我再也联络不到羲和山门中的人了!我以为……我以为门中不要我了……”汐汐双手紧紧抓住老姑的双臂。
这下换正在关门的山茶愣着。
她已经确认门外无人,然后把门关的死死的,默默进入房中,又默默独自坐下。
这老姨扶着汐汐坐下,慈眉善目地注视着她,道,“瞧我刚才一激动,这身份搞乱了不是。我是你师兄祖母那边的远亲,他呢叫我老姑。不过因为我姓陶,大家都喊我陶姨。汐汐呢,本应叫老身一声师父。你师兄啊,都和我说了,我本想着等你来了岛上,我当按照你祖母早些年交代的,劝你同我们当年一样,研习医术。你师兄前几日告诉我,是你主动提出愿意学的。如此甚好,甚好!”
这“好”字拖了老长,她摩挲着汐汐的小手,嘴里念叨着。
“师父!”汐汐当下就叫了一声,起身准备行拜师之礼。
“哎,免了免了!”师父却又拉着她坐下,“咱们羲和山的人,不兴这套!咱们是亦师亦友的关系!你也随大家叫我陶姨就行了。听起来也亲切的。嗯?”
陶姨说着,眨了眨右眼。
“好。陶姨。”汐汐甜甜地答应,自幼跟着随性的祖母长大,她也不喜欢那套东溟的繁文缛节。
“陶姨姓陶?”汐汐忽然想到那日的陶三公子,“陶姨与那浅歌园的陶三公子可有什么渊源?”
“汐汐见到小三儿了?”师父有些惊奇,“他是我大侄子。与你师兄自幼就相识。”
师兄好几日没他的消息了。
“原来是这样。”汐汐只是随口一问,倒是懒得关心那陶三公子,“师父这几日,可是见到了师兄?他……”
“他去山中剿匪了。”师父似是知道她想问什么,“他一登岛都没回府,叫那小厮回来告知我,说他被人跟上了,要引到山中一举拿下。”她见汐汐眼神急切不安,继续说,“这个呀,你不用担心,常有的事,在望州岛行商,本就情况复杂。你师兄啊自幼聪慧,神机妙算,那些盗贼流寇,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汐汐嘟着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陶姨继续道,“倒是他叫那小厮传话,若是他七日未归,就叫我替他来这渡口客栈接你。我可等不到七日,当时听他说要救你,我就迫不及待想见你了。本来听说你要成婚……”
她说道这儿,见汐汐的小脸,还是挂着满脸疑惑。
难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忙补充道,“那婚可不能成,那太子楚天宇,陶姨也算认得。他从小便心胸狭隘,听说长大了还暴戾无度,欺凌府中姬妾,这人嫁不得嫁不得。”
陶姨说完连连摆手。
“是的是的。这次能如此顺利脱离虎口,还要多谢师兄呢。”汐汐说这句话时,嘴角的笑意有点害羞,这丝情绪顿时被陶姨捕捉到了。
陶姨心下疑惑了,这两个孩子,看起来都对对方有意,为何潭清执意说,不能将他的身份告知?
汐汐看起来挺机灵,肯定是不会乱说坏事的。这戏要演到何时?
罢了,都怪那五圣教的大长老,本来那狗皇帝赐婚,是给潭清和汐汐,谁知那大长老竟看上了那楚天宇如今的身份,这楚天宇呢,也插一杠子说喜欢汐汐。
简直乱点鸳鸯谱。
不过现在好了,汐汐和他们回岛上,也是不错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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