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像是什么魔咒,让她不再慌慌张张地反抗。
他面色缱绻,举起微微颤抖又僵直的手指,小心翼翼地隔着帕子,触到她温软的脸颊,又轻轻扫过她顶着泪珠的睫毛。
她则微微闭着那双杏眼,低头不语,任由这缎面帕子抚平她连日来的委屈。
他松了口气。自当年从宫变中侥幸逃生,他这些年带着旧部,先是在刀山火海中求生,后来在这荒岛上隐姓埋名,忙于建立产业。几乎无暇顾及,也未曾生出过半分多余的情绪。
而面对突然重逢的汐汐,面对她一颦一笑,面对她时而热烈如春日暖阳,时而泪如雨下,仿佛心底的情绪被她提起,随着她似有似无地泛起层层波澜。
他不经意间说出的这句哄她的话,也载着尘封的回忆,把他们带回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屋中无言,桂花安神香一缕一缕腾空又消散。只听得窗外的秋风窸窸窣窣带过树叶,也带走了前几日的绵延阴雨。阳光洒在门前的青石板上,潮气消散得无影无踪。
过了半晌,他见汐汐已逐渐平静下来,便慢慢张口道,“我没同你说昨日陶三跟踪月晓的情况,一是看你病着,想让你安心修养几日。二是虽有进展,倒也没什么关键突破。”说起正事,他的眉间又浮上几分往日的严肃。
“那,有何进展?”她猜他这回总不会遮遮掩掩了,怀中抱着软枕,微微扬起下巴,歪头看着他。
“昨日陶三跟着月晓,见她去了离清吟馆不远处的小宅院,便飞到那宅院中的屋顶偷听。那院中住着她家中的姐姐,她二人用了简单的晚膳。陶三说她那姐姐聊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没吐露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可仔细想想她姐姐,倒是有不少蹊跷。”他说着说着,起身拿起了汐汐方才用过的空茶盏,走向了方桌,转过身的时候,一手端着一盏花茶,走回了床榻边。
汐汐则一直探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身影。
他递了一盏给汐汐,“他说,她姐姐像是刚搬进去的,那院中的一切,都用的不顺手,平时根本不像自己干活的人。且那小院的陈设破破烂烂,与她姐姐的一身华服看起来并不搭配”他摇摇头,抿了一口花茶,继续道,“还有她姐姐的身形和动作看起来,是怀有身孕了,看起来有几个月了,身子也不大方便,却全程未见他姐夫,她姐姐也未曾提起。那小院我知道,只有两间房,几年前住着一中年男子,没多久便不知所踪。那时我还没建立清吟馆,没有足够人手盯着进出岛的人群。不过我昨夜已派府兵轮番盯守那小院了,月晓也会继续盯着,青棠的人也一直在画舫巡查,看看是否有什么可疑人等。”
她全神贯注地听着,末了点点头,答道,“原来如此,她这姐姐,可能与我教中脱不了干系……倾颜未曾与我说过月晓的过去,你是老板,你知道吗?”她轻声问。
他却摇摇头,“这清吟馆中,的确有不少我的人,但也混杂着一些确实是以歌舞为生的姑娘,月晓应该只是个普通舞姬。”
她试探着问,“你的人,还有这里的府兵?都是……”
“都是原先东宫的人。”他知道她在想什么,眨眨眼平静的回答,“都是自己人,包括青棠。都不会出什么差错。”
“你为什么原先不告诉我这些。”她杏眼微垂,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他端着茶盏的手放在膝盖上,双眸盯着那茶盏,躲闪着她的眼神,“我自己都能解决。无需你担心。”
汐汐掰着软枕上金丝线的穗穗,“你原本是可以解决不少的麻烦。可这次这个蛊毒,若不是我及时给她们服药……后果不堪设想。”
他忽然抬眼,专注地望着她,眸中的那泓清泉微微波动,“我知道,此次都是汐汐的功劳。我从未曾觉得你汐汐重要。”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以后有什么麻烦,我与你商讨。”
说完他自己也有几分惊讶,没想到自己就这样答应了她。这些年来,大事小事,除了在布置任务时偶尔与表弟表妹交代,其余悉数默默埋在心中。
“嗯!”她笑着重重点了两下头,忽然又想起什么,“倾颜他们同你说了吗?我推测这次这蛊毒的目的,并不一定是杀人,或是想端了清吟馆。更像是一种试探,或者挑衅。”
“她同我说了。我想了想前因后果,的确如此。”
说罢,他沉吟了片刻。汐汐隐隐觉得他还有话,就默契地未打断。
他终于开口,“你既然认为这蛊毒是非常简单的手法,我甚至怀疑,这毒未必和你们五圣教有关,而是那朱公公的人用来混淆视听,或是声东击西的。”
“朱公公的人,是之前倾颜提起,觊觎你产业的东溟官兵?”她脱口而出追问着。
他沉默不语,点点头。
她继续拨弄着软枕上的穗穗,这公公听起来,都是宫中的人了,瞬间瞪大双眼,把那软枕丢到一边,“朱公公是宫中的人,他不会发现我们吧?”
他看到飞到床榻另一边的软枕,轻笑一声,“汐汐别紧张。虽然暂时不知这朱公公的藏身之处,但是我叫清吟馆的人以画舫封锁了出入口,他们现下也无法传信。且他们只有三人,暂时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你怎知只有三人?”
“是你上次从船上抓回来的人说的。”
汐汐回想那夜,心下了然,那人确实不像一般劫匪,功夫也略微高于那种虾兵蟹将,楚潭清竟有办法让他全招了。她却还有一事,一时想不通,“宫里的人觊觎产业?还至于这么兴师动众,搞的这么复杂。”
“汐汐,你有所不知,这些年东溟……”他叹了口气,又饮了口茶,“这镇北王早年是一介武夫,最不受皇祖父重视,那时常有北面部落来犯,他年纪轻轻便随军征战。他这书没读上几本,这治国之道,也是一窍不通。这几年国都没发展什么产业,只能靠重税来营收。”他边说着,边摇摇头,“再加上他喜好挥霍,这东溟的国库,这几年怕是亏空的厉害。朱公公出面,大抵是楚天宇看到了国库的吃紧,想过来撬走我望州岛的产业。”
听到重税,汐汐想到前几日在清吟馆中,与那新朋友沈公子聊到的近年来严苛的赋税制度,便道,“对哦。我想起来啦,沈公子也是这样和我说的,他对镇北王的这些关于税收的苛政,也分析得头头是道。”
她那略带赞赏的目光,让楚潭清原本平静的面色,忽然平添了几分愠怒,他声音忽然高了几分,“我今日把这前因后果都同你讲清楚了。你也知道了这岛上现如今并不全然安全。这几日就好好在家养病,莫要再去清吟馆,也不准再去见什么沈公子!”
她心中似乎有一根弦,被轻轻触动了一下,这里,也是她的家吗,她现在也有家了。
她环顾四周,唇角微微上扬,重新审视着这霁雪阁,垂在眼前的床幔,雕工精致的紫檀香炉,摆放整齐的桌椅,甚至架子上的插屏,这是她的家。
“你又在想什么?我说的话听懂了没有?”他骤然失去了一刻钟前,刚刚捡回的耐心。
她回过神来,现在看着他略带严肃的神情,却也不怕他了,反驳道,“可清吟馆,很多不都是你的人吗?其他姐妹,也都待我很好呀,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沈公子也和我熟识了,他也是有志向,有抱负的好人。”
“好人?坏人两个字写在脸上吗?若是对你有什么其他企图呢?”他眸光冷冽,将那茶盏重重放在床头的小桌上,几滴残留的花茶飞溅出来,落到小桌上。
汐汐一激灵,却眨着眼睛,开始琢磨他的问题,“其他企图……若有其他企图,我从五圣教逃了出来,算是没有婚约在身了。去年及笄,今年我也十七岁了,似乎在东溟,早就可以考虑这事了……不过还是要去清吟馆慢慢接触,仔细考量……”
她刚抬起头,不小心与楚潭清锐利的眸光对上,一瞬间忘了下一句要说什么。
他便道,“不用想了。日后也没有机会慢慢接触仔细考量,还想去清吟馆?你连这霁雪阁都不用出。”
他看着汐汐怯生生的小脸,靠近了几分,笑意微冷,补充道,“连这拔步床都被不必下。”然后直接起身,甩着那滚金边的衣袖,对着门外喊了句“来人!”
小厮从霁雪阁院门口走了进来,只听他对那小厮说,“叫几人守着这门口,没我的允许,小姐不能踏出霁雪阁半步!”
说罢回头,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汐汐,重重关门离去。
“你又去办什么事啊!”汐汐这才光着双脚跑下床,又把门打开,楚潭清已经走出了霁雪阁的小院,自然也没有回音。
她站在门口看着府兵,走到门口排成一队,沮丧地走回拔步床,嘴里嘟囔着,“为什么又生气了。沈公子有什么问题?是什么可疑的人吗?我可没想过与沈公子有什么发展,这些都是你说的。”
她拿回刚才被她丢在一旁的软枕,用力拉扯着那穗穗,看着眼前的床幔,忽然觉得又不像家了,愤愤不平地自言自语,“你当初买这床,难道是为了关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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