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禾的家就在临山的一座小村落里,很好找。可眼见到了村口,她却非要领着摩勒和邬山月绕去了另外一条偏僻的小路。满地杂草乱石,一路走下来又要俯低又得爬高,弯弯绕绕跟迷宫似的,半天才绕到了她的家。
一座农舍四间房,虽谈不上大门大户但也绝对不算穷。门口丢满了垃圾和石头,门外的栅栏也明显的被人为破坏过。
小禾已是见怪不怪,却还是回身向两位客人道歉:“地方简陋招待不周,让二位见笑了,实在对不起。”
邬山月笑道:“该说对不起的人肯定不是你,你就别抢词儿了,快带我们进去吧。”
过了篱门,进了小院,扇门上挂的锁和窗户上的红囍字一样显眼。
邬山月与摩勒互一对视,先是摩勒开口询问道:“小禾姑娘,你家中可还有人?”
小禾正在开锁的手顿了一下,继而缓缓地摇了摇头:“没了,我爹娘去的早。”
“那……”摩勒还想接着问,被邬山月抓了一下袖子阻止了。
他们跟着小禾进了中屋,留于堂中小坐,小禾则去了里屋,捧了两套衣裳出来。
“乡下人没什么好衣裳,这两件都是干净的。二位不嫌弃就先凑合着换上,等我把你们的衣服洗晒好了,你们再换回来。”
邬山月拨开那两件衣裳瞅了瞅,一身女衫,一套男装。女衫粗布陈旧,男装却是绸缎的料子,且看着也像是新做好的,如此便断不可能是那位早去的老父亲所有……
她笑了笑,挑起男装递给了摩勒:“相公,你去偏间把衣服给换了吧。”
摩勒因这个称呼还愣了一下,但立马也从她的眼中读出了回避的信息,便向小禾点头示意,拿起衣服走了出去。
邬山月起身关上了门,回头就开始脱衣服。小禾见状便想回避,她却故意将其喊住:“诶,小禾姐姐,咱们都是女孩子,哪有什么避开的必要!”
小禾不好多说什么,坐回椅子上,耷拉着脑袋却还忍不住偷眼去瞄邬山月。雪白肌肤,柔嫩如脂,她的羡慕之情油然而生,再想到自己便不禁又挂上了眼泪。
邬山月料到如此,非装作不懂地问:“小禾姐姐,我自知身材不及你,都没掉眼泪,你哭个什么劲?”
小禾自觉被取笑,抬起头,咬唇委屈道:“小月姑娘,你……你什么都有,何必还要挖苦我。”
“什么都有?哈哈,我有什么呢!”邬山月裹好了衣裳,忽地切身过来,直盯着小禾的眼睛道:“小禾姐姐,你所指的是女人的东西?那你身材比我好,皮肤不比我差,除了脸,你也不缺什么呀!”
“小月姑娘!”小禾急着起身避开了她,颤颤地伸手摸了摸自己丑陋的脸庞,滚烫的眼泪啪啪往下掉。
邬山月见状,不去安慰,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小禾姐姐,你的夫君呢?”
小禾的抽泣声猛而停了,过往的片段“嗖嗖”从脑海闪过,她心觉一疼,捂着脸连连摇头,眼泪再如泉涌而来。
邬山月拖过小凳子,蹲了上去,倾着身子昂头望向小禾。神情好似懵懂无知盼故事的小孩儿,但稚童哪里能说出接下来的话?
“门窗上既有红双喜,说明小禾姐姐你成过亲。屋内又没有出过殡的迹象,说明你的夫君也没有死。那你刚才连连摇头是在否认什么?又或者说那并非否认,而是你不想回答!是因为不想面对,不想提及……所以,这也正是和你的自尽有关,对吗?小禾姐姐……”
小禾的眼睛已被泪水腌得红肿,再听得邬山月的这一串话,更是勾得她只恨泪水太少。嘤嘤的低泣已然是无法缓解她肝肠寸断的痛苦,终究还是扑到了门扇上,嚎啕地大哭了起来。
偏屋里的摩勒听到了哭声,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回了椅子上。没有什么苦楚是非要男人出马才能排解,他深知安静地不闻不问,亦是一种尊重和知礼。
可并非每一个人都会如他这般想,没一会儿的功夫,小禾家的院子外头就围上了一圈又一圈的看热闹的人。明明离这里最近的邻居都隔了百来丈的距离,但就像是有人特意被安排来轮岗放哨一样,这边一有点儿动静,立马全村子里所有能围来的人都来了,比军队集合还积极。
都说没牙齿的人嘴最碎,可这会子院子外头吵嚷着最响亮的声音却来自于两个三十来岁的蛮牛壮汉。
“丧门星,丑八怪,整日里除了哭还是哭,把村子里的风水都给哭坏了,咱们邻里的福气也都被她哭没了!”
“要是哭能把脸哭美了那也行啊,越哭越丑,越丑越哭,跟她这种人做邻里都觉得丢人,都是倒霉。”
“没错,老子娶不上媳妇都是被她这个丑八怪给哭的!”
这句就未免太强加之罪了,引得周遭一片笑声。
其中一位妇人,带着笑声说着话,还不妨碍她同时磕着瓜子:“诶我说牛大牛二,你哥俩当初不还向人家小禾姑娘提过亲吗?如今她男人也跑了,你俩正好捡现成呐。”
“呸!当初她什么模样,如今又是什么德性?捡屎捡尿也不兴捡个丑八怪回家啊,干嘛,留着过年的时候当钟馗啊。”
“就是!我俩就算打一辈子的光棍,也不能便宜了这个丑八怪啊。”
又是一片哄笑声传来,小禾已经躲进了里屋,关上了门,趴在桌上咬着袖子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邬山月侧到了窗户边,打算从缝隙里悄悄往外看,她觉得至少有必要记住这个牛大和牛二。可她的影子才刚照在窗户上,一块锋利的石头就破了窗户纸飞了进来,还险些刮到了她的脸。
“丑八怪偷看我们呢!”
“砸她!砸她!”
轰轰闹闹中一群小孩儿站了出来,遍地是为他们事先就准备好的垃圾和石子,随手就能捡来,噼里啪啦地像雹子一样往这院子里头砸来。
大人们一个赛着一个,比谁笑得更大声,比谁的脏话更难听;
而小孩子们则在比谁的石子扔得更高更远更精准,谁能扔进院子,谁能砸破窗户,甚至谁的石子能砸到小禾的身上或脸上,把她砸得嗷嗷叫才是最好!
摩勒实感气不过,直想冲出去立马将这帮人轰走。可他又很明白,他一个男人这时候冒出来只会给小禾留下更多的流言。届时他拍拍屁股走了,小禾在这个村子里只会更加难以过活……
他坐回了凳子上,攥紧了拳头,心里不住地催促又奇怪,怎么往日里那个最爱冒进的邬山月还没出手呢?
不出手?不出手还能是他的邬大姑娘吗?
这会子她早已经偷偷摸摸地从后窗户翻了出去,一路打听摸索找到了牛大和牛二的家。
这俩是一对兄弟,一院,俩屋,住一起。说是什么邻里,却是跟小禾的家一个村头一个村尾,真难为了这俩人是一路奔跑着来嚼舌头。
只是瞧着这眼前吧,屋院破旧不堪暂且不说,连窗户纸都在嗖嗖透风,真叫穷得一个咣当乱响。
邬山月不禁在心里嗤笑,就这条件也好意思将娶不上媳妇的原因归咎于其他?但凡是这两扇窗户纸能跟这家兄弟俩的舌头一样耐操,都算是给他俩塞上了一个加分项。
不过既然这房子都破成这样了,他俩今天又那么开心,真就不妨再送他们一把火助助兴。
原想着把整个房子都点着了,可这家穷的连柴草都难找,真就只能凑合着先把院子点了,总归足够把那两头牛牵回来就成。
果然这个村子里,任何消息都能飞速传播,牛大和牛二很快就骂骂咧咧地奔了回来。原本还真有村民跟着一起来瞧热闹,可当意识到要帮忙灭火时,转眼功夫全撤了。
邬山月躲在暗处,瞅着这俩一边上演兄弟齐心协力守家护院,一边骂爹骂娘骂邻里,着重还得骂小禾,话里话外好像世间就他俩一对的好人。
火灭尽了,俩兄弟还互相给了对方一个拥抱,双目见情,感动至深。
手足情深?那邬山月可不就得给他们来个断手断脚……
她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裳,娇声一笑如莺啼,款步盈盈地走了出去。
牛家兄弟闻声回头,这俩的见识就如他们家的院子一样贫瘠,美人图都未曾见过几幅正宗的,哪里知道世间还有这般绝色,登时就被眼前的天女之容震呆了,一时间除了犯傻瞪眼就只剩下了狂流哈喇子。
这般丑态,真枉做人哉,邬山月瞬间觉得没了意思。
原本还想着多玩一会儿,此刻只想速战速决。随意轻轻一招手,两条哈巴狗就摇着尾巴跑了过来。
“姑娘……”这位才刚张嘴起了个头,另一位便立马将他推到了一边:“我是哥哥,我先说!你没大没小没尊卑,退后头去!”
邬山月赶忙大拇指头一竖,夸赞道:“这位是大哥?果然威严。”
牛大听得这话,一双眼睛当即就冒了光,死瞧着邬山月,那眼神连晃都不带晃的。
邬山月故意又把眼波瞄给了一旁的牛二,牛大立马挺身将弟弟整个地堵在了身后,美人此一刻的目光所及必须只有自己一个人的伟岸身躯。
牛二那也不是傻的呀,见状赶忙一跺脚,扒拉着哥哥往前挤,硬凑着向前把方才没说完的话给说了:“我瞧姑娘脸生,不知是打哪里来?”
邬山月忙侧过身来看向牛二,完全不给牛大丝毫眼神:“这位小哥真的好眼力,小女子家乡闹了饥荒,是一路逃难至此。本想找户好心人家收留落脚,方才见你奋力救火,实在孔武有力,心间欢跃便忘情地留下了步子。”
牛二登时心花怒放:“姑娘才是好眼力!就这点儿小火,真就是我三两下的功夫,都不值一提!”
牛大听得这话,大怒,一把推开弟弟,大声喝道:“这火分明是老子灭的,你小子啥也没干,还要抢功!”
邬山月佯作惊讶:“原来全是大哥的功劳,竟是我方才看差了。实不相瞒,小女子正想找个厉害的男人免己漂泊,不知大哥可否愿意收留?”
“收留收留,我保护你啊。”这应话的速度,倘若再快一点,那舌头都被自己咬掉了。
牛大这把可算是开心坏了,甩着鼻涕哈哈大笑,一排大黄牙瞧着让人份外作呕,还硬凑过来想去拉邬山月的手,结果被牛二一脚踹翻在地。
“我呸!做哥哥的抢弟弟的功劳,不要脸!爹娘都在天上看着呢,你小心天打雷劈啊你!”
邬山月又赶忙做惊态:“抢功劳?原来不是我看错了,果然还是弟弟厉害。”
牛二忙扭头笑迎:“那是当然,姑娘不知,别说方才那场大火,这个家里哪件事儿不是我来解决?有些人只是空担了个大哥的名头,实际屁用没有。”
邬山月连连点头,俏笑着正准备再编些夸赞的肉麻话,牛大已经从地上滚爬了起来,抄起一旁的锄头就向弟弟舞了去。嘴里还得骂骂咧咧,一口一个“畜生”,一口一个“杂碎”,好像此刻的弟弟就是方才的小禾,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再说牛二,嘴上都不服软,如何能在武力输出方面轻易认栽?灵巧地躲过了哥哥的一锄头,他也赶忙折回院子后头。
谁还没有一把锄头?他抄起自己的那根,“啊——”的高喊着,冲锋陷阵一般向哥哥拼杀了过去。
邬山月急忙忙地列站到了一旁,为二人让出战场。
“哐”的一声,牛大的肩膀先挨了一锄头。可惜不是刀口的一端,只是干疼并未见血。
牛大“哎呦”一声喊,牛二意识到下手重了,站在原地愣了一愣。
未免二人就此罢手,邬山月紧忙喊道:“厉害,厉害,还是二哥哥厉害,没想到做大哥的竟还是被弟弟给比了下去。”
这话一出,牛大的脸色登时铁了青,大吼了一声,抡着锄头就冲弟弟夯了过去。
牛二还真有几分打架的天赋,抬脚一跳,又将这一锄头躲了过去。
邬山月忙是又说:“二哥,你太厉害了!这已经是你第二回躲过去了,真是有勇有谋,太男人了!”
一经此话鼓舞,牛二不但心花怒放,脸上也登时乐开了花。这就不禁松懈了注意力,被牛大紧跟着撅来的一锄头铲在了腿肚子上。这回可是锋口啊,鲜血立马汩汩往外涌,牛二当即疼翻在了地上。
邬山月却是拍手喝彩:“大哥果然是大哥,原来方才竟是在谦让呢!此刻用上了真本事,怕是十个弟弟也比不上喽。”
“谁说的!”牛二大怒,坐在地上就抡起了锄头,可惜疼得站不起身,干脆整个人扑到了牛大身上去打。
不消一个转瞬,俩兄弟就扭打成了一团。
起先邬山月还随着战势的起伏,左夸一下牛大,再右夸一下牛二,推波助澜,引得两人在厮打中如痴如醉,似癫似狂。
但很快,他们彻底地打红了眼。忘了伤,忘了疼,更忘了前一刻的手足情深。初时还只是争强好胜为博美人倾心,此一刻已然是以命相搏,一门心思只想要了对方的命。
锄头、拳头,甚至还有不知道从哪儿抄出来的镰刀。
劈,削,砍,刺,上手拽,用牙咬,不一会儿就见鲜血横飞;手上,脸上,衣服上,处处见血,到处是伤。
邬山月在一旁看着热闹,很快也觉得乏味了,转身轻轻退离了现场。顺带手还摸走了院子外头晾晒的红枣,兜了满满两大把,正好带回去给她和摩勒补补血。
往回走的路上,一群群的村民与她擦肩而过。这帮人是真开心呐,憨笑着,奔跑着,前仆后继地奔向牛家兄弟的家。
村尾的小禾什么时候都可以骂,村头的兄弟相残可未必每天都能上演,自然万万不能错过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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