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到凤眠山的地界,摩勒也没觉得这里与别处有什么甚大的不同。现在跟着南宫瑶华进入了巫医谷的大本营,才觉得真是别有洞天。
粗略一观,就有山青、林秀、泉甘、岩险、洞多、峰奇、谷幽、湖清,还有三关四阵点将台,气势雄伟,蔚为壮观。
进来没走两步,就有个奴仆打扮的人迎上前来领路。
南宫瑶华立马扭头向摩勒解释道:“这里多有阵法布局,没个知悉的人带路,外人很难真的走进去。”
摩勒点了点头,忙向来人拱手致谢。那人却不知是高傲还是压根没看见摩勒,表情十分木然,自行地只是带路。
沿途依旧是多有奇花异草,空气中弥漫幽幽药香,弯弯绕绕走了许久又过了一所吊桥。终于,一重重山寨模样的建筑映入了眼前。不但门前有人守卫,抬头还见哨台站岗。
领路的人上前与门卫交涉了两句,大门启开,他才再又回头向瑶华俩人躬身一拜,至此便是功成身退,告辞而去。
“进去吧。”瑶华招呼着摩勒:“这里就是巫王的住所。”
“哦……”摩勒脚下踌躇:“呃,师姐,那个,嗯……我想先去看看与我同来的那位姑娘。”
“呵,她也在里面。”瑶华笑了笑,她心里想着小师弟这是怕生,还像哄小孩儿一样介绍:“放心好了,大家现在都住在这里。”
摩勒忙跟近了些,小声地对瑶华说:“师姐,您没觉得这里严防的有些过分吗?按理来说这种脾性的主人应该不会轻易放外来客进入,可咱们……”话没说完,他就自行顿悟了,颇有些骄傲地笑道:“哦,对对,一定是因为灵宝玄门美名在外,弟子们自然更容易受得善待。”
南宫瑶华轻轻哼了一声,扭过头来看着他,像是玩笑又像很是郑重地说:“灵宝玄门日后能有多少美名,就全在你的肩头能挑起多少了。”
“我?”摩勒小吃一惊,马上将受伤的胳膊列了过来,皱着眉头苦笑道:“师姐,我这还流着血呢。”
南宫瑶华“噗”的一笑,心里却涌上了另一番波荡,摩勒已经很久没向她撒过娇了,她也是很久很久没有给过他笑脸了。
恰在这时,一阵风来,天上下起了牛毛细雨,又见两只小燕子呢喃着青枝从眼前低飞而过。
还没待这对姐弟做出任何反应,也不知道是从什么角落里又跑出了一人来,高举着蓑衣和斗篷就急忙忙地要帮南宫瑶华披上。
摩勒瞧着这份热情和善良,心里还觉得挺开心。南宫瑶华却冷着脸色,推手拒绝了这一番好意,然后扭头问向摩勒:“这点小雨,顶一顶没问题?”
话是起问,却不等摩勒回答就直接拉起他的手跑了起来。
待摩勒反应了过来,笑容也漾上了脸庞。他松开了瑶华的手,从右边跑到了左边,换了另一只手给瑶华牵。
瑶华愣了一下,记忆忽而被吹回到了她的豆蔻之年。
那时还是在珞珈山的后山上,亦是一场如今日般的蒙蒙雨中,天问雨拉着她的右手,而她的左手紧紧地拽着摩勒。
那时的天问雨会跟她说着“小心路滑”,她则会嘱托着摩勒“当心脚下”,三个人在欢笑里一身泥泞地回到了灵宝玄门。
还记得当晚他们就因为偷玩而被师父一并责罚,饿着肚子跪在堂下,依旧是左边是摩勒,右边是天问雨。虽然没有一直牵着手,但挨饿、挨打、挨冻,他们都是有朋也有伴。
往昔种种忆上心头,瑶华不禁羡慕起了曾经的自己。再轻轻看向摩勒,她也羡慕他,因为只有他没有改变,也只有他,还是当初的少年。
他们跑到了屋檐下,躲住了雨,掸着身上、头上的雨星子,相视而笑。
但也只有这一丁点儿追忆的机会,又是另一个奴仆装扮的人小碎步地跑了过来,还隔着段距离就冲南宫瑶华躬身拜道:“南宫姑娘,巫王有令,请您回来之后立即去‘幽篁里’见他。”
摩勒愣了一下,心想这位小巫王的谱子摆得可真够大,所谓的待客之道里虽处处有周到但话里话外又句句都透着命令,真让人不舒服。
南宫瑶华的脸上也透着不耐烦,秀手一摆:“好,我知道了。”
那仆人却弓着身僵持着不愿走,明显是逼着南宫瑶华即刻动身。
南宫瑶华心下动怒,但因为有顾及又不便发作,只得转过身来对摩勒交待:“师姐还是得先过去一趟,就让下人们带你回房吧,但你要切记别到处乱走。”
眼波流转之际,她瞥到了摩勒鬓角上沾着的水珠,很自然地伸手过来想帮忙掠去。
摩勒却先有感知一般,慌忙地自己上手胡乱抹了一把,笑容里竟对瑶华有了客套:“不劳师姐!”
他又左右辨了辨这完全陌生的环境,神情立马显急切:“我还是想先去看看同我一道而来的那位姑娘。”
瑶华虽有一顿,亦是笑着点了点头:“好,我让人带你去!”
她转身之际,不忘拍了拍摩勒的肩膀,像是交待又像是极为的不舍。移步走到了方才那仆人身边,那仆人见她靠近,忙把身子弓得更深了,再弓下去怕是都要跌跟头了。
南宫瑶华厌弃地白了一眼,背手向他交待了两句。仆人连连点头,瑶华又回身冲摩勒淡淡一笑,这才甩身走人。没两步,又从角落处冒出两个人来,一人在前是为她领路,另一人则是跟在后头为瑶华高高地支起了一把大油伞。瑶华没有再拒绝,快着步子步入了雨中。
摩勒遥遥地望着远去的师姐,不知是不是烟雨的问题,让这位总是坚毅示人的侠女,此刻的身影却显得那么的凄哀和迷离。
方才那个躬身的仆人已经重新挺直了腰板,走到摩勒跟前,不等摩勒拱手致意,就直接甩脸走到了前面,丢来了一句:“跟上,我带你去见那个小村妇。”变脸可真快,前一刻在南宫瑶华面前的恭谦礼让可谓是荡然无存。
摩勒不予多言,连忙跟了上去。本想着能在这跟随的一路上搭上两句客套话,至少能问一问自家同门的情况,结果这位仆人实在太眼高于顶,目中无人,仿若是已经登天一般的趾高气扬,让摩勒还如何能开口……前方的人机械一般地带路,他也就只能机械一般地跟随,总觉得人类的气息缺缺。
山里的天气很奇怪,方才还有牛毛雨,只转了两个弯下来,又变成了晴空一片。
而且这个领路人似乎比摩勒还着急,步子又急又快几乎像要奔跑。又是一弯三绕后,他猛而停在了一座石拱门的前面,甩手向内一指:“这儿就是了,你自己进去吧。”
话音刚落,摩勒都还没来得及向他致谢,他便一溜烟的跑走了,甚至等摩勒回头再看,已是完全不见了身影。
“这……还真是个急性子!”摩勒不懂也不好多评价,回过身又瞟了一眼石拱门,只见上面模模糊糊似有篆字。更近了一步,定睛瞧
——陷人坑。
“嚯,竟会把人住的地方起这样的名字?”
依旧是不懂不好多评价,不多纠结,摩勒直接阔步地走了进去。
院门挺大,院子更大,但一眼所见,几乎所有的地方都栽满了杨树,密密麻麻,俨然就是一片杨树林。或许是因为栽种得太过严密,有些树因为得不到充足的营养都已经枯死了,可即便如此也没有被移走,而是在紧挨着的旁边再立上一株新的杨树。
摩勒往前走着,突然从林中树后窜出一个粗壮汉子拦在了他的面前。这人瞧着四十来岁,浓眉大眼,鼻直口方,虬髯长须,衬着身材实然的魁梧。他手持花锄,衣裳旧却不破,只是身上散着很浓的肥料气味。
“什么人!不知道这里不许人擅闯吗?”
摩勒连忙拱手道:“在下是灵宝玄门的弟子,是有人引我来此探看朋友……”
那汉子明显怔住了,瞬间就有热泪盈上了眼眶,根本不等摩勒将话说完,忽地上前来就将其紧紧地抱住,激动地说:“杨儿,你终于回来了!”
摩勒愣了一下,尴尬地说:“不不,先生你认错人了……我不是……”
“杨儿,我是蓝绦,是你舅舅啊。”说完慌地扒拉开自己满面的毛发,想让摩勒看清一些,却也只给一眼的机会,他便等不及地又将摩勒抱得更紧了。
摩勒急欲挣脱,又挣脱不开,只得喊道:“您真的认错人了,我不是杨儿,我叫摩勒,是珞珈山灵宝玄门的弟子!”
这叫蓝绦的汉子不住地摇头,俨然是绝不要相信。
摩勒也是无奈,挣又挣不开,说也没人听,只得喊道:“你松手让我再看看你的模样!”
“好!”这一声应得叫相当干脆。
臂膀一松开,摩勒终于能大口喘气了。然而他有没有舅舅,自己还不清楚吗?但出于礼貌性,他还凑了一眼过去。
对面的汉子也是强压着激动,浑身每一处肌肉都在严正以待,就等着下一刻的相认。
摩勒只得恭敬又轻声地说:“老先生,您真的认错人了!”
蓝绦慌了一下,立马又哈哈大笑,抓过自己的大胡子自说自话道:“定是这把胡子让你认不出舅舅了!”说话间,他已是立起了手旁的花锄,就要去割掉胡须。
“别,千万别!”摩勒赶忙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恳切无比地说:“我真的不是杨儿,平生更是第一次来到宝地!您若是因为一时错认,割去了这把辛辛苦苦留得的胡子,真就可惜了!或许是人有相似……”他忙是抹了一把自己的脸:“您再看仔细些,我真的不是……”
“哪里还需仔细看?我一眼就看出你这张脸全无相似之处。”
摩勒愣住,眨了眨眼:“既是如此,您又是凭甚将我错认?”
“声音不会作假啊。”
摩勒呆了,这番逻辑思维让他半晌都没应对上来。
看着对方那一脸认亲兴奋的模样又实在不像是在开玩笑,他只得咽了口唾沫沉了口气:“先生,世间人何止千万,模样相似都不足为奇,您怎能凭声音的雷同就妄下结论?更何况,我能瞧出您一定非常疼爱那位杨儿,倘若我真是他,又有什么理由不与您相认呢?”
蓝绦怔了怔,紧蹙的眉毛慢慢舒张,瞧着摩勒的眼神中也似乎写着“此话有理”。
见他情绪有所回缓,摩勒也暗暗松了一口气。本想着拱手表示礼节,谁知这大胡子蓝绦突然挥着花锄没头没脸地向他袭了过来。嘴里更是喝声骂道:“既非我杨儿,如何能入我院来!”
这些日子以来,摩勒总能遇到一些不分青红皂白就突然向他出招的人。想必已经磨练出了应急的反应,他乍见之下轻着身连连躲闪,胡乱的锄头就让他在莫名其妙中通通躲了过去。
如此缠斗之中,站在暗处的小巫王冷漠地目睹了这一切,疲倦的眼皮耷拉着,轻声自语道:“看来真不是大哥,该死,浪费我时间。”说罢,甩袖要走,又向身旁听令的仆人撂了一句:“去把人领出来,别死在里面污了我的地方。”
仆人赶忙叩首领命,起身跑到了石拱门外。一瞄小巫王已经走远,再瞄向拱门之内,鼓足了勇气也只是招手向里头唤道:“舅老爷,快住手,这位小兄弟是巫王请来的客人。不懂规矩错走了地方,您千万手下留情,莫要伤他性命。”
摩勒赶忙也说:“大叔您听,我确实不是故意。”
大胡子蓝绦却不为所动,继续冲摩勒挥舞花锄。最开始的几招能瞧出他身上有功夫,但这会子已经完全是虚架子,很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瓜农在教训偷瓜的小毛贼。
摩勒并非瞧不出这种放水,心想索性挨上一下,流点血,也好能尽快脱身。于是乎在又一锄头袭来时,他只稍偏了偏身子,准备以背部相抵。而眼等着要劈肉放血,花锄却于半空中也停住了。
拱门外的仆人已匍匐在地,磕头直喊“饶命”,当然不会是为了摩勒,自当是为他自己。
蓝绦把花锄狠狠地戳在了地上,叉着腰昂着头高声喝道:“舅老爷今天多栽活了几棵树,心情好,量你初犯,放你一马,赶紧麻溜地给我滚出去。若是还敢再来,非要了你小命不可。”
摩勒刚要点头,却见对面一甩手,明明已经稳稳戳在地里的锄头突然又飞了出去,在空中一阵打旋后,猛然地插在了门口磕头的那位仆人的面前。
毫厘之间,仆人头顶的发髻已被整个切掉,冰凉凉的利刃就抵在他光秃秃的头皮上。仆人被吓得急忙继续磕头,裆兜里尿湿了一大片,嘴里告饶:“舅老爷饶命,若不是巫王命令,小人死也不敢踏足您的地界!”
摩勒正想着要不要也帮着求个情,蓝绦忽然以极其迅敏的速度切到了他的身边,更将他身后的长剑抽出了一小截,却只看了一眼就马上收了回去。
“这剑你如何得来?”
摩勒愣了一下,恍然想起崖底之人是老巫王,眼前这位是所谓的舅老爷,那么自己正该将此剑送上,也算是物归原主?
结果不等他回答也不等他解释,蓝绦又丢来了一句:“因果,因果,该是我杨儿的,就得是我杨儿的!”
只这一个分神的瞬间,再等抬眼,蓝绦已经扛着他的花锄消失不见了。
摩勒张望不得,不可擅入的禁止犹在耳边,他也不好追上去,只得先退步回到了石拱门边。再瞧那仆人还在磕头讨饶,便想着先将其扶了起来:“那位先生已经走了!”
仆人却还在磕头,但一下又一下中也提起了胆子偷偷向里瞄看,确定不见了蓝绦,自己麻溜地就爬了起来。腰板一直,人的气场也跟着提了上来。一瞅摩勒,趾高气扬地骂道:“你也是个混账,巫医谷是你胡闯乱跑的地方?方才不是我求情,你已是被舅老爷活劈了!”
摩勒见他虽不是方才为自己带路之人,但其分明前一刻都已经承认了是受命而来,怎这会子却来怪自己?再一想,既然此人是受命,那自己该也是被故意引来的此处,这小巫王又是做的何种盘算?
然而纵有千般疑惑,他也不可能于此刻得到答案,还是得先去见到小禾要紧。
于是他诚然认下了仆人的埋怨,和声道歉:“是我走错了地方,您莫要见怪。我急着想去见我朋友,可否劳烦再帮忙带路?”
仆人本就承着这个任务,见摩勒来“请”,反倒有些摆谱。摩勒急忙提醒:“边走边说,不然我怕那舅老爷又杀了回来!”
这话果然管用,仆人立马前方带路,顾不得头顶秃瓢,大腿湿潮,埋头疾走,足下如抹油。
摩勒紧跟其后,忽听得身后传来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几片杨树叶子慢悠悠飘落在了他的身上。他心下莫名一触,捡起一片看了看,再蓦然回头望,高高的杨树透着雨后山里特殊的云影和光束,好像变成了赤红红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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