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各自尝了一口，看着桌上的那几个菜，江绵绵便停下了筷子。
失策了啊。
幸好今天没请大师姐他们过来，不然等到了开饭的时候，自己肯定要下不来台了。
叹了口气，但现在那厨师都拿了钱走了，她当然不好大晚上跑去人家店里追究。好在没酿成什么事故，江绵绵端着碗，也只好自认倒霉，皱着眉准备勉强吃完这顿，其余等明天再说。
饭菜不合口味，江绵绵虽然确实饥饿，也实在吃不下什么。随便夹了两筷子菜，她慢条斯理地扒拉米饭，视线不由自主投向了对面的人身上。
出乎意料，夜离对这饭菜的口味似乎适应良好，自顾自添了饭，很专注地吃着，行为举止甚至相当符合宾客礼仪，不知是不是在此之前专门做过功课。
这个世界的设定还真有意思，高阶修士也可以活得这么接地气，不用非得餐风饮露什么的。
当然，更有意思的，是眼前的这个人。
江绵绵托腮看着对面的青年，一瞬间，她竟然对眼前这个背负着许多谜团的人生出了非常大的好奇——他的过去如何？他为何会养成如今这种性格？他有什么样的理想？哪些东西是他在乎的？……
大约是她的目光太过专注，夜离捏着筷子的手一停，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她，问道：“江绵绵，你怎么了，为什么在看我？你不吃吗？”
江绵绵一下回过了神来。她看了一眼面前的饭菜，脸上不由自主露出嫌弃之色，道：“不吃了，我饱了，你喜欢这些菜就自己吃吧，不用客气。”
说着，她站起身，端起没吃两口的米饭，便准备放回厨房去。
看着她的动作，夜离皱了皱眉，居然一下便看透了她的心思，问道：“江绵绵，你是不是不喜欢吃北方菜？”
“北方菜？”江绵绵一愣，下意识问道，“你怎么知道这是北方菜？你不是魔族人吗？”
而且，他连人界的很多习俗都不理解，怎么会知道这种连她和原主都不知道的细节的？
“呵，这个简单，以前和临仙台打交道的时候，总要参加点什么宴会做做面子功夫，次数多了就知道了。”夜离不以为意，只是淡笑着平静道。
说着，他又看了她一眼，有几分不满道：“江绵绵，虽然我是魔族，但你也不要把我想得这么没有见识。”
江绵绵：“……”
她怎么敢呢，她只是惊讶。惊讶而已。
“我没有这个意思。”江绵绵平定了一下心情，认真解释道，“但这些东西都太咸了，我确实吃不惯，你喜欢就自便吧，我去放碗。”
夜离听了这话，看了看桌上的菜，很自然地接了一句，道：“那你吃饱了没有？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做两个菜，不调这么重的味道。”
“现在太晚了……”没将对方的话过脑子，江绵绵下意识想拒绝。
但当她反应过来刚刚开口的人是谁，江绵绵立刻停住了，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卧槽，魔尊刚刚说了什么？
如果说江绵绵刚才只是惊讶，那现在她就是彻底惊呆了——魔尊夜离居然要给她做菜吃？这是真实发生的事吗？她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这饭会不会变成她的绝命饭，等她吃完了，就有气不过的魔族来刺杀她？
“江绵绵？”正胡思乱想之中，夜离见她又在发呆，忍不住开口提醒，“怎么回事，为何你回来后总是心不在焉的？”
这不是心不在焉的问题，而是……
江绵绵叹了口气，将心中的震惊都藏起来，打算用一个委婉的方法回绝他，想了想，道：“夜离，你难道会做饭？”
“怎么不会？”夜离笑了笑。
听了这话，他便以为江绵绵同意了自己的提议，也放下碗筷，打算和她一起往厨房走去，道：“小的时候，我和母亲在悬心谷生活，母亲做的东西太难吃了，我便会帮她做饭，久而久之……”
说到这里，他便停了下来，摇摇头似乎不愿再回忆下去。
江绵绵看着他的表情，自己也是一愣，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话。
从最初的震惊中平定下来，江绵绵侧头看着身旁的人——黑衣青年很自然地帮她端起盘子，准备将这些吃不完的菜肴放回厨房处理，在他的面容上，看不到一点上位者的冷漠与傲慢。
向她虚心请教各种礼仪和“潜规则”也好，给她搭把手帮忙也好，提议为她做菜也好，夜离从来都表现得如此坦然，也如此真诚。好像他自己不是万人之上的魔尊，她也不是个普普通通的人族小修士，他们之间，从不曾有那么大的差距，自始至终都只是志趣相投的好朋友而已。
静下心来想，江绵绵自己都不得不承认，用任何标准评判，夜离都是个好人，或者说，他在尽力成为一个“好人”。
不是天天助人为乐的那种好人，而是永远善良、热忱，面对他人时永远保持谦逊和尊重，即使对方身份再低微的——那种江绵绵认为的好人。
但是，在这个仙魔对立、阶级分明的世界里，这种人太突兀、太奇怪，也太不合时宜了。延续千年的法则，早就让种种观念深入人心，就好像高阶修士必定要视凡人如蝼蚁，而没有修为的凡人必定会庸碌一生，只能向更高位者俯首称臣、永不翻身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江绵绵简直能想象到夜离的结局了。
即使此人现在还身居高位，看起来那么高不可攀。
“嗯？江绵绵，你不过来么？先看看想要吃什么？”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夜离已经走到了厨房门口，见她没跟上来，便转过头问她。
沉默一会儿，江绵绵答应一声，跟了上去，反倒不再想阻止他的行动了。
她能感觉得出来，对方之所以愿意帮她，为她做事，只是将她当成了一个能够平和相处、互相帮助的普通朋友而已。
走进厨房，之前厨师准备好的材料都还放在那里，种类繁多，让人看着眼花缭乱。
江绵绵不愿太过麻烦对方，只随意说了两个菜。夜离答应了，也就开始在灶台前忙活起来，顺便让江绵绵帮他搭把手，看着灶台下的柴火。
手中拿着拨火棍，江绵绵抬头静静看着眼前忙碌的人，想了想，她还是忍不住问道：“夜离，你对所有人都是这样吗？”
“这样？”夜离一怔，反问道，“这样是哪样？”
“就是不凶别人，也不高高在上，会随手帮点小忙啊，有时候还会帮忙做做饭什么的。”江绵绵抱膝坐在小板凳上，一边拨着火焰一边慢慢道，顿了顿，她抬眼看向他，“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子很不像魔尊哎。”
夜离看她一眼，忽然笑了，道：“江绵绵，你好像对魔尊也有很多误解。”
“这不算是误解吧，天底下好多人都是这么觉得的。”江绵绵闷闷道，顿了顿，她将话题转回来，道，“对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并不是。”夜离摇摇头，道，“或许你不知道，我对我手下很凶的。”
“很凶？”江绵绵好奇起来，“有多凶？”
夜离切菜的手停住了，许久，他垂眸道：“我杀过很多人。”
江绵绵看着他，这一刻，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我过来之前，九冥族到王宫门前闹事。”夜离叹了口气，最终实话实说，道，“他们向我提要求，我没满足他们，有个长老骂我是杂种……为了立威，我也只能杀了他。”
话音落下一会儿，眼见没有回应，夜离低笑了一下，重新将注意力转回到切菜上，摇头道：“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反正是一笔烂账。”
杂种？
难道他真有一半的人族血脉？江绵绵的心念一闪而过。
气氛忽然间变得有些低落。在跳跃的火光之中，江绵绵沉默一会儿，认真问道：“夜离，那你后悔杀他吗？”
“当然不。”夜离摇头，“这就是魔界。”
听了他的话，江绵绵却也点了点头，道：“既然你觉得自己没有杀错，那就坚持自己的心好了。你不必为此感到愧疚——有些事情，是作为上位者必须要去做的。”
听着她的劝解，夜离的动作竟慢慢停了下来。
偏头看着火光映照下的少女，魔尊笑着问她，眼中却有悲戚的神情，轻声问道：“江绵绵，原来你是这样认为的吗？”
“当然。”江绵绵坦然道。
社会管理是一门严肃的科学，她相信科学。
“呵。”摇了摇头，夜离忽然笑了起来，他的心情莫名变得很好。
再次看了一眼拿着柴火棒拨火的江绵绵，夜离若有所思道：“小姑娘，你还是第一个和我说这种话的人。”
“是么？”江绵绵也笑了，道，“我是不是应该说一句我很荣幸？”
“荣幸倒是不必。”夜离道，“不过，你就不好奇，第一次见面时，我是怎么看出你不是原本的江绵绵吗？”
哎呀，是了。江绵绵一下就醒悟过来——
这个问题，她确实没有深入思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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