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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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
“那就先休息一下，下节课我们接着讲弧度制。”刘映海把粉笔头丢回盒子里，推了推眼镜。自从上次被蒋云晞“教训”之后，每当自己不想下课，心里便会浮现出蒋云晞那“你这样上三节连堂是在损害学生身心健康”的眼神。
不知道自己在学生们心中的形象有没有变得仁慈一点……刘映海一边暗戳戳地想着，一边下意识地拿起黑板擦。
“老师！我来！”值日的男生像只兔子一样蹿上了讲台，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大概是很难忍受久坐的。
“好，谢谢。”刘映海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然后在讲台上的课桌边坐下。
刘映海翻看着自己写满注释的课本和练习册，底下的学生们在补觉或者闲聊，他只能听得清只言片语。
“……湖人可惜了……”
“……借我一下？”
“这题这样做简单……”
“不借，你们……”
“哇你真的……”
“关我们什么事……”
“哈哈哈哈哈……她……”
刘映海猛地抬起头，教室里大多数学生都在座位上，只有在后一点的地方有几个女生围在一起聊天。
几个女生站着或倚着桌子，背对着刘映海，唯一一个坐在座位上的女生被她们挡住了。从这个角度，刘映海看不见她们任何一个人的表情。
好像……没什么问题，是错觉吧……是吗？
刘映海没有察觉地进入了恍惚。
是的，你仍然可能再次直面那种事，因为你还在教室里……可能这就是你的命，你越害怕的事，越会像附骨之疽一样缠着你……心中有个声音幽幽地说道。
“……老师？老师？”另一个声音把正在出神的刘映海拉回了现实。
刘映海慢慢侧过头，双手拿着一张试卷的班长站在自己身边，这个好学的女生没察觉到自己的异样，而是赶紧把试卷伸到自己面前，“老师，这道题……”
“嗯，我看看。”刘映海收回了视线，压下像煮沸的粥一般翻腾的心绪，开始给她讲题。
就在班长拿着新添了几行隽秀字迹的试卷心满意足地走回她的座位时，上课铃正好响了。
刘映海站起来，刚才围在那的几个女生已经不见了，而那个座位上的女生也是一如刘映海印象里的样子，安安静静地坐着。
一切都与平时没什么不同。
如果真的有那种事情……不，不要再想了。
尽管刘映海拼命压制自己的思绪，但刚刚的那一股恐惧就像一滴墨滴进了一池清水。
熟悉的不适感和压迫感又泛了上来。现在教室里充斥着隆冬的寒气，自己却开始冒冷汗。现在教室里鸦雀无声，自己便能清楚地听见胸腔里过于急促的心跳声。
老毛病又要犯了，刘映海无力地想，今天只能按时下课了。
下课铃刚响，蒋云晞就看见刘映海脸色苍白地从教室里出来。
“你怎么了？”蒋云晞眨眨眼，有些疑惑地问道。
“我没事，有点……不舒服。”刘映海简短地应了一句，飞快地离开了。
蒋云晞突然想起来，这不是刘映海第一次这样。
有那么几次，课间时站在教室后面“旁听”的蒋云晞能发现刘映海的状态有点不太对。
他出现了类似恐慌症的症状，虽然还像往常一样讲着课，认真听讲的学生们可能听不出来，但蒋云晞能从他话语的间隙里听到明显沉重急促的呼吸。他每次转过身写板书的时候，左手都会来回按着胸口。
他不停地擦着冷汗，脸色也不对了，尽管如此他还是在若无其事地上课，仍然是一副严肃的样子，声音也一如既往低沉又洪亮、毫无情绪波动。
蒋云晞知道，刘映海在强撑着自己，因为他的眼睛里满是恐惧和茫然。
即使是这样也能坚持讲课吗？
蒋云晞试着关心过他，但刘映海似乎并没有如实相告的打算。
下课后她给刘映海发消息：“好点了吗？你刚才脸色很不好。”
刘映海很快回复了她，“没事，昨天没睡好，今天连上三节课头有点晕。”
蒋云晞叹了口气，继感冒、低血糖、被学生惹生气之后，刘映海的理由又添了一条“没睡好”。
前几次蒋云晞选择相信，现在即使发现他不说真话，依旧不知道怎么开口问他。
几个月的接触下来，她发现刘映海仍然与过去一样，是个独立得过分的人。他对每个人都足够友善，但若是想继续接近他，就会发现他就像处在重重透明的墙之后，能看得见，却无法更近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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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
天气日渐炎热，每个周末的早晨刘映海都会趁着空气还足够凉爽的时候去学校里的图书馆自习。
回一趟家太浪费时间，周末只要没有回家的必要自己都会在学校留宿。而上次打了罗一豪一拳，刘映海知道他对自己怀恨在心，便不敢在教室和宿舍待着，唯恐自己落单时被罗一豪发现。
于是刘映海想到了图书馆，罗一豪大概不会知道学校里还有这么一号建筑，这所中学的图书馆一般只用来堆放课本和教辅，平时没什么人光顾，角落里的几张桌椅便成了刘映海周末时的“据点”。
刘映海觉得自己很可笑，明明好不容易为自己出了一口恶气，让罗一豪也体会了一把狼狈的感觉，但却因此更加地提心吊胆，只能像老鼠一样躲着他。
罗一豪不会放过自己，他极其记仇、好面子且暴力。有时候坐在教室里都会感觉到身后罗一豪那要把自己千刀万剐的眼神，刘映海不想再惹上他，但又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方法报复自己，只能把教室里的所有东西都运到图书馆的桌子里，每天早起去图书馆拿上课要用的东西，放学后又偷偷放回去。
每次看到自己空空如也、和周围同学形成鲜明对比的桌面和桌洞，刘映海总会难过为什么自己的中学生活会是这个样子，反抗了一下，却带来了更深的恐惧。初中时罗一豪带着一群人围殴羞辱自己的场景仍然时常出现在噩梦里，而自己好像除了静待时间流逝，并没有任何逃离这种处境的办法。
而其他的同学大概是害怕被罗一豪缠上，陷入和他一样的处境，纷纷选择了孤立，他们虽然不对刘映海抱有恶意，但也不会和他来往。
不过，还是有例外的。
一连串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刘、刘映海！”蒋云晞的声音从身侧传来，“你也去自习吗？”
“是的。”刘映海决定给这个唯一的例外留下点好印象，他腼腆地笑了笑，“上次忘记说了，谢谢你的书。”
“你不还是还给我了……”蒋云晞嘟哝着，又疑惑地问道，“这条路不是去教学楼吧？”
“我不去教室，我去图书馆。”
“是这样吗，我想问你几道数学题……”蒋云晞非常遗憾的样子，她鼓起勇气说道，“你以后有时间的话，可以教一下我吗……”
“不，不用以后。”蒋云晞话音未落，刘映海马上说道，“你也去图书馆自习吧，有什么想问的可以问我。”
“……啊好，谢谢！”蒋云晞又惊又喜，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就安静地跟着刘映海到了图书馆。
“哇，这里是好地方啊。”蒋云晞似乎是第一次来学校的图书馆，虽然现在这里除了他们没有任何人，但她还是下意识地用气音说话，“这些书都是你的吗？你把书都放这了？”
刘映海苦笑，也用气音回答道，“放教室里会被丢掉的。”
蒋云晞愣了愣，皱起了眉头，但没再说话，默默地在刘映海身后的桌子坐下，从书包里抽出习题册，翻到自己做了标记的题，递给刘映海。
习题册和一张写满的草稿纸很快被递了回来。
蒋云晞看着纸上秀气工整的字，在心里偷偷感慨只看字的话，估计会以为刘映海是个文艺的女孩子。
过了几分钟，刘映海又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看懂了吗？”。
蒋云晞有些尴尬，写下“有一些不太明白”，把纸条传了回去。
“哪里？”再次被传过来的纸条上，属于刘映海的字迹这么写着。
蒋云晞把草稿纸上的两个式子圈起来，分别在旁边写上“怎么得的”和“什么情况下用这个”，递到了自己的前面。
刘映海接过去，飞快地写了起来。
他们无言地笔谈着，刘映海很有耐心，心思细腻，他总能察觉到蒋云晞具体不明白哪个部分，然后巨细无遗地写出来，甚至会补充上题干的条件有所不同时又该怎么做；解题的思路也很有灵性，让只会中规中矩做题的蒋云晞佩服不已。
难怪这家伙能次次考前十，蒋云晞心想。
蒋云晞不愿意耽误他太多时间，请教了几道自认为最难的题后就开始学自己的，一个上午就在时有时无的翻页声以及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中过去了。
“以后我还能来这里吗？”中午，蒋云晞用笔戳戳刘映海的背，小声问道。
刘映海微微转过头，抿了抿嘴，似乎在微笑，然后很快地点点头。
“好，那我先去吃午饭。”得到肯定答复的蒋云晞甜美地笑了笑，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于是接下来的很多个周末，早晨两人在安静的图书馆里碰面，静静地自习或者讨论些问题，到饭点了再相继短暂地离开。蒋云晞没有像刘映海那样沉默又彪悍的学习作风，一般学到下午就回宿舍或者家里开始享受假期时光，刘映海则会一直待到晚上宿舍门禁之前。
虽然不知道刘映海的想法如何，蒋云晞非常享受这些日子，能结识这样一个成绩好又热心肠的同学让她很开心，而在她内心深处，这种独处的秘密感又让她觉得很刺激。
她有时会凝视着刘映海奋笔疾书的背影若有所思。
好想……更多地了解他。
他们的关系在某一天出现了转机。
前一天蒋云晞感冒了，昏昏沉沉地上了一天课。到周末感冒进入了症状最重的阶段，还撞上生理期，尽管脑袋和小腹都难受得厉害，但蒋云晞还是选择在周末的早上来到图书馆。
刘映海在更早的时候就到那埋头学习了，他在心无旁骛的时候专注力是相当恐怖的，有时候蒋云晞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桌子或是搞掉了水杯，他都没有任何别的反应，依然在投入地看题、飞快地书写。
所以，只要蒋云晞不主动招呼他，刘映海不可能关注到她的情况。蒋云晞也没有脸皮厚到要让他关心自己，她只是想坐在刘映海身后而已，因为她有种预感，这样的日子不会持续太久。
蒋云晞揉了揉太阳穴和小腹，叹了几口气，用左手撑住头，决定今天只做些简单的作业。
沉浸在题海里的刘映海确实一直没发现蒋云晞的异样，不过早上他的余光瞟到了她的身影，知道她也来了图书馆。
到了中午，学习告一段落的刘映海放下笔，准备往食堂去，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人，眼前所见让他停下了正要离开的脚步。
蒋云晞趴在桌子上，满脸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却又发白。她似乎睡着了，但眉头紧蹙，微张着嘴一下一下喘息着。
刘映海靠近她，“蒋云晞”他担心地唤着她的名字。
蒋云晞轻轻哼了一声，稍微睁开眼，她只记得她越来越晕，但是身上的剧痛却不能让她进入睡眠，只能趴在桌子上迷糊。
刘映海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么抛下蒋云晞不管，但他感到手足无措，他没有应付这种状况的经验。
蒋云晞吃力地抬起头，她的意识是半梦半醒的状态，不太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撩开刘海，露出额头，把头凑过去，“头好疼我是不是发烧了帮我摸一下。”
刘映海有些窘迫，但还是照做了，他伸手覆上蒋云晞的额头，确实有些发烫。属于女孩子的、细腻柔软的肌肤触感让他的脸也像烧起来一般，木讷如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脸红，他只能微微别过脸，庆幸现在的蒋云晞发现不了他的窘态。
“是有点发烧，别再撑着了，去吃点午饭然后回宿舍好好休息吧。”刘映海轻声说。
“我知道，现在没力气一点再去”蒋云晞又趴了回去，她觉得现在的自己大概走不回去。
这时传来一阵雷鸣，雨声渐起，刘映海才注意到虽然是正午，外面却一片昏暗，狂风大作。
又要下那种夏天的暴雨了。
“哪都别去了，在这里等我。”担心蒋云晞听不清，刘映海凑到她耳边说，关上了旁边的窗，拿着书包飞快地跑了出去。
蒋云晞一直昏昏沉沉地趴着，突然她听到有东西放到了她旁边。
“给你带了午饭。”是刘映海的声音。
头和小腹还在疼，蒋云晞又一次撑着坐了起来，她看到暴雨如注的窗外和校服上沾满雨渍的刘映海，他看起来是一路跑去跑回的，正在擦拭自己脸上的汗。
蒋云晞打开打包盒，是粥，她意识到自己确实该吃点东西，不然会因为饥饿变得更加虚弱。
蒋云晞想起食堂根本不卖粥，“你出去了？”她问，其实很容易就能想到，图书馆在学校深处，离食堂很近但是离校门很远，刘映海的衣服湿成那样，绝对是在雨里跑了很久。
“嗯，正好要出去买一本教辅书，就顺便给你带了。”
发烧还是让蒋云晞的思维迟钝了不少，她没听出来刘映海在说谎。
“谢谢你”蒋云晞慢悠悠地开始喝粥，“多少钱，我给你”
刘映海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但没有像平常那样开始学习，他一直看着蒋云晞，不时表达一些笨拙的关心。
“头还疼吗？”
“太难受的话，就把几张椅子拼起来躺着吧。”
“明天就不要来了，好好休息。”
蒋云晞没精打采地应着，刘映海才发现她一只手一直捂着小腹。
刘映海犹豫了一下，问道：“肚子也疼么？”
蒋云晞叹着气，点头。
刘映海拿过她的水杯，“我去给你接点温水？”
蒋云晞又点头。
刘映海顺便把风扇也关了，又在书包里翻了翻，拿出一板对乙酰基苯酚。
“需不需要这个？我不确定有没有用。”他不好意思地顿了顿，“但是治头痛发烧很有用。”
刘映海偶尔也会有用脑过度而头疼的时候，为了能继续学，他一直备着止痛药。
蒋云晞喝完了粥，吃了一粒刘映海的药，发现对方还在盯着自己，她局促地说：“你不学习的吗？快转过去啦我、我要睡一会。”
刘映海“嗯”了一声，转过去翻了一会书，没多久就听见了身后均匀的呼吸声，他确认蒋云晞真的睡着了，表情也不像上午那般痛苦，便放心地又进入那种专注状态了。
又是几个小时，刘映海忽然发现外面不知何时已经放晴了，他连忙转过身，看到的是空无一人的座位。
蒋云晞的桌子上放着一张字条。
“我已经好多了，但是不知道怎么感谢你，又不想打扰你，所以偷偷走了。以后能不能也给我一些为你做点什么的机会呢？”
刘映海露出了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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