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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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
蒋云晞正一边吃着晚饭一边用手机回复家长们的信息。
“你跑去听我的公开课了？”刘映海冷不丁坐到自己旁边。
“原来你看到我了啊。”蒋云晞放下手机，尴尬地笑了笑。学校的教学成果展示每学期都会举办，她无意间发现这次刘映海是数学组的代表之一，正好又闲着没事，干脆去听刘映海讲课。
“你不是说，听不懂我讲课吗？”刘映海似笑非笑。
“没没，这次听懂了，你讲得可清楚了。”蒋云晞决定奉承他几句，她虽然也混在一群各个学校的数学老师里装模作样地做着笔记，实际上只知道刘映海讲的是三角函数。
刘映海狐疑地挑了挑眉。“真的吗？”
你不会还想考我吧？蒋云晞暗叫不好，连忙用筷子指了指刘映海面前的餐盘，“你快吃饭！”
刘映海乖乖照做了。
蒋云晞松了口气，开始慢慢打量起刘映海，他仍然穿着上课时的那身西装。
每一个男人穿上西装后都会变得英气十足，刘映海也不例外，而且不同于那些西装革履的商业精英们那种霸道的压迫感，穿上西装的刘映海反而有一股书卷气，再加上圆框眼镜与透着和顺的下垂眼，非常有知识分子的感觉。
蒋云晞不会告诉刘映海，这种类型很是她的菜，不过为了岔开话题，她还是称赞了一番，“头一次见你穿西装，挺帅的。”
“……”刘映海飞快地斜睨了她一眼，眼神大概是“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夸我，但我接受了”。
“除了这个。”蒋云晞掩着嘴偷笑，指了指他的腰间，“你能不能把这个拿下来，真的煞风景。”
刘映海低头看了看，发现蒋云晞指的是系在自己裤袢上的一大串钥匙，“这……怎么了？”说完还不以为意地拿手拨弄了下这堆钥匙，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你能不能注意点形象……”蒋云晞被他的举动彻底逗笑了，“完全就是理工科男老师的样子啊！”
“可我真的是理工科男老师。”刘映海也跟着笑，“我这是和我们组长学的，确实挺方便。”
“你们组长的年纪是你两倍，你不学人家点好，竟学些乱七八糟的。”蒋云晞用开玩笑的语气教训道。“你要维护一下理工男老师的形象，现在你们的刻板印象就是永远刮不干净的胡子、皱巴巴的衬衫一边塞进裤子里另一边又冒出来、裤子上还挂着一串叮叮当当的钥匙……”
“还行，除了最后一条，其他我都没有。”没有蒋云晞能说会道的刘映海败下阵来，默默把裤袢上的钥匙解了下来——又塞进口袋里。
“不，还有一条，口袋永远都塞得满满的。”蒋云晞继续满嘴跑火车，“我很好奇，你们那里面都装了什么东西。”
“就手机啊。”刘映海还真的开始掏自己的口袋，“噢，还有这个，送给你。”
他把一盒润喉糖递给了蒋云晞。
“……”蒋云晞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看到刘映海对自己露出的微笑后，又缓缓开口，“你比以前爱笑了。”
“是这样吗。”
蒋云晞点点头，也柔柔笑着，但是他……还像那时一样温柔，蒋云晞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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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噜——”叶南梅语调欢快，坐到蒋云晞的对面。
“嗯，来啦。”蒋云晞头也不抬地打了声招呼，认真翻看着菜单。
叶南梅是蒋云晞高一时的同桌，两个人关系很好，蒋云晞转校后，她们只能在周末用按键手机发几条短信来聊聊天，结果她们又碰巧考上了同一个城市的大学，不知不觉间，叶南梅就成了她唯一一个一直有联系的高中同学。和清婉的名字不同，叶南梅是一个一米七的大个子女生，性格也非常豪爽活泼。
叶南梅抓起面前的咖啡杯，一口气把里面的摩卡喝掉了一半，“真好喝……话说吴博士人呢？”
“她应该快到了。”蒋云晞看了看手机。
吴博士的名字叫吴彬蔚，现在是环境工程博士二年级。当年蒋云晞在大学的同乡会里认识了她，发现吴彬蔚和自己来自同一座城市又是同是2014级，还是五中毕业的，便介绍了叶南梅和她认识。
于是三人结成了一个小团体，虽然有学校、专业的不同，但是经常约着到处疯玩，回家和返校也都一起行动。
后来她们一起毕业，读地理师范的蒋云晞当了老师，读财务管理的叶南梅进公司当社畜，读环境工程的吴彬蔚则选择了直博。
虽然工作后的大家不像本科时那样时间充裕了，但她们依然保持着半年一聚的传统。
又过了几分钟，吴彬蔚才匆匆赶到，“不好意思，堵车太厉害了，我该再提前半小时出门的。”留着齐耳短发的女性气喘吁吁地坐下，掏出湿巾开始擦拭桌子。
“没事没事。”蒋云晞安慰她，“你什么时候回这边的？”
“就前两天，和你们吃个饭我就走了。”吴彬蔚答道。
“太辛苦了吧……快尝尝这个，这家的菠萝包和炸双皮奶真的一绝。”叶南梅把刚上的点心推到她面前。
“你们先吃。”吴彬蔚又拿出一张湿巾擦自己的手，然后把手伸到另外两人面前，“和你们说个事，我……订婚了。”
“哦————”蒋云晞和叶南梅看着她中指上的戒指，发出惊呼。
“真的是你先结婚啊……”蒋云晞感慨道。
进入大学之后，蒋云晞和叶南梅都有过那么一两段感情经历，但它们都随着毕业无疾而终了，工作之后又时不时被催着相亲，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吴彬蔚是三人组里最内敛、最不爱交际的，她一直母胎单身到本科毕业，结果却在读硕士期间和实验室里的博士师兄坠入爱河，逐渐成了三人里感情最稳定的一个。
“那……那我们这个……”叶南梅指了指自己和蒋云晞，调皮地笑着问道，“这个伴娘是跑不掉了吧？”
“那肯定。”吴彬蔚少见地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等暑假吧，到时候云晞正好有空。”
蒋云晞和叶南梅又说了许多祝福的话，不知不觉三人开始闲聊。
“彬蔚啊，你高中的时候是在三班对吗？”蒋云晞一直没有忘记自己想问的问题。
吴彬蔚点点头。
“刘映海是在你们班吗？”蒋云晞继续问道。
吴彬蔚歪着头想了想，“是的，有这么个人。”
“他现在是我同事……”蒋云晞没告诉过自己的两位死党，她早在十年前就认识了刘映海。
“真的吗？世界太小了吧。”吴彬蔚有些惊讶。
“嗯？男的女的？我闻到了一丝八卦的味道。”叶南梅突然来了兴趣。
“什么八卦？关心你自个儿去。”蒋云晞笑着拍了一下叶南梅，但脸颊还是不受控制地微微泛红。
“哇，他居然当老师了么……”吴彬蔚也像蒋云晞最初见到刘映海时那样，开始挖掘自己脑海里的回忆，“话说他教什么科目？”
“数学。”
“呃，他数学倒是真挺好的，我印象里没低于一百四十五分过。”吴彬蔚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真的假的，我们学校里还有这么牛的人啊？”叶南梅被惊到了。
“人家是学霸啦！高考考了我们班第一，年级里也是前五，五中虽然成绩整体不行，但前几名还是厉害的。”吴彬蔚对叶南梅说道，“不过你学文科的不认识也正常。”
“我还以为你们两个已经够学霸了。”叶南梅一边往嘴里塞菠萝包一边说。
“少拍马屁！”吴彬蔚笑着骂道。
蒋云晞有些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话说他高中时是怎样的人？”
“唉，他有点惨。”吴彬蔚的笑容消失了，“我们那时候班里有个混混，在外面拉帮结派，在班里专门霸凌那些内向的同学……”
“混混……不会就是被抓起来的那个吧？”叶南梅问。
“对，就是他。”吴彬蔚皱着眉说，似乎回想起了什么糟糕的事。
“被……被抓了？发生了什么事？”蒋云晞知道她们说的是谁，但她并不知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我没和你说过吗？”叶南梅叹着气说道。
吴彬蔚做了个手势，示意蒋云晞把头凑过来，然后压低声音说道，“在我们高三的寒假前，那个混混把我们班一个女同学逼得……从教室的窗户跳下去了。”
“脑袋砸到花坛的边缘，当场人没了。”叶南梅小声补充道。
蒋云晞瞪大了眼睛。
“其实有很多种说法，有说那个女生一直被她们宿舍的人欺负，又被恶霸骚扰，彻底崩溃了。”吴彬蔚垂下头，又继续说道，“还有说那天混混趁教室没人，把人家堵在里面图谋不轨……唉，当时她该有多绝望啊。不过整件事和混混脱不了干系就是，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人见过那个混混，他可能被抓了，也可能开除了，退学了。”
“你们不会有心理阴影的吗？”叶南梅问道。
“有啊，这事放谁身上不怕啊？不过当时马上要高考，混混也不见了，没多久我们又恢复原状了……虽然我知道大家心里也会在意这件事。”吴彬蔚越说表情越复杂。
“我看过一些关于校园霸凌的文章。”吴彬蔚的眼神闪烁着，“说校园霸凌的时候，每一个旁观的人都是帮凶，那……那我也……”
“别想太多。”蒋云晞安抚地摸摸她的背，“你自己说了当时没人在，如果有人能看到，肯定会伸出援手的。”
“这事怪不到你头上，如果说要怪除了施暴者以外的东西，那也只能是学校。五中的校风是真散漫啊，校园霸凌这个我也知道一些，我们学校的老师一点不管的。”叶南梅开始批评起五中来，又对蒋云晞说道，“幸好云晞你教的一中是市重点，应该不会有这种糟心事。”
“那个时候好像对这种事情没有概念……老师只管学习。”吴彬蔚皱着眉说道，“连什么成绩单、体检结果都是直接贴在外面给全校人看。”
“哎，真是……现在不这样了吧？”叶南梅也有些愤慨，向蒋云晞问道。
“当然不，现在可注重学生的心理健康和隐私了。”蒋云晞说。
“那挺好。”叶南梅满意地点点头。
蒋云晞总有一股强烈的直觉，这件事与刘映海之间有某些联系。
“不过我们那个班氛围一直都不怎么好，女生男生都在搞小团体，我当年是走读生，每天来得最晚走得最早，所以班里很多事我都不太了解。唉，所以我们班毕业之后就没有一点联系了，还发生了这样恐怖的事，大家都不想再回忆起来了吧。”吴彬蔚的表情舒缓了些，说道，“所以我还挺奇怪刘映海居然会当老师，他难道不会触景伤情吗？”
我也想知道，蒋云晞在心里偷偷说。
触景伤情，蒋云晞把这个词联系到刘映海那些偶尔的异样上，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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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
从上次过后，蒋云晞和刘映海的关系似乎变亲近了些，但她每每看着他争分夺秒学习的样子，想着大概是没有什么闲聊的机会了。
后来的某一个周末他们又一起自习到了中午，刘映海突然转过身小声问道，“去吃饭吗？”
“……好，走吧。”蒋云晞有些惊讶，但她还是放下笔和刘映海一起出了图书馆。
蒋云晞走在前面，刘映海走在后面，刚开始两人默默无言，就在蒋云晞准备开口打破这份尴尬时，刘映海突然说道：“之前我说，是我先打的他……罗一豪，但并不是无缘无故的。”
这话有些没头没尾，蒋云晞用了些时间才反应过来，“噢，所以呢？”
“他又想拿我的伞，我就打了他……而已。”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蒋云晞知道其实不是这样，他恐怕忍了太久了。
“你应该也看到我和他……那个样子，我不想让你觉得我和他是一类人。”刘映海的语气弱了下来。
蒋云晞放缓脚步，来到刘映海身侧，“我从来没觉得你们是一类人。”
刘映海陷入沉默。
“上次你们班主任没罚你吧？”蒋云晞问道。
刘映海摇摇头，“没有，她还让我别招惹罗一豪。”他眼睛里闪过一丝嘲弄。
“看来她并不清楚真正的状况。”蒋云晞无奈地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刘映海快步走到蒋云晞前方，蒋云晞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不带任何愠怒，“我难道要说，从初中开始我就经常‘招惹’罗一豪了？”
“他初中就……”蒋云晞也不知道该作何回应。
“我……很倒霉。”刘映海很想向蒋云晞倾述，但他最后只说了这四个字，因为他知道抱怨罗一豪以前如何如何除了会传播负面情绪以外没有任何意义。
他其实记不清初中时罗一豪是因为什么缠上了自己，初一初二时自己还比他矮小得多，甚至看到他都会下意识地恐惧，后来他试过反抗，结果就成了他至今为止最深的梦魇。
在中考的前一天，罗一豪带着一群人“报复”了他，他记得自己浑浑噩噩地坐在中考考场里，全身的伤口刺痛着。
他不想为自己的中考失利找任何借口，不过事实就是他也只能接着上五中的高中部，然后真的很倒霉地——又遇上了罗一豪——他大概是交了择校费吧。
现在他也不怀疑罗一豪什么时候又会来报复自己，但是他并没有什么寻求帮助的欲望。作为一个十五岁的男生，他只觉得不能自己保障自己的人身安全是件很丢人的事。
“你……你要尽量和朋友一起走，他应该就不会怎么样了，就算真的起冲突了，别人也可以给你作证。”蒋云晞小心翼翼地提着建议。
刘映海的脚步停了停，“我没有朋友啊。”仍然是毫无情绪波动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余切七十五度等于二减根号三”之类的数学公式。
蒋云晞心里泛起一阵苦涩，“我呢……？”
“嗯，你是。”刘映海似乎有一瞬间的惊讶，“那我现在就和朋友走在一起了。”
蒋云晞有些不好意思，他刚刚是不是笑了？
后来他们没在谈论这些沉重的话题，蒋云晞总算能如自己所愿，稍微了解一下他了。
“你喜欢什么运动？”周末的食堂人不多，蒋云晞坐在刘映海对面问道。
“跑步，长跑。”
“球类运动呢？”
“我不打球。”
“这样啊，校运会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你跑一千米了。”
“我才……第七还是第八。”
“你前面几个全是体育生啊，也挺好了，能从好几组里面跑进决赛。”蒋云晞安慰他。
“我是被要求去报名的。”刘映海倒是没表现出遗憾，“我不想参加那些，我最喜欢的是在操场没什么人的时候自己跑个十圈八圈。”
告辞了，我只能跑两圈，蒋云晞腹诽道。
“你把我当成了朋友没有影响到你的其他人际关系吧？”刘映海问。
“什么意思？”蒋云晞有些费解。
“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不要和我做朋友’之类的话？”
“我的其他朋友们应该都不认识你。”蒋云晞还是很疑惑，“你是在担心我会因此被孤立吗？就像你们班的人对你那样？”
刘映海点点头。
“即使我真的被孤立了，我也不会为了再回到他们中间而与你断绝来往的。”蒋云晞垂眸说。
刘映海微微睁大了眼睛。
“我若是就这样被孤立了，谁对谁错，一目了然，我要做我认为对的事。”蒋云晞语气笃定地说。
刘映海低低地“嗯”了一声。
“你肯定是选理科吧？”蒋云晞又问。
刘映海点点头。
“啊……我要学文科，虽然我理化生还可以，但是理数真的学不来。”蒋云晞边吃着饭边嘟哝着。
“问我就好了。”刘映海的话让蒋云晞听出了一股莫名的自信。
“你到底怎么学的？”蒋云晞做出一副抓狂的表情，“而且还那么会教人，完全可以当老师了。”
一语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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