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11点，海狮训练基地后山一片幽静，江柏舟身上套着一件准备当睡衣的宽大t恤，手里还抬着脸盆和洗漱用品，跟在刑教官身后。
刑教官换下了白天的军装，此刻穿着一件黑色训练服，脚下汲着人字拖，大概也是准备睡了，结果临时被抓来传话。
两人心里都不是很情愿，一前一后走着，没有说话。
1月份的山里夜晚有些湿冷，一路上连虫鸣声都没有，在寂静的环境中一小点动静都会异常清晰，江柏舟刻意把脚步放得很轻。
于是，寂静的山道只剩下刑教官的人字拖——
塔，塔塔，塔塔塔……
刑教官忍了好几次，终于忍不住回头说:“你可以不用这么小心，显得我们鬼鬼祟祟的。”
江柏舟:“我们这样难道不鬼鬼祟祟吗？”
刑教官:“……”
刑教官不说话了。
两人没有走多久，就来到半山腰一处较为平坦的空地，空地上盖着一所茅草屋，茅草屋的年代感绝对超过老康那个土坯房，就像电视里那些与世隔绝的世外高人住的地方。
茅草屋没有窗子，被老鼠啃秃角的木门半掩着，缝隙里隐约透出烛光。
是的，烛光。
这是连电都没有通。
“穆上将，江柏舟到了。”
刑教官把人送到就打着哈欠离开了。
茅草屋内只剩下两人。
一身军装的穆沉屿端坐在古董般的八仙桌旁，桌上点着一根文玩店才看得到的蜡烛，被烛光投射到墙上的影子从肩颈到后背到后腰绷紧成一条笔直的线。
江柏舟微微低了一下头才钻进茅草屋。
他一米八二的个子，站在这个低矮逼仄的茅草屋里着实有些憋屈，他看穆沉屿身侧还有椅子，就拽了一个过来坐下。
“穆上将不是明日才来？”
江柏舟素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既可以把人哄得开心，又可以在需要的时候简单一句话引起对方怒火，反正一切随他开心。
社交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可是在穆沉屿面前他就感觉自己有些词穷，因此想了半天也只说出这句没什么创新的开场白。
“是明日正式与学员见面。”穆沉屿的嗓音是非常具有成熟男性特征的低沉，“不代表我明日才过来。”
“喔。”江柏舟点了点头，“那上将这深更半夜把我叫来是？”
如果是熟悉江柏舟的人，就会听出江柏舟此刻虽然说话态度良好，但其实心里已经在问候人了。
“你的飞船修好了。”穆沉屿说。
“什么？”
江柏舟一时间有些没听懂。
穆沉屿于是重复了一遍。
冷硬的军装给人一种压迫感，柔和的烛光却中和了这种压迫感，使得穆沉屿说话时整个人显得有几分温柔。
这一遍江柏舟听懂了。
却不懂为什么？
说实话，江柏舟根本没有想过他那艘掉进时空漩涡的银色小飞船还能打捞上来，他已经放弃那艘改装得巨肉疼的飞船了，准备再肉疼一次重新改装一艘。
他没想到有人帮他把飞船打捞上来，还帮他修好了，甚至亲自送货上门。
以至于在出了茅草屋，跟着穆沉屿来到茅草屋后方，看到空地上停放着的银色小飞船时，江柏舟还觉得像做梦一样。
他咬了一下嘴唇。
会痛。
不是做梦。
他将手伸到飞船引擎盖上，钢制材料的冰冷从指尖渗透进肌肤，他却感受到自己肌肤下的血液在沸腾。
“飞船坏了很多部件，因为都是进口部件，进货时间慢，耽误了一些时间，维修完毕后我试飞过几圈，没什么问题。”
“但和以前有没有区别，需要你自己去试。”穆沉屿上前两步，与江柏舟隔着一臂的距离并肩而立，他问江柏舟，“你现在想试试吗？”
江柏舟正要说想，手都摸上舱门把手了，突然想起合同第十五项第二条。
违反条款是要付违约金的！
为了钱。
他可以忍。
江柏舟收回了手。
“改天吧，我们这一个月不可以离开基地，节目组的规定。”
“没关系。”穆沉屿说着拉开驾驶舱舱门，侧身让出一个位置，“我带你出去，不会有人管。”
江柏舟愣住。
——我带你出去，不会有人管。
这是穆上将会说出口的话吗？
而事实是穆上将确实说了这句话，并不是幻觉。
短短一个晚上，江柏舟再次刷新对穆上将的认知，他半晌才从震惊中回过神，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的道:“穆上将，这是在以权谋私吗？”
穆沉屿绕到飞船另一侧，跳上副驾坐下，系好安全带才缓缓开口:“如果你是‘私’的话。”
江柏舟:“……”
从未被人噎过的江柏舟第一次被人噎到。
银色小飞船窜出树林，飞越高山，冲破漆黑夜幕。
最终飞到无垠星海。
无垠星海是一个帝国监管不到的地方，是一个没有法律，没有交通管制，非常适合飙船和寻找刺激的地方。
江柏舟驾驶的银色小飞船仪表盘的码数一直往上跳。
300，400，500……
帝国空中交通法对私人飞船限速400km/h。
已经超速了。
可是江柏舟没有减速。
800，850，900……
现在1000km/h了！
这里是无垠星海，无垠星海没有空警，没有秩序，可以随心所欲的飙船，是所有喜爱找刺激人士最爱的地方。
这里没有秩序，不受交通管辖，自然也不受帝国保护，因此在无垠星海出事的飞船往往连残骸都找不到。
“你平时也喜欢这样吗？”坐在副驾的穆沉屿突然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什么？”
飞船到这个时速需要驾驶员精神高度集中，分散注意力跟人聊天是非常危险的，不过江柏舟语气正常，一看就是经常这么玩。
“你经常这样找刺激？”穆沉屿没有委婉，说的很直接。
江柏舟也很直接大方的承认了:“是啊，男人不都喜欢飙船找刺激？你接受不了这个速度？”
此刻码表已经跳到1500km/h。
这已经是很少数飙船爱好者才能达到的速度了。
“好。”
伴随着这句话，江柏舟不知道穆沉屿在他飞船上安装了什么，反正他驾驶权限突然就被副驾剥夺了。
“你……”
江柏舟才说出一个字，就看到仪表盘上数字一下子从1500窜到了1700，然后是1900，2100……
短短十秒内，数字跃到了3000km/h——飞船的极限！
此刻舷窗外的风景全部变成飞快掠过的一片茫茫黑色。
“我曾经接过一个a级任务。”穆沉屿突然开口说话，“追捕一个帝国重要逃犯，追到无垠星海的时候，也差不多开到了这个速度。”
“追到了吗？”江柏舟问。
这种速度下，江柏舟能清晰感觉到自己血液在沸腾，心跳在加速，肾上腺素疯狂飙升，说话声音因为过度激动甚至有些颤抖。
而此刻驾驶飞船的人语气很平静，穆沉屿说:“追到了，但他飞船失控撞上空中悬岛，人船俱毁。”
“那你呢？”
江柏舟听到自己心脏在怦怦怦怦跳动，那种强度和密集度像是马上要破胸而出。
“我险险避开悬岛，但船身蹭到附近的礁石上，只蹭到一小点。”
“如果是正常速度，最多让飞船掉一块漆，但在那种速度下，即便是钢铁也会在瞬间化为齑粉。”
“就是那一下失误，我也差点人船俱毁。”
穆沉屿声音依然平静，坚毅如铁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完全看不出他此刻像个疯子一样把飞船速度飚到了3000公里/小时。
“不过还好，飞船装备了顶级的安全系统，所以我只是昏迷了一个月。”
“后来，我再也不会开这么快了。”
穆沉屿说着，仪表盘上的数字开始往下降，窗外的夜景逐渐可以看清，最后飞船速度恢复到帝国交通法允许的最高时速。
穆沉屿打开飞船自动驾驶模式就没再管，看着江柏舟认真的说:“这次带你体验过，以后就不要开这么快了。”
人在寻求刺激的时候都会有一个临界点，超过那个临界点就不是刺激，而是恐惧了。
江柏舟不知道他有没有过那个临界点。
此刻飞船速度已经慢下来了，可是他的心跳频率还是很快，过了很久很久，才慢慢恢复正常的心跳。
心跳频率恢复了，内心的震撼却久久无法消失。
江柏舟微不可查的点了一下头。
穆沉屿“嗯”了一声。
自始至终，穆沉屿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的心跳频率好像也没有变过。
只是在某一个瞬间，江柏舟似乎闻到了冰雪的味道。
其实说闻到也不准确，因为冰雪分明是无味的，不知道是不是被穆沉屿标记过所以过于敏感的缘故，他就是觉得那是冰雪的味道。
带着高山的清寒，和隆冬的冷冽袭来，又在转瞬消失。
——那是穆沉屿信息素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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