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则安站在那里,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
但谭既来心里有数,这波遇到乌鸦袭击,责任在他。
“嘁,你丫才知道,”寸头男听到这话,嗤笑一声说,“全托您的福。”
谭既来左手抓抓后脑,表达歉意和无辜。
夜已深,那三个人各自寻了棵树倚靠休息。
谭既来有样学样,背靠大树好睡觉。
半个小时后,他瞪着眼睛发呆。
根本不困啊……
傍晚孟桐把他从水里捞起来后,他已经睡了很久。外加今天过的惊心动魄匪夷所思,颠覆了他过去二十二年对世界的认知,现在大脑皮层高度活跃,完全没有睡意。
再说他也不敢睡,谁知道睡着了还有没有命再睁开眼……
呸。
晦气。
他甩头,仿佛能把霉运甩掉。
头无意间转到一个角度时,他毫无防备对上一双清亮的眼睛。
“……”谭既来喉结滚动,“你也睡不着?”
李则安闻言,半垂眼皮从大腿右侧的口袋里取出一个便携式小药盒,抛给他。
谭既来反应慢了半秒,那塑料药盒从他手边擦过,落在地上打了两个滚,最后呜噜噜躺平。
他立马扑过去,把那小药盒捧在手里,小心翼翼擦掉粘在上面的清新的泥。
“melatonin?”他把药盒转正,模糊拼读上面印刷的单词,茫然地抬头,“什么意思?”
“褪黑素。”
谭既来握着那小药盒,语无伦次想到啥说啥:“这个可以随便吃吗……不敢睡……也是睡不着……你们别走……万一……”
他没说下去。
谁知道前方还有什么等着他。
这片森林跑出什么怪物都不奇怪。
李则安靠在树下,安静地听他嘴里乱七八糟、毫无逻辑章法地一通叽里咕噜。
等谭既来声音低下去,他说:“我在。”
两个字,声音不大,清晰明朗,掷地有声。
谭既来握紧了那药盒。
林子里静悄悄的。
他头枕在树干,下颌上扬,穿过层层繁茂的枝叶,偶尔能看到天上露出来的几颗星子。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青年瞎几把文人谭既来对着星星和空气,诗兴大发……
诗兴散去,再一眨眼,那几颗星子消失不见。
他“咦”了一声,觉得哪里不太对。
回头四顾,谭既来一拍大腿。
他此刻不在森林里!
眼前虽然也很昏暗,跟森林里的亮度差不多,但是模模糊糊的,谭既来能看清床、柜、桌、椅的轮廓。
这分明是一间卧室。
他再低头,看到自己被绑在椅子上。
胸腹横贯七八道,手指粗的麻绳把他捆个结实。
可方才他还拍了一下大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刚想出声,就看到床上人影晃动,然后一条纤细的胳膊摸索着伸向床头柜。
下一秒,台灯亮了。
这是个有些年代感的台灯,还用着钨丝灯泡。
借着暖色调的柔光,他看到一个漂亮的女人一手抓着长发,一手撑着床支起身。
那女人穿着条大红色的吊带真丝睡裙,隐约露出几道曼妙曲线。
谭既来礼貌地低下头。
正考虑怎么跟那女人解释自己的存在,他与红衣女人同时听见门“吱呀”一声开了。
“谁啊?”红衣女人声音发闷,正是刚睡醒的样子。
无人应答。
谭既来忍不住好奇,抬头往门口看去。
门外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长廊。
长廊两侧的墙壁上,从上到下,挂满了一个又一个画框。
画框内是形形色色的人影。
但是门口并没有人。
红衣女人伸个懒腰,掀了被子,脚在地板上寻觅片刻,趿拉着拖鞋站起身。
她的目光扫过谭既来这里,表情没有任何异样,反而走过来,穿过他的身体,伸手拉开了窗帘。
阳光猛地照进来,刺痛谭既来的眼睛。
明明太阳才落下几个小时,他却觉得半个人生都被黑夜笼罩。
这屋子里的装修和陈设是二十多年前流行的款式,黄悠悠的原木色包墙皮,定制的衣柜也是同色系。
就连地板,也黄的像谭既来姥姥家的房子。
“妈妈。”
红衣女人回头,谭既来也回头。
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抓着个破烂不堪的布娃娃。
小女孩眉清目秀,娇憨可爱。
布娃娃是个扎小辫子的女娃,耳朵被削掉,眼里沁着血,嘴角上扬,吐着半截舌头,莫名像那些僵尸。
谭既来浑身发毛,那女人却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她扬了自己的长发,全部拨弄到肩后。
几步走过去,她蹲下身抱起抓着布娃娃的小女孩。
“怎么了宝贝?”她脸颊轻轻蹭了蹭小女孩的耳朵,柔声问。
小女孩下巴搭在女人肩颈,慢慢抬起眼皮与谭既来对视。
她勾唇笑了笑。
谭既来吓得差点上厕所。
小女孩看着谭既来,没拿娃娃那只手抬起来放在唇边,比了“嘘”的手势。
谭既来很怂地点点头。
小女孩满意地微笑,然后整个人“咯咯”作响,关节开始怪异地扭动。
片刻,她耳朵里慢慢爬出一只硬币大小、甲壳油亮的黑虫。
那黑虫子六只脚翻过女孩起伏的面部,缓缓钻进红衣女人的耳朵里。
女人甩了一下头。
几秒后,她猛地弯腰把小女孩放下,捂着头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惨叫。
“妈妈——”小女孩受惊,拽着娃娃抱住她的胳膊,“怎么了妈妈!”
红衣女人痛苦地倒在地上,整个蜷缩成虾米状。
她来回翻身,双腿在地上蹬来蹬去。
小女孩害怕地后退两步,背抵在墙上,嘤嘤哭喊,一遍遍叫“妈妈”。
她妈妈慢慢停止抽动,平躺在地上四肢张开,胸口一阵剧烈起伏。
长廊的墙上,凭空多了个画框。
谭既来清晰地看到,框内的画纸上由浅到深,像拍立得相纸在光下成像一般,慢慢浮现一道倩丽的红色人影。
等成像结束,画影清晰,红衣女人忽然浑身僵硬地蹦起来。
她的长发乱七八糟垂下,不再柔顺,颜色都变得乌闷闷。
吊带睡裙却更加鲜红,如血一般的红。
似乎有一阵风从门口吹进来,轻轻摇晃着她的裙摆。
两滴血从她裙子上滑下,落在地板上,绽成一朵血花。
她随着那道风,木木地转身。
身体没什么特别,唯独头转了半圈还满是长发,并没有露出脸。
谭既来估计她的脸被长发盖在底下。
虽然恐怖诡异,但是勉强能接受。
鬼片里都这样……
直到她伸手,一左一右捧住自己的脑袋,用力“咔哒”一转,头猛得被扭了半圈。
她那张明艳含笑的脸在瞬间对上谭既来。
谭既来吓得大叫一声。
“你怎么了!”一个男声在房间中响起,带了些回音,分不出来自哪个方向。
谭既来眼睁睁看着红衣女子目光空洞地盯着他,带着一脸瘆人的微笑,一步步向他走来。
她身形僵硬,趿拉着拖鞋,哒、哒、哒……
裙摆又开始滴血,随着她的步伐,嘀嗒、嘀嗒、嘀嗒……
“啊啊啊啊啊——”谭既来甩着头狂叫。
“醒醒,谭既来!”那个声音又响起,很沉很稳,落在他耳边。
女人在他身前站定,慢慢蹲下身,纤细的手指就要覆上他的脖子。
没等碰到,谭既来已经窒息了。
忽然耳边又是一声:“谭既来!醒来!”
谭既来被这句话惊醒,抬脚把面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踹开两米。
再眨了几下眼睛,他发现自己面朝大地,脸前几十公分,是湿润的褐色泥土。
几只蚂蚁排着队,背着食物努力爬过。
诡异场景不见了。
他醒了。
“你怎么了?”李则安问他。
谭既来回过神来,察觉自己趴在李则安结实的臂弯里。
李则安的胳膊很有力量,稳稳托着他。
谭既来愣了片刻,借力后仰,脊背靠着树松懈下来。
小松鼠在树枝桠上奔跑跳跃,长而毛茸茸的尾巴追在后面波浪型飞舞。
不远处几只雀儿结伴掠过,叽叽喳喳的叫声婉转动听。
森林里生机盎然。
是白天了。
“没事,”谭既来吐出一口闷气,“做了个噩梦。”
李则安:“噩梦?”
谭既来简短地“嗯”。
寸头男嗤笑一声:“还以为你怎么了呢,鬼吼鬼叫吓我们一跳。”
谭既来愣了:“我刚叫出声了吗?”
“不是出声的问题,”寸头男挑起眉毛,斤斤计较,“是很大声。”
话音刚落,谭既来肚子“咕噜咕噜”一连串地叫起来,好像在替他抗议。
寸头男嫌弃地扫他一眼。
谭既来摸了摸肚皮。
李则安:“饿了?”
谭既来点点头,低声说:“两顿没吃了……再上一顿还是机餐,就一杯酸奶。”
李则安从裤子口袋里取出一个掌心大小的铝箔纸包装袋。
谭既来没客气,接过,撕开。
是香橙味儿的压缩饼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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