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脸在迟夜青的漫长记忆里几乎快要消失了。
他怨恨过丹华，却又因为收养之恩、教导之情，而强迫自己放下。前世清霄山门一别，就再没见过，迟夜青怎么也没想到，跨越生死的重逢会是这样的场景。
丹华手执仙剑，轻而易举地斩破列缺的雷云刀气，剑尖指向迟夜青：“迟夜青，看来你在魔域……过得很不错。”
轻飘飘一句话，打碎了迟夜青记忆里仅剩的美好。
什么恩情什么怨怼，也不过如此了。
“……是比清霄派强一些。”
他的声音很轻，眼神却很冷，周身魔气灌过去的时候，附近的魔植全都被连根拔起，在空中纷卷、撕成碎片，飞沙走石般地呼啸而过，天地刹那黯然。
剑阵为丹华抵挡了些许，但仍是杯水车薪。这位清霄派一人之下的长老仙尊，前一秒还在阴阳怪气地同自己的前任徒弟说话，后一秒就已经湮没在浓黑的魔气里，连一丁点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
毫无招式技巧可言，是最纯粹的力量碾压。
迟夜青并不罢手，魔气像决堤黄河般汹涌不断地施压上去，最后又纵起应望手边的列缺刀，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刺下——
他的过去，被他亲手斩断。
然后转过身，走向他的未来。
迟夜青原本不想过这一世的，睁眼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自戕。只是又忆起前世弥留时，看见小侍卫伤心欲绝的模样，忽而不忍再抛弃他一次。
活着比死更难，如果迟夜青还能有未来，那一定是他，也只能是他。
或许可以为了应望……活着试试。
迟夜青的指尖不住颤抖。
好不容易从魔植碎片里爬出来的列缺，顶着满头满身的血。
但这次没有骂人。
迟夜青来之前，列缺已经和丹华交过手。他与应望初次配合，即使联手，也无法与对方打平。作为凌霄派首席长老，丹华的实力毋庸置疑。
“应望……进眠期了，你别着急。”列缺去丹华的尸首上把刀拔\\/出来，又踉踉跄跄回到迟夜青这边，见他的表情像死了老婆似的，赶紧解释。
迟夜青慢慢蹲下，打算把应望抱起来。
“别动他。”
不远处忽然传来声响，迟夜青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个人。
“别动他……”白行疏掩着胸口艰难地挪过来，指指应望身下的那堆带刺藤蔓，“这个叫鬼血藤，已经扎进他身体里了，你硬去扯，会把他的皮肉都扯下来。”
迟夜青皱着眉，看向白行疏的眼神非常不耐烦。
白行疏大抵是从来没见迟夜青这样的表情，怔了一下，才讪讪道：“我也是后来才赶过来的，那时候应望已经这样了，我就想着先帮他处理一下鬼血藤，正巧你就来了……”
“所以到底是谁要蜥尾？”迟夜青问。
“是师尊。阿青，其实我真的不……”
白行疏还想解释，直接被迟夜青打断了：“这东西怎么弄？”
“……用火烤。”
迟夜青一言不发地凝出掌心火，小心翼翼地为应望处理掉身上缠的鬼血藤，然后把人抱起，转身离开。
白行疏在后面跟了两步，他便又停下：“跟着我干什么？”
“我……”
“带着你的好师尊回去吧。”迟夜青想起前世的一些细节，哂笑，“他死了，你就正好可以当长老了。恭喜啊，白长老。”
说完便施了缩地术，连列缺一起带走了。
只剩白行疏一个人站在星坠之野，想起元赦说过的宫中传言，眸中渐渐染上疯魔的血色。
……
两回了，迟夜青这一世重生了还不到半年，应望已经是第二次进眠期了。
这是什么破烂体质，长尾碧血蜥一族难道大半时间都用来睡觉吗？这还修哪门子的炼？
迟夜青气得踢了旁边的矮凳一脚，那凳子不堪重击，当场碎了。
早知道在祭坛的时候，就该把应望放怀里搂着。
……看谁还敢来偷人！
没过一会儿，风玄辞就火急火燎地赶过来了。他本来正在家里炼药，刚听外面说拜月礼结束时魔尊大人忽然不见了，紧接着就有两个侍卫跑过来请他进宫，他还以为是迟夜青引化魔气的时候出了意外。
结果进屋一看，魔尊大人好端端站着，比谁都生气勃勃。
风玄辞气得两手叉腰：“你小时候有没有听过‘狼来了’的故事啊？没听过我给你讲讲？”
迟夜青不接话，直接上手拉他：“应望又进眠期了，你快看看。”
“你都知道他进眠期了，还让我看什么！”风玄辞甩着手想把迟夜青甩开，奈何对方力气太大，拉拉扯扯间就被按到了床边坐下。
应望这次伤在背上，迟夜青就把他趴着放在床上了，身下垫了几层柔软厚实的焰鸦羽被子，只露出半张惨白的脸。
风玄辞只瞥一眼，就知道应望背上的伤多数来自于鬼血藤，但被处理得很好，没有扯烂皮肉，不至于就这样进了眠期。
他将应望周身检查了一遍，最后捏住了右手手腕。
“看到没？”他把掌心横裂的伤口在迟夜青眼前晃晃，“这个才是罪魁祸首。”
这是应望握刀的手，深可见骨的伤口里还残余着列缺的刀气。
迟夜青几乎是立刻就咆哮起来：“列缺！”
“不、不关我事！”列缺早就带着刀回到应望体内养伤了，这会儿才不敢露面，只把声音传出来，“当时情况太危急了，我俩联手都打不过那道士，应望迫不得已才以血祭刀，遭了反噬，所以进了眠期……”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风玄辞一边用灵力给应望疗伤，一边好奇问道。
迟夜青咬着牙，干巴巴道：“清霄派的丹华……来抢应望的蜥尾。”
“那不是你师尊吗？！”风玄辞大吃一惊。
“我没有师尊！”迟夜青很烦，不想谈论丹华，“应望的体质有没有办法改？这破眠期到底有什么用？”
“啊……嗯……人家既然天生如此，肯定是有用的嘛。”风玄辞忽然开始支支吾吾，“眠期休养身体效率很高的。”
迟夜青抓狂：“这也叫有用？睁着眼睛不能休养身体是吗？”
风玄辞简直被他的咄咄逼人气笑了：“……也不是。你真要听？”
迟夜青：“？”
难道还有什么不能听的吗？
“咳咳。”风玄辞不自觉压低了嗓音，“他们这一族，跟龙是近亲。龙性……你知道的吧？”
迟夜青瞪着眼，没明白他的意思。
风玄辞“哎呀”了一声，他这位魔尊大人哪里都好，就是正直得不像个魔族，又什么都不懂，都是清霄派那些老道士，把人给养歪了。
“眠期时既然是要休养身体，那当然要多多吸收魔气才好。若是有道侣的，还可以趁着眠期行双修之事，提升修为非常快的。”风玄辞笑得意味深长，“所以其实，眠期还有一个名字叫……‘情期’。”
迟夜青愣愣地听完了，感觉对方嘴里每一个字都在骗人。
就这还双修？人都昏死过去了，连意识都没有，怎么修？！
“哎呀你试过就知道了……不用送了尊主……”
风玄辞给应望把外伤治完，边打哈哈边火速跑掉了。
迟夜青：“……”
真是头疼。
不过被风玄辞的灵力治疗过后，应望的脸色倒是红润一些了。焰鸦羽的被子是迟夜青专门找来的，无论什么时候都是热烘烘的，让应望的体温也不像上次那样冰凉。
他的半魔体还没收回去，尾巴软软地搭在床边，血迹擦净了，细腻的白色鳞片折射出五彩斑斓的淡淡光华。
迟夜青伸手想帮他把尾巴塞到被子里去，结果才刚碰到，就被尾尖缠住手掌，撒娇似的蹭了几下。
魔尊大人的脑子直接罢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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