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諾和顾谦到家时,流言早已经坐在家里等待。
因为花费了大量时间和精力做完策划案,流言现在的心情并不是很好,但是还是勉强扯出笑容来迎接。
“玩的怎么样?”流言微笑。
“恩,流諾很乖。”顾谦看流言这副疲惫的模样,很自然的隐瞒了流諾让他做过山车的事情。
“你的脸色不是很好啊。”流言疑惑的看着顾谦苍白的脸色,询问道:“没有坐过山车那种类型的游戏吧?”应该不会做的,她已经提醒过諾諾了。
“这个……”顾谦不自然的移开眼神,他不想说出来让小言担心,但是又不想说谎骗她。
“恩?”流言感觉到不对劲,没有继续追问顾谦,而是低下头问着正在换鞋的流諾:“諾諾,没有坐高空类型的游戏吧?”
流諾停止了换鞋的动作,直立身板,诚实的回答:“做了。”
“什么?我不是提醒过你不要让顾叔叔坐那些吗?”流言只感觉一股无名之火从心中窜上来,直冲大脑:“做了多少?”
“全部。”流諾在某些时候总是诚实的有些欠揍。
“流諾!”流言生气的直呼流諾的名字,严厉的责备道:“你怎么可以这样?你知不知道顾叔叔怕高很严重的,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流諾眉毛一挑,毫不畏惧的直视流言的双眼,一个怒气腾腾,一个平静无波:“……不关,我事。”
“你太过分了!你给我去站在墙角面壁!吃晚饭的时候才能坐下!”流言怒不可遏的大吼出声,想要骂上几句却开不了口,想要打却下不了手,心中既愤怒又失望,諾諾怎么会变成这样,这样任性自私。
顾谦见情形越来越糟糕,连忙上前劝道:“小言,我没事的,他还小……”
“你脸色这么难看还说没事?”流言拉着顾谦在沙发上坐好,怒瞪了流諾一眼,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千言万语,最后只转变成了一句话:
“我为什么要领养你这样的孩子。”
撂下这句话,流言就气冲冲的冲进厨房。
“砰——”
猛地关上门,流言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靠在门上。
刚刚才做完策划案,连休息都来不及休息就赶回来准备晚饭,流諾却不懂事的给顾谦添麻烦,她真的好累好累,她其实可以不用这么累,经理说的的确没错,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諾諾的确是负担,并且諾諾又比普通的孩子更加需要照顾,她每天要注意的都很多很多,真的让她有了一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但是这是她自己的决定。
顾谦尴尬的坐在沙发上,转头看了流諾一眼,在看见流諾阴郁的眼神时连忙转开视线,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小言发这么大火,还是等她火气消了在去劝她吧。
流諾还穿着运动鞋站在门口,看着厨房紧闭的门,突然感觉自己被这个世界隔绝开来,面前有一道巨大的鸿沟无法逾越,这……好像不是他的世界。
流言刚刚说的话仿佛成为了一道挥之不去的咒语,在他耳边无限次的重复。
“我为什么要领养你这样的孩子。”
“我为什么要领养你这样的孩子。”
“我为什么要领养你这样的孩子。”
一切的景物好像都暗了下来,一双无形的大手遮住他的双眼,让他看不清这个世界,事物的色彩都被剥夺,留下的只是一片虚无的黑白。
耳边是一片嘈杂的耳鸣声,嗡嗡作响,不停盘旋,挥之不去,噪音越来越大,以至于覆盖了其他的声音,明明是置身于同一环境,却好像处于两个世界,在他的世界,荒芜,孤寂。
眼前突然多出了一排排黑色的人影,看不清容貌,只是一个个黑色的影子在眼前来来回回,就好像置身于人海,看见他们的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着什么,说的是什么?不知道。
他想要知道,他想上前问问他们,你们在说什么,但是他的四肢就好像灌铅一般沉重,让他无法挪动一步,他看着这些人从他的面前走过,就仿佛没有他这个人一样,不曾看他一眼。
这个世界,原来是黑色的吗?
那短短的几秒,他的脑海中却掠过了许多画面,凋零破败的血色玫瑰、侵蚀腐烂的红皮苹果、割断弦的金棕小提琴、被谁遗忘在角落的扯线木偶,以及那一双死死盯着他的,血丝与仇恨交织的眼神。
他想逃离,却无处可逃。
不管去哪里,都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那些总是对他笑脸相迎的人,却是笑着将他推下陷阱。
他早就看腻了那一张张虚伪做作的脸,以及他们口中所说的……亲情?
没有人会真正的接受他。
他注定在阴暗角落里苟延残喘。
所有人都在逃离黑暗。
可为什么不深陷其中,
痛快的玩一场?
顾谦看着墙上的时钟,分针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大的移动了两格。
已经过去的十分钟,流諾还好吧?
顾谦有些担心的偷偷转头瞥向流諾,他有些害怕同那个孩子对视,那孩子的眼中总是溢满着阴沉,只要对视上去,就感觉那满眼阴沉像是要倾泻而出。
但是这一次,他没有看到那满眼阴沉,甚至是……根本没有看到流諾的身影。
只见墙角空无一人,流諾的拖鞋安安静静的摆在门口的地毯上,而红漆木门招摇的打开着。
“流諾?”顾谦开始心慌起来,猛地从沙发上站起,试探性的叫唤着流諾的名字,没有回应。
顾谦这下是彻底的慌了神,连忙跑到厨房门口,一下子打开门。
“啊!!”流言手拿锅铲,整个人都被顾谦吓得抖了一下,责怪道:“顾谦,你怎么了,吓我一跳!”
“小言,流諾不见了!”顾谦焦急的惊呼出声。
“什么!!?”流言一个没拿稳,手中的锅铲掉到了地上,而她也顾不上做饭了,一下子关上火,冲向墙角,哪里还有流諾的影子。
“他鞋子也没换,应该是出去了。”顾谦还保留着几分理智。
“諾諾……諾諾!”流言惊慌失措,之前的愤怒早已被涌上的后悔与自责代替,一下扯掉身上的围裙,穿上鞋子就跑了出去。
一定是她刚刚对諾諾太凶了,这才把諾諾吓跑了。
都是她的错,明知道諾諾比较敏感,不应该对他那么凶的。
“小言!”顾谦看着流言忘记在桌上的钥匙和手机,这两样重要的东西都没带,等下怎么进家门,连忙叫了两声,见没有人回应,无奈之下,只能把门关上,坐在家里等流言回来。
流言从出门那一刻,奔跑就没有停止过,先是在家周围找了一圈,没有发现流諾的影子,随即又往家附近的店铺楼房开始寻找。
呼吸越来越急促,从脚心传上来的疲劳无力感越来越清晰,密密麻麻汗水布满了流言光洁的额头,逐渐凝聚成水滴,顺着流言的脸颊悄然滑下,滴落,消散。
清澈的双眼也因涌上的雾气而变得迷蒙不清,不知不觉紧咬的唇瓣已经渗出了点点血色,流言却并未察觉,黑发紧紧的贴在满是汗水的肌肤上,闷热黏滑的感觉极其不适,双脚像是被火灼烧一般的火辣辣。
没有。
没有。
没有。
流言进出一家家店铺,询问一名名路人,但是结果都是一样的回答。
没有。
不知道。
不清楚。
没注意。
流諾就好像是凭空蒸发一样,没有被任何人察觉注意,但是他明明是那样的特殊,那样的与众不同,在这个时候,他却是低调的让她心寒。
是她的错。
是她的要求越来越多。
是她以对待普通小孩一样来要求他。
所以他是失望了,
难受了,
离开了。
就这样,轻而易举,毫无留恋的离开。
什么都不曾带走,
什么也不曾留下。
天色转暗,天幕成为一抹深蓝,随着时间逐渐转为灰蓝,再暗再暗,如同泼洒而出的黑墨,把所有的光芒覆盖,夜晚来临,黑暗即至。
流言的脚步逐渐放慢,一种无力感充斥在她身体的每一处,让她再无奔跑的力气,让她纵然心中不甘,却还是无力的瘫软在地上,四周来来往往的人群,却没有一人想要伸手拉她一把。
无力。
有的只是苍白的无力。
她根本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寻找,也不知道諾諾喜欢去什么地方,她只能漫无目的的四处奔跑,妄想着凭借一种名为“巧合”的东西找到她的儿子。
她总以为自己足够了解他,到现在她才发现,自己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她不称职。
天色彻底的给了下来,一排排的霓虹灯是地上的星辰,发出比星辰更为明亮的光芒,如同镶嵌灯内的水钻,熠熠生辉。
流言不停地喘息,垂敛的长睫如同休憩的蝶,静水般的眸里不得不映出了霓虹的灯光,波光流转,剧烈跳动的心开始奇异的抽痛。
喉咙一片灼烧的疼痛,在喘气的同时,晶莹透明的液体也占满了流言的眼眶,流言努力的仰头,眼前被泪水模糊的一片朦胧,只能看见一片深黑。
忍耐了很久很久,一滴清泪,终于从那泛红眼里滑了出来,幻化入一片宝珠光彩,一下子碎在地面,像炸裂的水花。
她没有时间休息,她停下的一秒,很有可能就是错过流諾的一秒。
流言两下擦拭掉脸上的泪水,用手支撑着地面起身,继续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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