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慈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接受自己死亡的信息。
依照记忆的最后,她已不可能有活下来的希望。
她阴差阳错地来到这个名为谢沛萱的女孩身体里,而真正的谢沛萱可能已经……
她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扯了几节卷纸,把地上的血痕擦干,扔进马桶里冲掉,然后翻找到了医药箱,把腕间消毒包扎。
没多久,门被敲响。门外的女孩橙色的头发扎着羊角辫,穿着一条宽松的背带裤,看着稚嫩,一张嘴,就是刚才电话里急切的微沉女音:“你没事吧,怎么开门这么慢?”
谢沛萱家是老式的门锁,刚才完全被反锁,许慈也是捣腾了一会儿才打开。
许慈不着痕迹地收起打量的视线,决定静观其变,挤挤嘴角,“进来吧。”
女孩合上门,“我就知道叫你不要看消息,你还是忍不住看了吧。”
许慈顺势看向手机屏幕,连着32通未接,1通接了,对方标记名:丽萨。
“你又看着什么了?”
“……一些让我心情不太好的消息。”
“害。”丽萨叹了一口气,“你说咱就是一个小小的舞见,哪来这么多黑料可挖?感恩节那个视频小爆了一把,肯定是有谁看不过眼,不是你的错。”
她的话提醒到了许慈。
打开了j视频网站,赫然有着31w粉丝数和999+的私信。
“别看了,别看了。”
关了屏幕,许慈默默地在脑海里思考。
想起镜子里看见谢沛萱高挑均匀的身材,她大致从丽萨的话里摸索出一点信息:
谢沛萱是一个j站上小有名气的舞蹈视频up主(上传者),近日一条视频火爆后,除了赞扬,还有铺天盖地的谩骂。
主要围绕着她高中辍学的经历和早期互联网的不当言论两件事。
丽萨作为她的经纪人,在向“谢沛萱”传达出关心之意后进入了正题,“沛萱,依照现在的情况,其实也不是很适合让你去参加下个月j站的周年庆典。”
“啊……”
“你为这个机会准备了很久,我全都看在眼里,但其实,是官方那边临时增加了外国coser,所以就删掉一些位置。”
真是墙倒众人推。
许慈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
“没事啊,沛萱,下次肯定还有机会的,”丽萨安慰她,“我也帮你留意着些。”
许慈:“好。”
不过还是算了,她又不会跳舞。
“八点到了,跳舞时间……”
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机械音打断了二人的聊天,许慈和丽萨来回叫了几遍,那放在客厅的智能闹钟也没停下来。
许慈只好走过去按停了那阵聒噪,没忍住,比了个口型,“人工智障。”
“你要练舞了是吧那正好,我也走了好了。”丽萨把大饺子包挎在肩膀上,从沙发站起,“这段时间要谨慎发言,有选材和内容了就发给我审,但量不用以前那么多了。”
“好,我知道了。”许慈说,“辛苦你了,丽萨姐。”
“……”
“……怎么了,丽萨姐。”许慈讪笑。
她感觉到对方看自己的眼神竟然有些古怪,快要松下来的一口气忽然又拉到头顶。
要装作另一个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什么地方说错了吗?
“叫我丽萨,不用叫姐。”丽萨深深看她一眼,“都说了多少次了。”
“——对了,你今天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仅仅一字之差都能听出不同。许慈的心脏一紧,“什么不一样。”
“就是挺不一样的。”对方没给出个所以然,但许慈的额头有些冒汗了。
幸好丽萨也没深究,“行了,那我就先走了,沛萱。照顾好自己。”
合上门,许慈这才松了口气。
她还没想好自己要如何自处。
许慈已经死了,她是想要就此展开新的生活,但刚刚,仅仅是和她的经纪人接触,对方都能察觉到不对劲来,那更何况谢沛萱的亲人朋友。
而更让许慈感到迷茫的是第二天一早。
她发现沛萱屋里的冰箱全是空的,而手机里余额是03几的巨额,全屋找不到现金。
手腕绷带底下依然泛疼,这其实也对得上谢沛萱最终的选择。
可许慈还是不知所措了,这不仅不是从地狱里被解救出来,而是从一个泥潭跳进另一个泥潭里头。
意外地接管了这幅身体,她要怎么办?
想不出结果,许慈只好饿着肚子躺在布艺沙发里摆烂。
目光所及是出租屋泛黄的天花板,让她思绪不知不觉飘到了许氏的别墅,然后想起来这么一句话: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美-艾米莉·狄金森)。
之所以记忆深刻是因为高考作文她里还用了。
……也不知道那年高考她的成绩怎么样呢,能上什么学校。
不过她早死了,为此她还特地比对过当时报道的新闻。
参加自己的葬礼是什么感觉不好说,但用电脑看“许氏独女丧命”的旧新闻,心情倒是蛮复杂的。
越看越觉得有什么东西是理不顺的。
就像穿衣服的时候,一旦衣服的最里层有弯折在里面的,外面再套衣服时,再想调整那种不适感就是很难的了。
她大可以忘掉前尘往事,通过打工来勤劳致富,走向巅峰,可现在刚开始没几个小时,她就有些崩溃地发现,以为能开始新生活,但其实打心底还是很难接受自己变成了另外的一个人。
钱是个导火索,她还是忘不掉自己曾经不长这样,也不叫谢沛萱。她是许慈。
“咚咚。”
这声音把许慈从胡思乱想中敲醒,她看向门,现在不该有人来,“谁啊。”
此时,外边下了很大的雨,手机刚刚还提醒是挂了暴雨警告,天色都有些分不清昼夜。
许慈有些心烦地站起身子,顺着猫眼看了。
一看不要紧,透镜照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顺着视线,连带着她的心好像被猛捶了一下,差点没把自己摔着。她扶着墙壁站稳身体,看向门外,手有些发抖。
门外和雨声齐鸣的叩门声再次有条不紊地响起。
“沛萱?我是林植杨。”
许慈的手心发寒。屋内屋外是两个世界,她尽管想把林植杨直接锁在外面,但要是再不开门,也不知道对方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试过一次,打算在补习当天给生日的林植杨送惊喜。
结果应该喷出火星的许愿蜡烛却怎么也点不着,她倔劲儿上头,硬点,不让林植杨进来。
林植杨踹门进来了。
这是她第一次看着他这么急匆匆的样子,白衬衫的袖口挽到手臂,露出小麦色的肌肤。在屋内逡巡的视线透过微垂的金丝眼镜,像是在排除幼崽危险的巨型犬。
在发现许慈背后的“危险品”是一个蛋糕后,警报解除。
“你怎么不开门啊,我以为你在里边有危险。”他的视线放松了下来,但也迅速反应过来,迟疑道,“……蛋糕是给我的吗?”
那时的许慈没见过林植杨这副模样,骇着了,“我……我才没有。”
林植杨看着她被踹坏的房门,歉然说:“抱歉。”
他的嘴角拉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已经好久没过过生日了,谢谢你,许慈。”
许慈看着那笑,忽然觉得坏了个门也没什么。
后来林植杨说那根点不着的蜡烛有火灾隐患,被他拿东西处理了,还像许慈询问了蛋糕店的名字。
后来她回想起这些细节,林植杨安全意识出奇强,本该就是警察。
许慈心情复杂。
现实的猫眼里,他收起黑色的大伞,沥干上面的水。白色衬衫上套了一件短毛衣,下身是修身的长裤。
此刻若她不开门,也不知道谢沛萱家这个老铁门能不能撑得住林植杨一脚。
“啪嗒。”许慈硬着头皮把门栓打开了。
那一瞬间,两个人的动作、神情一一交接,穿过两年。
林植杨是第一次见谢沛萱。
女孩和照片里长得一样,高挑纤细,他师父老谢在的时候老是说女儿继承到了自己年轻时的长相。
眼前的女孩穿着长款的家居服,门扇拉动时见到复杂目光,总让他觉得哪里不一样。
不知为何,对方的每一个举动都是慢动作,林植杨表情里的错愕与冲击被她看得清清楚楚。
许慈忘了要维持谢沛萱的“人设”这件事了,她像是被猫逼到墙角的老鼠,此刻打开了门,她和林植杨之间的距离再一次缩短,让她有些不安。
她后退一步,“有……什么事吗?”
门口,林植杨一滞,“沛萱。”
“……我过来给你送点东西。”
许慈掩盖起不自然,“进来吧。”
她料想林植杨是警察,不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
因为是林植杨,所以能放心让他进来;因为是林植杨,所以不想让他进来。
尽管林植杨在外面敲了很久的门,但并没有不耐。
他从屋外把一袋米、一桶油提了进来,“这是这个月单位发的,也有师父的一份。”
单位?警局啊?
谢沛萱,姓谢。不会就是警局里那个谢警官的女儿吧?
她心情复杂。没想到缓解自己饿肚之急的,竟然是他们。
“好的好的,谢谢你。”许慈说。
她可能回答得不对了,林植杨好像察觉似的眉头上挑,但又没说,公事公办地道:“那我走了。”
许慈偷眼看他。
别走啊。
要装作谢沛萱是不安的,林植杨身上应该知道很多信息吧。
她想着想着,很快通过门边的一滩水渍找到了借口,“你,你衣服好像湿了。”
外边风雨交错,如果不是黑裤和毛衣的遮盖,可能湿得更明显了。
林植杨在看她,她避开那份视线,看向洗手间的方向,“这样一直湿着不太舒服吧?要不,我拿电吹风给你。”
林植杨没有拒绝,“那麻烦你了。”
许慈把吹风机拿来时,林植杨已经把毛衣脱了。里面的衣服湿得厉害,但他一直不说,进了家门也坚持不坐在沙发上。
湿了的衣襟透出紧实的肌肉,许慈想略开视线,却与林植杨目光直接相撞。
黑洞洞的枪口,记忆闪现,许慈连忙错开。
屋内响起吹风机运作的声音。
许慈心猿意马,想问的话说不出口了。
她现在成了谢沛萱,但她不认识别人眼中那个谢沛萱是怎么样的。
更令人沮丧的是,她来到这个异世界的第一天,竟然又和林植杨遇见了。
时光如果可以倒退,那从玻璃的倒影里望见的,就是过去的自己和林植杨。
但是理智告诉她,时间是一维的,很多事情从一开始就回不去了。
要朝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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