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许久,仗势欺人的奴仆呼呼喝喝将沈寂从大门口推了出来。沈寂手里拎着一个蓝布包裹,念念叨叨:“大伯母,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您不要赶我走……”
杨婆子一只脚踩住门槛,神色轻蔑而得意:“二公子别叫了,大夫人她听不见你的求饶。真是天大的笑话,新妇第一天进门就让她给跑了,咱们沈家的脸都给你丢尽了!管不住新妇的男人也配叫男人?呸!”
大门随即轰得一声合上。
再抬头时,沈寂已换上了一副冷漠面孔。
阴影处跑来一人,侍书一脸激愤,跺脚道:“臭不要脸!狗仗人势的混账!迟早要你们好看!”又去扶沈寂,嗓音都带了哭腔,“公子,您没事吧?”
沈寂的目光却落在他身后,有些失望。
侍书看出他的心思,解释道:“是大娘子让我来接你的。”
“真的?”他的语调里透着藏也不住的欢悦。
“当然!”侍书重重一点头,“公子,咱们大娘子到底什么来头?我听人说,她是军户出身,来咱们沈府打秋风的破落户。怎地如此有钱?她那身气度也不像是小门小户养出来的,花钱大手大脚的比公主都阔气。”
沈寂:“你见过公主?”
侍书:“那倒没有。”
沈寂:“慎言。”
侍书静了会,忽又高兴起来,“大夫人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咱们大娘子莫不是故意装成穷酸落魄样以验真心?大夫人和大公子如此待她,她对他们算是彻底死心了。折子戏都是这么演的!真好,反叫咱们公子捡了大便宜!”
沈寂一噎。他想给自己找回点脸面,可细一想,谁说不是呢?
“公子,公子,你走后不久,车马行的人就将马车送来了!我都瞧见了,太阔气啦!往后公子出门再不用受风吹雨淋之苦了。我给您赶马车,我可比真秀那小子有本事多了,往后那两匹马也交给我照……”
沈寂心中惴惴,声音还算平稳,“侍书,你觉得我配得上大娘子吗?”
侍书热火朝天的描述被打断,穷主子身边的穷奴才也甭指望多有见识,显见的,他轻易的被那两匹高头大马给收买了,犹豫了下,又兴高采烈道:“公子将来是要当官老爷的人!配的上!当然配得上!”
那意思就是,现在配不上了……
主仆二人趁着月色摸黑夜行。一路上侍书滔滔不绝,兴高采烈,全然没有被撵出家门的萧索。
及至到了住的地方,敲开客栈的门,店家掌灯来迎,沈寂一侧身就进了去,等那句“多谢老丈”传到店家耳中,他已进了客房。
侍书又笑嘻嘻朝店家道谢,紧跟着追了上去。
那个少年人不知怎地一直在犯恶心,呕呕不止。屋内就他一人,点了一盏豆火油灯。
侍书看不惯他,“这小子饿死鬼投胎,晚间大娘子点了一桌子好菜,他闻着香也醒了,挣扎着起来要吃。大娘子好人啊,也不嫌他是个臭乞丐,还许他上桌了。谁知他将一桌子的菜都糟蹋了个遍,实在可恨!”
“我没,我没有,”少年人难受的眼泪都出来了,“我都用筷子夹的,夹了一碗,剩下的我都没动了。”
“谁要吃你这个臭乞丐剩下的吃食!”侍书就是看不惯,主子都还没吃,做奴才的先吃了个饱,像什么样。
他就很重规矩,大娘子让他吃他都不吃。到现在都饿着肚子呢,哼!
“可是剩下的,你家大娘子也没要,都让店家撤下倒了呀。”就在侍书出门去接沈寂的时候。
少年人委屈巴巴。还不止如此呢,那个大娘子凶的很,他还以为好人哥哥的妻子一定也是位善心的大姐姐,是他想多了。
侍书一听这话当即不得了,一蹦三尺高,“我还没吃呢!”转身就跑去追喊店家。
沈寂给少年倒了一杯水,抚着他的后背说:“走的时候我忘了说了,像你这样的还需慢慢将养,不能吃大油大荤。不易克化,反伤脾胃。你要是想吐就吐出来,早些睡下,明日再吃些清淡米粥。”
少年依偎在他怀里,张口叫了声哥哥。二人靠得近,他一眼看清沈寂的脸,“哥哥,你的脸怎么回事?是被你那个恶毒的大伯母给打的吗?”
下午的时候,少年虽闭着眼,却并没睡熟,零零碎碎的将沈寂的话都听进了心里,暗道哥哥真可怜。等我将来回了张家,一定要报答哥哥,给哥哥讨回公道。
沈寂面上一僵,用手去捂。
少年愤愤不平,“哥哥,你就是太善良,太好说话了。”
“好了,好了,我扶你起来,到院子里给你催吐。你现在脾胃娇弱受不了这大荤油腻之物。”
外间传来侍书鬼哭狼嚎的声音,“什么!让你倒你就倒!我不信,那么一桌子好菜,是不是被你们给藏起来偷吃了?是不是?是不是?”
沈寂将少年人照顾好,又扶他睡下,这才去了另一间房。
那屋灯火通明,用的都是上好的蜡,绝不怕熏着眼睛。他的妻子坐在梳妆台前涂丹蔻。大晚上的怎么瞧着都透着些诡异。
大概是侍书的话影响到了他?又或者他心里清楚他们本就不相配,他一时踟蹰竟不敢进去了。
“好不好看?”她转过身来,比着指甲让他看。
她散了头发,衣裳松松垮垮的搭在肩头,赤着一双脚踩在羊毛垫上,那脚上竟也是涂了红艳艳的丹蔻,整个人透着一股慵懒的风情。
“好看,”他一时失神,由衷赞美。
“公子!公子!”侍书走到门口,沈寂猛地回神,后退一步,合上门,将侍书堵在门外。
沈寂:“什么事?”
侍书:“太气人了!哪有这样做生意……咦?公子你的脸……唔。”
主仆二人在门外嘀嘀咕咕说了一席话。
话毕,侍书唉声叹气的离开,沈寂心情沉闷,复又开门,刚踏进去一只脚,忽地整个人被拉了进去。房门嘭得一声合上,沈寂被撞在门板上扣住双手。
“我可怜的阿寂,让我看看你的脸。”她抵上他的鼻尖,大概是想表现出怜爱疼惜,目光在他脸上游移,深情脉脉数息,终是演不下去,忽地“哈哈哈……”大笑不止。
她退回去倒坐在椅子上,沈寂就这么无助可怜的望着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我还没见过你被秦婆子打过,你是怎么了?招她这般恨?”
轮回多少次了,沈寂此人夹缝里求生,最会保全自身。小时候或许挨过打,大了些就不曾了。秦大夫人诓骗他回来成亲,他也以此求得怜惜,让铁公鸡也拔了毛,给了他些银钱补偿他。他回来前就在琢磨,该如何从家里再搞点银子当盘缠,为进京做准备。苦孩子无人可靠,只能自己谋划打算,原本山长也可以借他些银钱,但他不想要。怎么说呢?钱财易还,情谊难还。与其拿山长的钱让他心中不安,还不如算计秦大夫人的银子。因为秦氏不知吞了族里多少银钱,更别说还将原本属于他的二房的田屋财帛都贪了去。他算计她,心安理得。
“我顶撞了她,她打了我一耳光,我没躲,躲了更是没完没了了。”他淡淡道。
“哦?”白驰撑着腮,愿闻其详。
她现在心情很好,因为沈寂挨打,她是从来没见过的。轮回便意味着重复,重复会让人烦躁。所有跟之前不一样的改变都会让她心情变好。她需要新鲜的事寻求刺激,才能让她感觉自己还活着,而不是行尸走肉一般游荡在这世间。
沈寂本不想说,看白驰一脸兴致勃勃无所谓的样子,忽然觉得这般羞耻伤自尊的事竟也是小事一桩无需介怀了。
其实,原本沈寂已想好了对策,先低眉顺目的由着大夫人骂,就当自己是个窝囊废,等她气出了,只要他略提一提缺衣少食想讨要银子的事,大伯母定是一眼都不愿多看他,只会尽快将他打发走。
如果他还是刚回家时的打算和心性,他一定会将新婚娘子半夜跑路,他被坑的好惨表现的凄苦悲惨,就算大伯母不讲情面,大伯父还是会顾及些脸面偷偷给他些补偿。他进京的盘缠赚到,目的达到,也就没什么损失了。
如果……他还是刚回家时的他。
一个人可以用多长时间心里装下一个人?
沈寂的答案是八个时辰。
从他新婚后半夜和她做了夫妻,到次日醒来她为他打算,说好陪他一同进京,购买车马用具。
他的心就给了她。
没错,他的心跟他的人一样都挺不值钱的。
有人愿意要,他就给了。
所以当秦大夫人用恶毒的言辞咒骂他无能废物是扶不起的阿斗,他都没什么反应,甚至还附和一句“大伯母说的是”。但是当她开始辱骂白驰不守妇道,是下三滥的贱人。沈寂是怎么都忍不了了,出声顶了回去。
那一耳光也是因为维护白驰被秦夫人打的。
打过就让人将他轰出去。在秦夫人这里,她痛快极了。
沈寂也算半个得偿所愿。
侍书又来到门前,小心翼翼询问:“公子,我刚给你做了碗鸡蛋面,你吃点吧。不管多大的委屈都不能饿坏了身子,有三个蛋。”
沈寂刚缓过来的脸色又变红了,他的窘迫从来不会让他羞愧的没脸见人,先头在书院也无惧被嘲笑堂堂孙家子竟然没钱买肉吃,没钱买那就不吃,也没什么要紧。
他拉开门,侍书手里捧着热汤面,果然三个大鸡蛋堆在上面,几乎将整个面碗都盖满了。侍书一脸讨好,还不忘愤愤不平道:“哼!大娘子剩下的那一桌子好菜好肉都被店家一家子昧了去,他们可吃了一顿好的!我从他鸡笼里拿三个蛋怎么了!大娘子给的钱多,咱也不能太便宜了他。”
沈寂实在没脸做人了,瞪他一眼,“走走走!”
房门被关上。
侍书站在门口抓了抓后脑勺,喃喃道:“大娘子既嫁了我家公子,他们就是一家人,夫妻一体,大娘子的钱就是公子的钱,我帮着节省点,也没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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