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四五名读书人从饺子面馆门口过,穿着统一的校服,一看就是麓山书院的学子。正是肆意张扬的年纪,走路带风。其中一人长着一双小眼,眼底发黑,面上泛绿,一副纵欲过度的虚脱模样。他是缀在人后的,想融入前头那几个人而怎么都混不进去的样子。正暗暗焦急气愤,无意瞥见沈寂,便想寻他晦气,顺便找点存在感。
沈寂一听这声,头皮就发麻。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方才提到的云州县太爷的公子赵方德。
赵公子实在不是块读书的料,奈何有一个极要面子的老爹。花了重金,又是捐校舍,又是捐桥修路托关系,好不容易将儿子弄到了麓山书院。读书读了将近十年,连个童生都没考上。反倒是比他后来的沈寂童试,院试接连过了,月前又参加了乡试。这让同一个地方过来的赵方德很是没脸,到处说沈寂是瞎猫碰到死耗子,走了狗屎运。沈寂从不与他起冲突,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赵方德欺负了几次就觉得没意思了,后来山长也注意到了,警告他不许在书院生事。
好在赵公子也不常在书院,要不说他有个好母亲呢。县太爷夫人生怕宝贝儿子在书院吃住不好,亲自到宁河镇购置了屋舍,老妈子丫鬟小厮七八个人伺候大少爷。还隔三岔五的来看他,她娘家是豪族,有钱,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还不什么都紧着他。
可倒好,家里如此舒服,谁还想去读书啊!
就这么鬼混着,消磨一日算一日。
言归正传,却说赵公子阴阳怪气说了这么一句,一眼又瞥见沈寂对面还坐了个女子,整个人都激动兴奋了,“不会吧,不会吧,沈寂你竟然私会女子!”
大庭广众之下,此话实属叫人难堪!
沈寂情急,站起身,“赵公子慎言,此乃吾妻。”
之前走在前头的四名学子也走了进来,领头的是位俊俏公子,衣裳是书院统一制式,单看缎面刺绣鞋子,金钩玉带,风雅扇面,簪发青玉,也知是锦绣堆里的贵公子。高个子,骨肉均匀,相比沈寂的单薄来说,更具有成熟男人的魅力。
他习惯性的微微抬着下巴,有种谁人都看不起的轻慢,不过他本人并不觉得。
他是麓山书院众人仰望的存在,此次乡试解元也必将是他囊中之物。
这样一个同太阳一样耀眼的人通常来说是不可能和修炼了隐身大法的沈寂有什么交集。二人同在一个书院,分属不同校舍,平素没有往来,也从没说过一句话。让杜亭山注意到沈寂的是,有一天他偶然听到了山长同师娘的对话。
二人有一个独生女儿,模样才情绝佳。书院许多学子都偷偷爱慕她。女娘到了十六岁也是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师娘便有意在众多学子中择一良婿。
师娘心中的第一人选就是杜亭山,他听见了,毫不意外,正要笑着摇头离开。山长忽然道:“我倒觉得沈寂这孩子比杜亭山更好。”
杜亭山不屑偷听人说话,也并不稀罕当山长的乘龙快婿,只是提起一个他听都没听过的人,说比他好。他心里不是很舒坦。
若只是家世性格脾气那人更匹配更好相处他没什么好说的,还隐有优越感,偏山长提了一嘴,说那小子的才学并不比杜亭山差,说他悟性更高,假以时日必非池中之鱼。
从那时起,杜亭山就暗暗留意沈寂了。
乡试结束后,很多人都回了家去,有自知中举无望,又家境贫寒,无力供读,黯然收拾行囊辞别师长同窗,打算先谋生计再做计较的。也有苦读数年,已绷到极致,回家松散松散的。当然也有自觉必中,结果还没出来就先去走亲访友自在逍遥去了。
杜亭山是不可能回去的,这才哪跟哪呀,他当初离家在这偏僻的地方求学,为的就是向所有人证明他杜亭山不靠家里照样可以混的风生水起。就算回家也是要以贡生的身份。
回到书院后,杜亭山自觉考得不错,心情大好,广邀尚留在书院的学子吃席。几乎所有人都来了,只除了两个,一个是碰巧生了病,连床都起不来的学子,还有一个就是沈寂。
众人笑说沈寂整日手不释卷,起早贪黑,也不见他书念的多好,按理读读写写这些年,文章写得不怎么好,一笔字总该拿得出手吧。可笑,可笑,那一手字也写得勉勉强强。还有一人说,也难怪他书读得不好,我那次还看他在读《黄帝内经》,一个什么书都看的人,心思庞杂,能读得好书才怪。另一人马上附和,我也见过他读《伤寒杂病论》,咱们书院藏书多,那些蒙了尘的,我都见他借过。最后众人一笑,得出结论,愚人一个罢了。
杜亭山笑不出来,只抿紧了唇。吃过席,他悄悄绕去沈寂所在的校舍,果见靠窗点了一盏油灯,他静默苦读,仿佛老僧入定。学子们吃了酒,欢笑而归,他也不受影响,连头都不曾张望一下。
不过前几天,杜亭山偶然听说沈寂回家了,他总是这样悄无声息的,读书的时候不惹人注意,走的时候悄无声息。
同窗议论起他,都猜测他大概是终于想通自己不是读书这块料,归了家去。
杜亭山也暗暗泛起了嘀咕,难道真是自己多想了,高看了他?
所以当此刻,杜亭山听到赵方德喊出“沈寂”这个名字,一眼就看见了他,还鬼使神差的走了进去。
沈寂穿一身青色旧衣。麓山书院每年都会为学子们重新裁衣定做,沈寂那一套还是刚进书院时做的,此后四年都没再定做过,当时他就让裁缝往大了做。如今大小也还勉强凑合,只不过他甚爱惜,出门从不穿校服。
却说沈寂义正词严的表明,对面女子是他新妇之时,在场所有学子都是一惊。
赵方德拍了下手心,笑得更大声了,“早就听我母亲说,你大伯母将你骗回去成亲。是你哥不要的破鞋吧?让我看看,是个什么货色?”他一面说一面往白驰身边凑,正要伸出头去看她的脸,忽地一条胳膊扬起,五指成爪,按住他的后脑勺往下一摁,整整好一张脸盖住白驰面前的汤碗。
骤然的变故让所有人都受了惊吓,纷纷站起身,以他们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赵方德的头被摁住,四肢胡乱扑通,像一只挣扎求生的四脚蟹。白驰稳如泰山,只在他差点抓挠到自己的时候,另一只手举起筷子,冲那指头几下夹打。
沈寂垂着眼,叫人看不清眼底情绪,只在众人回过神来之前,出声道:“好了,娘子别闹出人命。”
白驰松手,推开。
赵方德后背撞上桌椅,溅翻食客尚未吃完的汤面,面上紫红,一圈碗大的深刻红狠。眼睛一时睁不开,鼻子连汤带水又喷出了鼻涕,鬼哭狼嚎,“水!给我干净的水!”
“报官!报官!我要报官!”
白驰用筷子敲了敲桌沿。
赵方德的手指也不听使唤了,用袖子胡乱擦了脸,见鬼一般的瞪着她,又不敢吭气了。他长这么大就没吃过这样的亏。
面馆的店家探头看了眼,悄悄从人后过。
白驰也没回头,忽然喊道:“店家!私人恩怨,无需劳动官差!”
杜亭山一听这声音,眉头微蹙。
店家唬了一跳,止住步,回头看去。
白驰不紧不慢从腰间拿出一锭金元宝重重放在桌上,“搅了店家的生意,十分抱歉。”
四周一片吸气声。
白驰可喜欢这样财大气粗的感觉了,一时上头,又拿出一锭,重重一放,“诸位今日的吃食我请了。”
两锭金元宝寄出,比什么样的巧舌如簧都管用。店家迅速从人后挤出来,冲到桌前,试探着拿起,揣进怀里,当时就眉开眼笑了,冲众人道:“大家伙儿受惊了,私人恩怨,私人恩怨,不干咱们的事。”又转过身,恭敬道:“这位夫人,需要清场吗?”
沈寂说:“不耽误店家做生意了,我们走。”
白驰微微抬了下眉,点了点头,起身。刚一转过身,有人忽地叫了声,“呀!是她!”
沈寂看向出声的正是书院学子,见他们都一脸见鬼模样的盯着白驰瞧,又看了白驰一眼,没吭声,只上前拉住赵方德往外走。
赵方德起先还有些挣扎,沈寂矮声同他说了句什么,他就乖乖听话,狗一般的差点四脚踩地跟出去了。
围观的人大概是觉得这般财大气粗,气度身手不凡的应是某位贵人,俱都不敢得罪,纷纷让出了一条道。也有认出白驰那张脸的,昨晚折香阁听戏,有人一掷千金,闹出了好一场乱子,可不就是她嘛。当即附耳跟同伴说起。
沈寂力弱,拉着赵方德有些费力,白驰眼角余光扫见了,擒住张方德的后衣领子拖行在地,行动自如,毫无阻碍。
看得跟出来的四名学子俱是一脸后怕。
很奇妙的,其余三人又不约而同看向杜亭山。看得他一阵恼羞,面上红白交错。
“那,要管吗?”其中一人迟疑道。
“管什么管,没听说是私人恩怨嘛。”杜亭山没好气道。
今天这么多人看着呢,他们是有多想不开搞出人命官司,最多拖到无人处一番威胁恐吓,叫赵方德闭嘴而已。
只是这沈寂新妇,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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