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意昂然的黎风一棍子砸向了江俊夕,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江俊夕的肩头,而江俊夕竟然动都没有动一下,硬生生地受了那一棍子!
江爷爷的眼珠刹那充满了惊骇,“俊夕——!”
庭院里的空气似乎在一瞬间凝固了。
挨了一棍子的江俊夕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他无声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黎风,乌黑的眼珠里有着静寂的光泽。
“这样就可以了吗?”他默然地出声问道。
“什么……就可以了?!”有点怔愕的黎风也没有想到江俊夕会是这样的表现,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挥第二棍子了。
“俊夕……”
心痛的江爷爷已经踉踉跄跄地走上去,手按上了江俊夕的肩头,看到江俊夕明显抽痛了一下,他慌忙拿开了自己的手。
“俊夕,你怎么不躲?你就非得挨这……”
“爷爷。”
江俊夕放缓声音,望着流泪的爷爷,低声地安慰老人:“你不知道,我是应该被打的,我今天做错事情了。”
他的语气平静极了。
黎破晓愕然地抬起头,他也是知道自己做得很过分吗?!所以才愿意承受哥哥这样凶狠的打击?!
嘭——
主宅的门被猛地踢开,随之传来的是黎妈妈大声地提醒,“小风,还不快跑,你爸爸要打你了。”
黎风一回头,果然看到黎爸爸怒气冲天地朝自己奔过来。
黎风掉头就跑。
黎爸爸已经被这个不孝的儿子气到发疯,一幅不揍他一顿誓不罢休的样子追了上去,而黎妈妈则担心地一路跟随着。
“老公……”
庭院里转瞬之间就剩下了江爷爷,俊夕和破晓三个人。
江爷爷还在俊夕受伤的肩头上小心地摸索着,“俊夕,你有没有受很严重的伤?有没有流血?我去叫楚医生来……”
“不用了,爷爷。”
江俊夕察觉到了爷爷的紧张,他试图安慰爷爷,勉强挤出一抹苍白的笑意,“我很好的,不过是……”
他话未说完,脸上忽然出现了很痛楚的颜色。
瘦弱的身体径直朝下栽倒,江爷爷竟然没有拉住他,江俊夕一头栽到了湿润的土壤里,江爷爷慌手慌脚地去拉俊夕,手掌碰触到了他的额头,顿时大惊失色。
“俊夕,你什么时候开始发烧了?你怎么发烧了都不告诉我?”
江爷爷突然之间慌张惊恐的样子让站在一旁的破晓都开始害怕起来。
“俊夕……”
她看到江爷爷跪在泥土里,将呼吸急促,面色苍白的俊夕抱在怀里,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她忙快速地说道:
“俊夕发烧了吗?我们家里有治感冒的药呢,我去拿给他,江爷爷你不要急,我现在就去拿给他——”
黎破晓一溜烟地跑回到主宅里,将自己家的药箱整个的都捧出来,再跑回到江爷爷的身边,在俊夕的身旁跪坐下来。
她乱七八糟的从药箱里抓出了一大捧药,递给竟然涕泗横流的江爷爷,“江爷爷,这些药都很好用的,对治疗发烧感冒都很有疗效的,你不要哭啊!”
江爷爷手足无措地抓住了那些药物,眼泪却流的更加急了,他用一只手抱紧怀里的俊夕,泪水一行行地落下来。
“破晓,这些药救不了俊夕,救不了俊夕啊。”
“可以的。”
破晓看着江爷爷的眼泪,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她拿起一瓶退烧糖浆,想要喂到俊夕的嘴里去,但是她的手才刚刚伸出——
呼吸急促的俊夕却微微睁开眼睛,无力地伸出自己的手推开黎破晓的手。
他不让任何人碰触到他!
黎破晓眉头一皱,在俊夕的手伸过来的时候,不偏不倚地一把握住了他冰冷的手掌,然后紧紧地攥住他的手。
铺满整个庭院的淡淡霞光中。
她握紧了他的手。
俊夕的身体陡然一震,他挣了一下,却没有从她的手里挣开,他用力地睁开眼睛,黑色的眼瞳里出现了淡淡的光亮,映出了那个在自己身边的女孩子。
她在他的身边,紧紧地攥住他的手。
那一瞬。
胸口忽然有一种奇异的情绪激流疯狂地涌动起来,比额头的温度还要滚烫滚烫,他仰面躺着,呆呆地望着身边的黎破晓。
似乎那一瞬的滚烫就要从胸口涌动而出了。
“破晓——!”
尖锐的叫声骤然打断了那一刻的美好与感动,去而复返的黎妈妈震惊地,也可以说是惊恐地看着黎破晓与江俊夕紧紧攥在一起的手。
“快放开他!破晓,快点从他的身边离开!”
如同看到女儿就要被可怕的瘟疫沾染上,黎妈妈作势要扑上来拉回自己的女儿,但是黎破晓一声清晰明亮的声音制止了她。
“妈妈,你为什么要对俊夕这么尖刻呢?!”黎破晓偏不松开江俊夕的手,“俊夕正在生病,我们应该照顾他才对,妈妈为什么要说这么过分的话?!”
“住口,我是你妈妈!”
黎妈妈面色惨白,眼瞳紧缩,手指向了在俊夕身边的黎破晓,“黎破晓,你给我马上过来,放开江俊夕——!”
“不——!”
黎破晓就是不放手,眼神倔强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江爷爷终于看不下去了,他望着黎妈妈,出声祈求,“您放心,我们俊夕……”
“黎破晓——!”
被女儿逼到神经紧张的黎妈妈充耳不闻任何人的话,大声地喊道:“如果你想死,你就去找他!”
黎破晓终于忍无可忍,“妈妈——别再说下去了!俊夕……”
“江俊夕是艾滋病!”
那一声凄厉的喝声惊飞了在梧桐树上安憩的小鸟,黎妈妈惊恐地看了一眼江俊夕,突然爆发着歇斯底里的愤怒。
“他的弟弟江俊义就是得了艾滋病死的,他将来也会死,你接近了他,你也会死——!”
那仿佛是魔魇一般的可怕声音!
艾滋病!
那几乎是与魔鬼划等号的字眼!
黎破晓耳膜顿时轰然,全身倏地冰凉,脑海里僵凝空白一片,等到黎破晓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才意识到——
仿佛是要避开什么可怕的瘟疫,她已经在那一瞬的惊恐中,狠狠地甩开了江俊夕的手!并且她的身体也已经逃也似地,远远地从江俊夕的身边退开——
她离开了他!
她睁大眼睛,眼眸里盈满了刹那间的惊惶和恐惧。
庭院里静得可怕。
江爷爷看了看逃离的黎破晓,眼里出现了悲凉的神色。
在他的怀里。
仰面躺着的江俊夕仿佛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切,他默默地闭上眼睛,微微地侧过头去,有一滴泪,静悄悄地顺着他的眼角无声地滑落……
那一滴泪……
没有人看见……
晚上。
黎破晓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父母爆发如此可怕的争吵。
哥哥还没有回来,破晓站在客厅里,她看到爸爸摔碎了摆在茶几上的杯盏,看到妈妈痛哭流涕面对着爸爸的愤怒。
“我警告过你,不能把俊夕的事情说出去!只能是我和你知道,你居然敢告诉破晓,你居然让破晓知道这件事情——!”
“那我要怎么办?!”
妈妈眼泪纷落,声音沙哑,“我总不能让破晓跟那个孩子在一起,他弟弟死的时候我就看出事情不对了,谁会想到是艾滋病,他妈妈把病传染给他弟弟,他弟弟把这种病传染给他,难道我还要眼睁睁的看着他把病传染给我的女儿!我已经够担惊受怕的了,我不能再——”
“这种病不会那么容易就传染的!空气,身体接触什么的,根本就不会传染艾滋病,你不要在这里自己吓自己,如果碰一下就会传染,江伯不是早就被传染了,他现在还是好好的!”
“我不管,江俊夕就是瘟疫,我不会让他伤害我的儿女!”黎妈妈擦干自己的眼泪,冲回自己的房间,狠狠地将门摔上。
“总有一天,要么我把他们赶出去,要么你把我赶出去!”
黎爸爸气得全身发抖站在客厅里。
黎破晓默默地靠在客厅一旁的沙发前,忐忑地看着爸爸颤抖的背影,她润了润嘴唇,终于还是不安地叫道:
“爸爸……”
黎爸爸转过头来,他看着破晓脸上的不安,无奈地叹了口气,“破晓,爸爸还记得,你和俊夕小时候,是很好的朋友!”
“俊夕哥的事情,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我会好好的隐瞒。”黎破晓知道爸爸想要说的是什么,她已经对爸爸做了保证。
“我不会让俊夕哥走,但爸爸不要再跟妈妈吵架了好吗?”
黎爸爸稍微松了一口气。
他走到了黎破晓面前来,伸出手来抚了抚破晓的头,“好,不吵架了,我出去把小风找回来,破晓你帮我把客厅收拾一下好吗?”
黎破晓点头。
黎爸爸笑了笑,从一旁的衣架上拿起自己的外套,转身走出去,在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再度转过头来望着黎破晓。
“也不要对你哥哥说这件事情。”
“嗯。”黎破晓微笑着点头,“我会好好保密的。”
黎爸爸走了出去。
黎破晓看着大门关合,她一个人站在客厅里,目光却慢慢地黯然下来,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干净的手指没有一点点灰尘。
刚刚,她就是用这只手握住了俊夕的手。
她无声地看着自己的右手,突然觉得右手很沉很沉,痒痒的,仿佛有很多的虫子在爬一样,她忽然心惊胆战起来。
有点慌乱地直奔卫生间,她一面高举着自己的右手,一面用左手推开门,但是望着自己家里干净的洗手台,她忽然怔怔地站住。
夜色深了。
梧桐树下的自来水池。
水龙头大开着,冰凉刺骨的水哗哗地顺着水龙头涌出来,透明的水珠溅到了脚下的青石板上,形成了一股小小的溪流。
洗手液几乎要被用光了。
黎破晓用力地搓着自己已经洗得通红的右手,冰冷的自来水不停地冲刷着她的双手,洁白的泡沫再次被冲掉,黎破晓神经质一般地又打上了厚厚一层洗手液。
不停地洗,可是总感觉洗不干净!
不敢使用家里干干净净的洗手台,仿佛在这里洗,就会将右手彻底洗干净,洗干净那些让她非常非常害怕的东西。
浮着洗手液泡沫的水流浸透了青石板周围的泥土,形成了一片大大的水洼。
她的眼里有着越来越多的恐惧。
细微的脚步声从梧桐树外的角落里传来。
黎破晓面容一惊,保持着洗手的姿势,慌张地抬起头来。
江俊夕慢慢地从梧桐树笼罩的阴影地方走出来,他的目光无声地从黎破晓洗得通红的双手上扫过,却没有朝着她脸的方向看一眼。
黎破晓僵硬地站立着,感觉到自己的面孔一阵阵发热。
江俊夕一声不吭。
他双脚踩在浮着洗手液白色泡沫的泥水地上,弯身从梧桐树阴影的地方搬起一盆盆栽,清朗的面孔上没有半丝表情。
“俊夕啊。”
沉寂的夜色里,不远的方向传来江爷爷的叹气声,他显然已经看到了这边的一切,“快点过来,那些幼苗要赶着种下去呢。”
江俊夕搬起盆栽,从僵硬站立的黎破晓眼前走过。
黎破晓的面孔通红。
她听到江俊夕的脚步声在自己的身后隐没,她沉默地低下头去,默默地从自来水龙头下收回了自己冰冷的双手。
梧桐树下。
女孩僵硬地站立着,轻轻地咬住嘴唇,自来水依然顺着水龙头哗哗地涌出来,刺耳的声响盖住了梧桐树叶平静安详的沙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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