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赵正立怎么惋惜王丑九,那都是后话。
至少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老赵是货真价实地想抽这小子一顿。
得把这小子狠狠摁在膝盖上,用大巴掌,十足了力气恶狠狠地打。
这小子值得如此对待。
忒混了。
能让无产阶级杰出战士赵正立如此真情实感地恶自胆边生,这不能怪别人,只能是王丑九自己招的。
而小王之所以那么犯浑,其实是有着一个非常正当的理由:多疑。
他是真情实感地觉得这个叫赵阿宝的粗糙汉子不过是个寻常人。
从左边瞅这家伙,十足的傻。
从右边看此人,笨得跟少林寺的铁钟似的,敲敲脑袋瓜能带出回音来。
这人长得跟个被车碾了好几回的蒸地瓜一般,说话像是嘴里塞了层厚棉花,憨得瓷实,就这么个人,怎么可能强悍到让自己感觉到恐惧。
王小少爷恶狠狠咬了口大鸡腿,跟小老虎捕食似的,生吞活剥。
然后就被呛得个死去活来。
边喝水他边想,可老话说的好,宁愿错杀咱不能错过。
还有这傻憨人害的老子饭都没吃好,总得狠狠整治整治。
打定主意,王丑九开始行动。
他把小二找过来,问他:“你们酒窖里的醉乡春,拿两坛子来。”
这话直接把店小二给问懵了。
他来这家店干活已经有六个多月,从来没听见有什么醉乡春的。现下年景这么坏,那还有新酒可以卖?
王丑九没说话,摞出十枚大洋。
十块大洋。别说买酒了,把这店包下一整天都够够的。
他再从里面挑出块顺眼的,扔给店小二。
小二哥当即决定,要店里真没这个酒,他就跑地里种稻子现磨去,怎么着也得让小少爷喝上。
王丑九又瘪着嘴,歪斜着眼睛瞄了瞄窝在角落里忙来忙去的那个傻憨憨。
店小二理解,店小二飞快跑过去执行王小少爷的命令。
这倒合了赵正立的意。
他最想去的就是后厨房。
跟王丑九想的恰恰相反,具有多年敌后工作经验的赵正立知道,如果想要搞到关于某个具体地方的精准情报,有时去后厨跟料件师傅、杀猪的、洗涮的,尤其是送菜的,多跟这些人聊聊,远比猫在桌边上捕风捉影听个不真切的故事强的多。
酒窖在迎客来大后面,从后堂出来得走好一会。
赵正立就帮着运食物残渣的王师傅一起推着车,边聊边走,等到了酒窖,他对灵宝县目前的情况也有了第一份参考资料。
王师傅跟他讲,国军的师长在咱们灵宝县驻扎的军爷大致800人,营地么,就在城西北角,从迎客来出去向西过两条街就是。
每隔一天迎客来都要给张团长的姨太太们送酒肉去,这可是苦差,不仅没打赏,略微慢了一点就可能挨打挨骂。
赵正立就笑得憨厚,跟王师傅讲:“那要是俺去,就没啥事。俺皮糙肉厚的,手脚又笨,被军爷打骂几句,指不定嘞,俺脑袋瓜就开窍啦。”
两个人哈哈大笑。
正说笑着,洗菜的周婶拽着一大框青菜萝卜路过。
赵正立连忙一手推车,一手举着菜筐,笨笨地向周婶问好。
周婶也非常欢喜。
就这样聊着忙着的,等赵正立到了酒窖,他已经跟迎客来酒楼统共三十个打杂帮佣做饭的人里的二十五个,建立了不错的关系。
这二十五个人里,有两个灵宝县国/民党军队团长姨太太的亲妹妹,三个当兵人的亲戚,其中一个是亲爹,两个是亲哥。还有一个是李子奎心腹侍从的妻弟。
他最喜欢的是往营里送饭菜的活。
要是能跟国军部队混个脸熟,等到解/放灵宝开公审大会的时候,我军的工作量就会减轻很多。
等进了酒窖,他又有了额外的收获。
这个酒窖与其他地方的藏酒窑洞不同。因为地势高企,灵宝气候又干燥,迎客来实际上是把酒安置在一个高坡上储存的。
这样出来的酒好喝不好喝,赵正立不知道。
但站在这个高坡上,透过墙缝就可以俯瞰整座灵宝城。军营有任何风吹草动,酒窖里的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直觉这个酒窖设计应该是刻意的。
总之,按下种种需要核实的信息与疑问不谈,赵正立进城不到半个小时工作就有了良性的进展,他是很满意的。
直到他在酒窖里费了牛劲,终于抠出那两坛子醉乡春之前,他的心情都是不错的。
——
王丑九眼巴巴地盼着,在他又吃了两大海碗面条之后,那个蒸地瓜终于回来了。
蒸地瓜手里抱着的正是两坛醉乡春。
小王的心突然像是被针刺了一下,疼得火烧火燎,痛到让他心烦,想枪毙几个人解解恨。
福满察觉到他心情不好,就赶忙代替他问这个打杂的,这酒怎么来的。
赵阿宝是个嘴笨心拙的人,连比划带嚷嚷地嘟囔了半天,福满才听明白。
原来是这酒窖里有两堆土胚子,上顶着屋顶下踩着地面,而那两坛醉乡春就挤在柱子后面的墙角里,要勾出来可不容易。
如果只是这样,那是达不到王丑九整人的水平的。
那两堆土胚子里,一堆嵌着一个白骨骷髅,幸运的是能看出来,这是狗头。
要想勾那酒,必须用鼻子蹭着一个骷髅头再玩命伸手,否则勾不到。
赵阿宝汇报完活计,就鼻子眼睛一起怼着地面,等这个小少爷发话。
王丑九亲手接过酒坛,也不打开,许久后沉着嗓子问了一句:“狗,怎么样?”
赵阿宝一愣,这次反应很快:“狗没事啊。死者为大,那个神佛保佑着的,我没敢伤着它们!”
……不会是这个小皮蛋子把死狗埋在这土堆里的吧?
王丑九居然又问了一句:“狗,真没事?”
赵阿宝犟着脖子,粗声粗气地答:“少爷不信阿宝,可以自己去看看!”
真是这小子把狗埋在土堆里的啊!
是恶作剧么?
简直该揍。
福满给小王斟了一小杯酒,她坚持认为小孩不能多喝,尝尝味就够了。
王丑九这才放下心来,咂摸着只比筷子头多一点的小酒滴,没头没尾地跟赵阿宝又说了一句:“阿黄,阿白。”
这两只狗叫阿黄和阿白,是我在灵宝县要饭的时候就跟我一起住的兄弟。结果他们被人吃掉了。
我找不到吃他们的人,没办法为兄弟报仇,这得有三四年了,我一直不好意思去看他们。
那会我也还没到秦岭去干事业,就只好把他们葬在我自己的家当里。
……希望以后给我收尸的人,可以把我的骨头也埋在那土胚子里。我们兄弟就可以接着一块住了。
赵阿宝气得闷不吭声,转身就走。
果然是这臭小子把狗弄死了,还不给狗好好收葬。
皮蛋小子,一天不照三顿打,这小子就能上房揭了瓦!
他们之间要说有什么误会,这应该是第一个。
而赵正立也是在这个误会产生的同一时刻,察觉到这个娃娃有些不对劲的。
这个小男娃,接酒的右手上,有老茧。
不是做苦工磨出来的,茧子形状和位置说明这是握枪才会有的茧子。
这孩子的坐姿和手脚位置,也说明他有常年骑马的经历。
豫西平原上,需要骑马进出的地方,是哪里?
赵阿宝哈哈笑着跟店小二闲聊了几句,提醒了小二哥要记得留那位有钱小少爷的住宅地址。这可是大户人家,咱们要是给他送菜过去,赏钱不会少的。
还有,这个小娃娃和他身边那个女子的关系,也不对劲。
这个小娃娃非常依赖这个女子,这点到没什么。
有问题的是这女的。
她对这个小娃的态度,过于敬重也过于生疏了。
这两人肯定不是母子,也绝不是家里老仆人和少爷,更不会是童养媳和小丈夫。
那如果上述三种关系都不是,什么人家会放心把自己家儿子交给个陌生女人带出来吃饭喝酒?
在跟赵阿宝约定好只要有赏钱,两个人之间就得五五平分之后,店小二风驰电掣口吐莲花,一通胡吹乱侃之后,终于将有钱少爷的地址递给了赵大兄弟。
迎客来新晋小打杂赵阿宝,来到酒楼后接到的第一个正经差事,就是每天给西街丰润胡同6号的王小公子送两顿饭。
小公子叫王阿九,偌大的院子里只有他和福满两个人住。
到了这个时候,赵阿宝,或者说叫赵正立,还需要确认的已经不是这个王阿九是不是有问题了。
他要确认的是,这个王阿九跟秦岭土匪王丑九到底是什么关系。
难道这个小娃娃是王丑九的儿子?
老子的账,不能向儿子讨。
这个道理赵正立当然明白。
他只是觉得这个孩子有点可怜,孤孤零零的一个人。如果还真有个土匪老子的话,那就更可怜了。
当天夜里,赵正立感叹着新认识的皮蛋娃子挺可怜,一边核实着全天所收获情报的准确度,同时着手开展他当下最重要的工作:
匪首李子奎,目前到底人在何方。
他手下人马的调动方向是哪里。
这也是王丑九猴急猴急最想知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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