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锦和王学志聊得特别投机。
这要是再早上二十年,赵勇锦非把全村最好看的姑娘许配给王同志,这个女婿必定得归拢到俺们老赵家来。
当然了,现在是二十年后,勇锦老爷子要是敢提这么个话茬,人民政府就会找他来聊聊“封建婚姻制度在新社会灭亡之作战方案”。为了避免党和国家费心思再派一群人来漠河,老爷子觉得这大好俊才还是花落别人家吧。
挺心疼的,没辙。
王同志也特别欣赏勇锦老爷子。他心里话,这要是放在十六年前,绑也要把我这师叔公绑到小秦岭山里给我当师爷去啊。
我大好匪帮居然错失如此老狐狸,实在是可叹,可惜。
两人盘腿坐在炕上,跟爷俩一样,伴着漠河绵绵不绝的冬雪,烤着火,乐么呵呵地,开始谈判。
王学志敬老,就让勇锦老爷子先出招。
他为这个决定后悔了一晚上。
老爷子的这张嘴,那不是嘴,是大庆油田的抽油泵。
但凡有个能让他开口的机会,那老爷子能连口水都不喝地开个四五场单口相声,有半句话是重复的,他倒找给你钱。
大清朝响当当的一个秀才,那口才,绝不是个小土匪能扛得住的。
而且老爷子还挺会根据听众不同需求调整单口内容,制定差异化策略,让宾客怎么听怎么觉得话里有话,怎么看怎么瞅着老爷子这是意有所指,来意不善。
今天他讲的是:赵正立。
就讲这一个人。
王学志就在老头四处乱飞的吐沫星子里听着这个他熟悉的陌生军人,是怎么少年立志,千里迢迢到天津读书,又是怎么在拿到去法国读书船票的前一天,毅然弃笔从戎,跟着自己老师直奔井/冈山,那会他也叫匪,是响当当的□□。
他就听着,听着这个人是如何转战大江南北,败过,逃过,被冤枉过,受伤濒死过,十一年峥嵘岁月,为国而战的人却在母亲去世十年后才知道这个噩耗。
岁月呼啸而过,什么都留不住。
威武之师横扫白山黑水,四野威名赫赫之下,赵正立三过家门而不入,刚烈军人先国家而后小家,北下山海关,解放全中/国,随即南下剿匪,饮马广西。
勇锦老爷子失算就失算在他用了半个多小时去讲赵正立是怎么剿匪的,这差点没把王学志逗笑了。
他要是不听剿匪这一段,八成还真被这老头诓过去了。
勇锦哪里会知道赵正立这几十年的仗到底是怎么打的。在一半奇幻小说一半夸大吹牛的演绎下,那个人真实的人生,他王阿九到底是错过了的。
当老爷子开始讲四野和正立的战友们现在是怎么生活的时候,王学志呵呵笑着加入了话题。
王同志的专场时间不多,他话也很少。
只是句句都在告诉赵勇锦:
赵正立的战友老领导们再多,他人脉再厚实,东北能帮他们家的人再多,赵二平这事,都要按程序走,丁是丁卯是卯的,没啥人情可讲,没用。
您讲这么多,戏唱得这么好,不就是在警告我王学志,要真是把赵正立他闺女办了,不说别的,在哈尔滨我就待不下去了么?
□□干部,不怕威胁。
老赵和小王,各自端着个大茶壶,相视而笑。
勇锦老爷子润好了嗓子,并不泄气,又开始唠叨起赵家旁的人来,主要是说俺们家也就正立争气啊,你看看,别的人啊都不行。哦,也就一个还凑合,叫赵孝国的还成,现在在天津干得老好,也还算争气。
王学志听见这个名字,挑了挑眉毛。
老爷子这是给他开条件咯,还挺优厚的。
赵孝国这个人,不算有名,职位也不算高,在调到天津之前主管东北野/战军人事调派工作,而现在在天津,他还是管这一摊。
位卑权重,能起大作用的小人物。
要是能跟关键岗位上的同志结上善缘,那他王学志以后进北京的机会也不是没有。
勇锦抓了把南瓜籽递给王学志:“王同志啊,俺们家这些人可都比不上你,年少有本事,能在朝鲜战场跟美国鬼子拼刺刀,了不得啊!”
小王受此夸奖,很是不好意思,只好磕着瓜子笑得憨厚:个老头子,眼睛还挺厉害。
王学志参军的时间太晚,就算按照那个王平的年岁来讲,他岁数也太小。
虽说是第一批入的朝鲜吧,但□□军队战士那素质那本事,那机动性,不是他个只会耍狠的小土匪能比的。
王学志敢拍着自己的心脏发誓,他是真的在战场上玩了命的打了,但无论英雄模范还是功臣,他的确哪个都没捞到。
这要是现在死了,他都不好拿着自己上朝鲜的事跟赵正立说。
不够硬气。
既然没有军功章,也不是师团级干部,那小王的仕途能混到现在这个位置,也就算到头了。
未来最大的可能,他就是到哪个深山老林看个林场或者去工厂里当厂长,就此一生终了。
这王学志怎么会甘心。
勇锦察言观色,琢磨着应该是有一两句捅到王同志的心窝里去了,也就放心地嘬着牙花子喝起茶来,说这么多话他老人家的确渴的要命。
雪花越来越大,王学志透过薄薄的一层窗户纸,欣赏着那花的雪点,像白色的小蝴蝶似的,翩翩起舞,又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成为庞大底色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王学志就跟老爷子讲:“您老看,这天时啊,真不以咱们的意志为转移,咱只能利用这客观规律而不能改变什么。”
老爷子笑成一朵小菊花,安静听着。
“我王学志啊,是要能进熔炉做钢铁,也是能到农场里当颗麦子苗的,去哪,到哪,只要为国家做贡献,都成啊。我就能像赵正立同志那样,做个正直无私的人就成!”
谈判就此破裂。
臭老头,你想拿个天津人事科长来压我?
这筹码小了点!
匪爷我可不吃这套。
难为这两人,关系都崩成这样了愣是还能保持着两张笑脸,一屋子温馨的气氛。
王学志就在这暖融融的屋子里,扔给老爷子一颗炸弹:
“勇锦同志,我得先向您和赵家村全体人民道歉,这次是我们同志太冲动了,我会好好批评他们。”
勇锦连忙挥着手,把王学志的道歉往外推,嘴里嚷嚷着“不用不用,为人民服务”之类的客套话。
这姓王的软硬不吃,现在提请这个话茬他是要干啥?
王学志边嗑瓜子边唠嗑:“我们队伍里面其实也有不少优秀的年轻同志,比如刘英同志,还有许康平同志。”
“哦,许康平同志的父亲,您应该也认识,叫做许友意,是我/党优秀的领导干部。”
勇锦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位王同志想走的门道在这里。难怪看不上俺们家孝国!这也难怪,谁家有擎天大树不去抱,要屈就根矮树墩的?
老头子大喜过望,刚要借着王学志给的梯子往上爬,就听见门外乱成一片。
脚步声,嘶吼声,闹得整个村庄的人都纷纷起来探个究竟。
勇锦刚穿好鞋还没等下炕,就有个人闯开门跑进来,大吼着,
“那个,那个贾同志,死了!”
王学志听见这句话,脸色都变了。
——
要说发生什么,还得从三个小时前,王学志对着窗户外面偷听的柱子嚷嚷出“不是要命的事”这句话说起。
柱子听见这话,跟疯了一样地就往赵正立家跑,他得给安华通风报信。
妹子才这么点年纪,那怎么着也不能让人害了性命去,实在不成,赶紧往北边跑。老林子一猫,等到风平浪静了再回来呗。
他们祖上躲日本鬼子,使的就是这招数,老管用了。
可等到他跑进正立家,才发现原来安华和二平都被关押在晒粮场旁边的牛圈里,这家里能做主的只有他自己的娘和安华娘两个人。
这两个当妈的一边照顾着三平和最小的安国,一边对着掉眼泪。
柱子的确是个没心眼的憨憨,他也不琢磨琢磨措辞,赶紧把这个话的原话,加上自己瞎胡想的赵二平可能的悲惨下场,一并告诉了这两个当妈的。
安华的娘立刻被这大侄子的几句话给吓哭了,连忙把小小子和小丫头交给柱子娘照顾,而她自己则和柱子一道,风风火火地去找王学志说情去了。
然后,他们在路上,就遇见了贾三德。
早有准备,照着王学志的叮嘱在村门口吹了一下午寒风的贾三德。
而同一时分,拎着武装带的刘英和许康平也跑进了牛圈。
他们不是来做革命工作的,虽然打着这个旗号,可就连牛都知道,这两个人是来报私仇的。
刘英甚至还把武装带放在冷水里浸泡了好一会,就是为了折磨人用。
不管她给自己找了多少理由,也不管这到底是时代还是什么给了她机会,多年之后就连刘英自己也承认她有那样一个悲惨人生,纯属咎由自取。
刘英高高举起武装带,对着赵二平的脸,就狠狠打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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