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学志左手边,是被水浸透结冰的纸片,上面字迹清晰可辨。
一来是他们到的及时,赶在对方再毁坏一次证据之前,抢先到场。
二来老天爷帮忙,迅速冻冰,没给这几张破纸顺流而下,逃窜奔走的机会。
三来,王学志瞅着眼前人只好叹气,你是不知道,这美国鬼子到处撒这传/单,天上地上的,总得防水不是?
咱国家的造纸工业要是哪天能有美国鬼子这么强,那就好咯。
你说对不?赵平平。
赵平平点头,笑得内敛,却怎么看怎么让人舒服。
王学志又说:“检举信上讲的话,你都知道的,现在又有了证据……”
“我不知道。”
赵平平回答得仍旧不温不火,却反应迅速,“王同志,你说检举信上的内容我知道。那能不能让我看一下?我要确认。”
这封信,才是赵正立全家的利益关键所在。
而她直到现在才找到机会把信拿过来研究。
【……这个姓王的,是故意话里露了个把柄,好让我拿着信。】
王学志笑得比她还温柔,把三张纸依次摊在桌子上,让平平过目,但不许她碰触。
赵平平看见信上字的第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赵正德的手笔。
赵正德没练过书法。原本就满地乱爬的字,纵使他再想一笔一划的写成另一个样子,也是超出他能力范围的事。
信上三条罪状,第一条,人尽皆知。
第二条,通敌,美国传单。
但是赵正德说的是,他深夜拜访正立一家,目的是商讨赔偿事宜。正立家同意了他的赔偿方案,然后拿出两张纸让他在上面把方案写下来。
正德老眼昏花对着柴油灯写了半天,刚写完却发现那传单纸是美国人在抗/美/援/朝战争中投掷下来的。
这个事实当场把老支书吓醒了,革命意志瞬间在他体内燃烧。于是老支书机智地与敌对分子做斗争,拿回其中两张传单纸做证据,并经过痛苦的思想斗争,决定大义灭亲,举报自己挚爱的亲人赵正立。
他死了,更要举报他。
正德在信中还写明,那个赔偿方案还留在赵正立家里,只要党/组织搜查,一定能够人赃俱获。
第三条罪状,正德指责赵正立思想不坚定,同情敌人。
并且详细说明,赵正立当年在鄂西如何因为同情土匪王丑九,而被四野处分。
正德老同志还搜刮自己本就为数不多的文学细胞,试图用精湛的文笔来描写当年赵正立是如何如何因为与王丑九勾结,最终被迫离开部队,复原回乡。
“像这样一个同情阶/级/敌人的走狗,他的孩子自然也是走狗!”老支书的文笔也就这样,只是胜在感情真挚。
集几十年对赵正立的羡慕、嫉妒于一封小小信件,正德支书这场宿怨,发泄得也算淋漓尽致。
赵平平安安静静地看完了这封信,没说一个字。
王学志又拿出了那截红毛线。
赵平平从脖子上解开围巾,两厢一对比,不是。
“赵平平同志,我好像还没说这个红毛线是干什么用的。”
“王同志您是领导,领导端出来让我比对一下的,那我当然服从领导安排。”
王学志微笑,个小女娃,到挺有赵正立那个沉稳劲的么。不错。
赵平平微笑,告辞。
这个王同志到底想干什么?
王学志把她单独软禁,不是关押。随后又将赵安华叫过来,按照同样的程序来了一遍。
安华愤怒到失态。
要不是顾及到省里的同志在这儿,失去理智的赵安华必定是拿着镰刀去找赵正德理论。
王学志等着他的激情辩驳,也会给他机会去找正德理论。
但最终,赵安华强忍愤懑,也是一个字都没说。
当他再次被带走单独关押的时候,他的大妹只来得及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大妹说: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辩解。
记住!
他记得牢牢的。
王学志的心情也是颓废得妥妥的。今天这一上午,真算是开局良好,然后啥都没有。
他是没想到这对兄妹居然这么懂反侦察手段。
那没办法,一计不成,王同志只好另作它妖。
—
他当着勇锦和正德支书,以及这两位的所有亲人的面,把传单纸和检举信拿出来,并饱含深情地当众朗读了一遍,并把这封检举信托在手里,让每个人仔细浏览一遍。
勇锦的直系亲人已经快死光了,但管他叫爷爷的子孙很多,这些子孙的家人也很多。
正德支书也是同样。
全村一半以上的村民,公社两个生产队的全部队员,就都清楚了这场祸劫到底是谁招来的。
王学志不用说别的,他都没必要提起昨天晚上横死的那个人。
人人有眼睛都能看得见,人人有脑子都知道这搞不好全村人都会完蛋。
于是有人当场就开始骂娘,指着正德的鼻子骂祖宗,还有掀桌子扔板凳的。
一群人围着他喊打喊杀,把威风了半辈子的正德支书吓得如进了城的野猪,四处奔逃就是找不到出口。
而他的孩子安顺,还有他兄弟们和兄弟的儿子们,自然而然地就因为保护他,和其余村民争吵了起来。
多年仇怨,因为正德霸道的,因为正德处事不公的,甚至因为嫉妒他们家生的是儿子的,总之因为这生活中点点滴滴琐事而积攒下的仇恨,于现在,彻底爆发。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当春冰解冻的时候,那是能直接要了人命的。
赵家坎的人心,彻底散了。
尤其是当勇锦老爷子不在场的时候。
王学志半强迫半威胁,十足十地强制拎着老爷子去共同审问赵二平。
他赵勇锦固然是赵家坎的镇山祖宗,只可惜日渐衰老,所有人的确都还服他,但也有很多人开始动起了他走之后,谁领导赵家坎的念头。
老爷子在世,谁都不争。
老爷子不在世,赵正立又已经亡故,那没了权力的赵正德,也就什么都不是了。
权力加上仇怨,争斗由此而来。
这点勇锦自己最清楚。
所以王学志不会给他调解纷争的机会。
今天这一上午,还算很有收获的嘛。
王同志端着满满一大碗糟面条,耳听着身后大堂里的争吵不休,陪着脸色青黑的勇锦老爷子,走向关押赵二平的屋子。
若不是场合不对,王学志真想唱两嗓子京剧,就唱空城计,最好。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锵锵!
好戏开唱。
——
然后他就险些被铁锹打了。
就算是王学志这样的身手,能躲开这铁锹也算靠着三分运气。
他连忙看这么鲁的人是谁,却第一眼没扫着人影,低头才看见赵二平怒冲冲地往大堂里跑。
谁把她放出来的?
王学志刚想拦下赵家二姑娘,却不想被紧紧追着二姑娘赶来的大哥、大姑娘、四丫头、五小子居然还有两条狗一头驴撞得险些摔跤。
等等,谁把赵正华放出来的?
老王咬着牙正想一手抓一个给逮回去,没想到这家人看见他居然不想躲,反而热情似火地围着他,强烈要求王同志给老百姓做主,为人民主持公道。
俺们就信任党/代表。
王学志哪吃这一套。
他不动如山,只冷眼看着赵平平笑得如斗春风的桃花一样红润的脸庞,还有完全不会掩饰真实想法因而过度热情的正华和弟妹们。
【我失策了。可就凭你们几个,就想逼我就范?】
然后他就被驴拱了。
赵家这驴,在赵家坎都是有名的一霸,聪明,贪吃,听指挥,赵平平让它拱谁就拱谁。除了正立家大姑娘,这驴谁都不怵。
尤其不怵这村外来的王同志。
赵平平偷偷在驴屁股上一拍,此驴以一声驴嚎回应,随即一低脑袋,一撞再一拱,王学志左右两边都是木栏杆,他来不及逃开。
此驴就顺利地把省里来的王同志撞晕。
然后哼哼哈哈地驮着这位,一路小跑就往大堂而去。
掩饰不住贼笑的勇锦老爷子也就畅快地背着手,领着孩子们从哪来来回哪去。
王学志这辈子做梦都不会想到,有天他大意没失了荆州,却因头驴而让自己的计划功亏一篑。
其实更让他郁闷的是太丢人了。
尤其是一帮村民围着驴身上那个撅着屁股的人转了好几圈,才发现这个大头朝下的人是王学志。
简直是耻辱啊。
-
趁着老王意识昏迷,勇锦迅速而威严地将大堂内人脑子快打成狗脑子的众人呵止住,然后等恢复成人的大家伙冷静下来,就让赵二平上场,开始跟正德对峙。
王学志是昏过去了,可省里派来的其他同志还在,不算没有证明人。
勇锦老爷子准备快刀斩乱麻,让赵正德当众承认是他误会了,再迅速写个检讨,这事就成了白纸黑字还有证明人的确凿事实,赵家坎这场风波也就可以顺利过去了。
他只是没想到,王学志能醒的这么快。
以及,刘金居然在未知会村里的情况下,擅自查抄了赵正立的家。
当刘金和许汉口捧着那写满字的红色英文纸走进来的时候,勇锦吓得半瘫在椅子上。
这可是要往大了整,能祸害全村的大劫难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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