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学志回城的时候,真是精神焕发,小伙挺帅。
等他回归工作岗位的时候,虽然上上下下的人事变动让他心生警惕,整个人却也还是松弛的。
背着过去生活了这么多年的人,已经没有了风声鹤唳的紧张,要不然怎么都没办法坚持到今天。
他该吃吃该喝喝,在哈尔滨的大街小巷里晃荡了好几天,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然后就一头撞上了两个人。
王学志这风风火火一生中,最大的克星就此上场。
第一个自然是孙秀山。
孙大圣的逻辑是一般凡夫俗子所无法理解的。
他老人家认定的是既然我在贾三德的尸检报告上签了字,那么你王学志就是我的人,得为我办事。既然要为我办事,那么自然要表忠心。怎么表忠心呢,你得把许康平给我收拾妥当了。
如此一番演绎,孙秀山自认逻辑缜密,理所当然。
王学志就奇了怪了,我让你签的是尸检报告,不是允许我卖身给你的申请报告。这伤天害理的事,要干你自己去干!
他当然不会把这层意思直接了当跟孙秀山讲,这孙猴子怎么看也不像心胸宽大的人。那就只有一个拖字诀。
如今全国形势瞬息万变,孙秀山能在这位置上呆多久,谁都不能保证。王学志心想,说不定过几天我再去趟漠河,回来你也没了呢?
他有张良计,老孙也有过墙梯。
过墙梯都不能形容孙同志的本事,他那几下子是攻城锤的水平。
孙秀山开始成天到晚的找王学志谈心,一起学习最新思想,一起吃饭,一起上下班。
要不是小王住的地方太小,这位又是新婚,依孙秀山的意思,他恨不能直接跟王学志住一块。
只要豁的出去,铁杵也能磨成绣花针。
老孙只要天天嘚啵,不愁王学志不跟他一条心。
“小王啊,你看,革命要坚决,我们不能让许康平这样的犯罪分子家属混迹在革命队伍里!”
王学志一听这话就想笑,人家爹许友意只是停职接受审查,连批/斗都没安排,你就给他们全家定了罪了。
真不愧是斗战圣佛,掐指一算,可知上下五百年。
你孙秀山只是个局级干部,就算许友意政治前途没了,那也轮不到你。
“小王啊,你是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形势。我就跟你交个心,你可千万别跟别人讲,这斗争的火焰啊,马上就要在全国点燃!
现在这帮占据哈尔滨的大小干部,都得完蛋!嘿嘿,指不定以后还有没有这些政/法部门了呢,你要是现在不跟上来,以后再想跟,可就没门路了呦。”
王学志郁闷。孙同志您真有党/国干部的风范,您要是再修修功,伪满/洲国干部的风范您都彰显得淋漓尽致了。
国家都建立这么多年了,还政法部门指不定没有了?
一个国家的法律体系,是社会运转的基石。你说没就没?这国家还不乱套了。
他是决不能被这么个人当刀使的。
但是在不清楚孙秀山背后的势力是谁,有多大能耐之前,他只能笑成个谄媚的二傻子,围着这姓孙的前后左右伺候着。
活不能干,人还不能得罪。
在遇见孙秀山之前,王学志是真不知道自己溜须拍马的功力能进化到这个地步。
有个混球上司,是对提升工作水平最大的激励。
王学志感叹着自己的不容易,将传达工业座谈会精神的通知交给许康平,让他向组里的其他同志讲讲。
这个座谈会是市长主持召开的,会议要求各有关局、委和各人民公社的大小干部们,心拧成一股绳,努力把哈尔滨的地方工业生产搞上去,尤其是街道的工业企业,更要大力扶持。
抓生产,抓工业生产,提高经济,这才是国家发展的正道。
孙秀山你想为了自己往上爬,就瞎整人,这种缺德事你还是自己干吧。
下班前,王学志当着所有同事的面,拍了拍许康平的肩膀。
这是什么意思,谁都清楚。
王学志作为许康平的直属上司,以这个表态,无声传达对许康平的支持。
除了刘英当场感动到哭出声来以外,许汉口和刘金都是满脸不赞同他这突然间的抽疯。
刘金更是偷偷拽了拽王学志的袖子,意思是你要犯病也请低调点,别在单位大门口当着市政府几百号下班人的眼前折腾,成么。
王学志回了他一个璀璨笑脸:匪爷要干什么,还看场合?
这是崭新的国家,是讲究法律的地方,我个当土匪的要想祸害谁都得遵循法律来。孙秀山想枉法为自己的官帽子而迫害人?为这个国家而牺牲的人不答应。
朗朗乾坤,你奈我何?
他看自己这副无赖德行把刘金气得够呛,于是更加变本加厉。
这是社/会/主义国家,不是谁的家天下,更不是一言堂。
未来主导这个社会的是经济建设,是文化上的百花齐放,是生活资料极大丰富,是每个人的饭碗里都能有肉,是孩子们都能好好坐在课堂里,是老人们脸上安逸的笑容,这才是民心所向。
是每个人都不会像他们当年那样,无知无觉间就误入歧途。
到最后,许汉口和他还有刘金,相视大笑。
所以,他们都没有看见许康平望过来的,那个阴冷眼神。
—
也是在这一天的晚些时候,王学志这一整年的镇山太岁,正式当场。
众所周知,王学志这个同志,特别的馋。
能为了一个毛肚锅,顶着狂风骑一个小时的车,从城这头跑到那一头,美哒哒怒啃三锅,耗时15分钟,再顶着狂风骑回来的主。
全市政府也就这一个小青年。
但今天不同,今天的毛肚锅特别好吃,所以王同志准备吃第四锅。
在他眼巴巴的目光差点就把店家厨房门帘点燃的时候,有个人一掀那门帘,蹦到了他的面前。
赵二平红苹果一样招人喜欢的小圆脸就这样跳到饿个半死的人面前。
小姑娘眨巴着大眼睛,问他:“王同志,你这是几天没吃饭?你一个人快把俺们这店的存货都吃干净啦!你那肚子是人肚子么,还是有四个胃的牛肚?”
牛肚?有牛肚吗,来一斤!
这是王学志的第一意识,他没反应过来眼前这个叽叽喳喳的姑娘是谁。
直到他看见赵平平笑盈盈地走过来。
分别不过十几天,他们就再次相遇了。
等到王学志请这两位小姑娘吃三鲜饺子的时候,他才知道这家店的老板,是许萍翠的亲姐姐和她的丈夫。
皮糙肉厚如他,也不禁有点脸红。原来他是在赵正立的妻姐家混吃混喝了一年多。
……那以后他再来的时候,老板姐姐和大哥能不能多给他盛点肉哇?
咳,老王连忙转移话题,又问两个女孩子:“当时我们回城的时候就应该捎你们俩过来,横竖目的地一致。怎么不说一声啊。你们要在哈尔滨待多久,我看看有没有同事往漠河那边去的,到时候送你们一程?”
他没问这姐妹两人来哈尔滨做什么的。
赵正立亡逝的消息,是通过电报和书信的方式告知各地亲友的。可许萍翠的亲姐姐和姐夫,就算识字,水平也应该有限,更何况这是许萍翠在世的唯一亲人。
因而赵正立家就决定让两个小姑娘来当面告知大姨妈这个噩耗。
以上是王学志的猜测,他自认为应该是准确的。
随即赵平平就笑着跟他说:“我姨妈和姨夫等我们一到这儿,就去漠河看我娘去了。现在这家店是由我们姐妹俩照应着。”
王学志立刻跟上:“那以后我再来,你们是不是多给我盛点肉?”
多点肉,这就是王同志一生的追求。
赵二平笑得嘎嘎的,开始挖苦这位老同志的厚脸皮。
王学志也笑,却是看着旁边那个人笑的。
……他怎么觉得赵平平有点不怀好意。
果然。
赵平平秀气地吃完一个饺子,宣布自己饱了。
可以很有精神地怼王同志了。
斯文小赵,斯文地问:“王学志,你是不是在市四清工作组工作?”
王学志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个对他而言是噩耗的消息,是由赵二平哈哈笑着传达给他的:“俺姐下个月以后就到你那个工作组去工作啦!俺姐老厉害了,哈尔滨大学不仅录取了她,还决定推荐她到市政府工作。”
“唉唉唉,老王,听说你还是个小领导,不错嘛。以后你要好好关照我姐啊,你要欺负我姐……”
“二小姐就拿铁锹教训我?”
“城里哪有铁锹!俺用菜刀!!哈哈哈哈!”
……赵平平同事,你就这么看着你的亲妹妹威胁你未来的领导,也不说个话?
赵家大姑娘只是笑,笑得两眼亮晶晶的。
笑得王学志不敢多看,只好再给她们多点些好吃的。
吃得好,住也要照顾好。
王学志筹措了一些措辞,斟酌着问这两个姑娘是不是要换个地方住。
那个小店居住环境太差,周围又人员混杂的,如果两个小姑娘感觉在那住不太安全,他就给她们租个房子。
他说这个话的时候,特别注意每个字用的是不是妥当。他一个单身汉为两个小姑娘张罗房子,容易给小姑娘招来议论,也容易让人家误会他居心不良。
赵二平嘎嘎笑着,一句话打消了他的顾虑:“俺们不住店里,俺们住俺爹老战友家里!离这里不远!”
王学志一下放心下来。
他错就错在追问了一句,这个老战友是谁。
“许叔叔家!叔叔叫许友意!他儿子你认识,叫许康平!”
王学志的脑袋,一下子疼得快爆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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