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毛肚锅呢，刀工固然重要，原料务必新鲜，但若争色香味美，那……唉。”王学志叼着筷子，摇头晃脑，一脸哀怨。
赵平平不搭理他。
赵二平不搭理他，给大家放筷子。
许康平也不搭理，这位纯属来蹭饭的。他眼观鼻鼻观心，对自己顶头上司想搞什么怪，是一点都不好奇。
王学志眼瞅着自己满肚花花肠子无处施展，只好自己为自己争取表演舞台。
他身体一歪，往桌子上一倒，装成另一个大尾巴狼来：“王同志，你说到这色香味美时，叹了口气，是为了什么？”
随即他端正坐好，严肃回答：“因为啊，要想做到两点是非常难的。你想，毛肚锅的特色是什么？”
王大尾巴狼再次一倒，无辜发问：“辣。”
“不对，不对~~”他又摇了回来。
“那是什么？”
“是香中带辣，辣中有麻，初尝鲜辣，再一品后劲十足。要能到这个水平啊，唉，难，难，难！”
王学志演戏的瘾上来了，连饺子都不吃，一撇筷子，赶紧给他自己捧场：“啊~~~这~样~说~来，整个哈尔滨里，能做到你要求水平的，那也就只有城西毛肚店的赵二平大师傅了。”
这句话他是用京剧腔唱出来的。
成功惹得某某平，某二平两个大白眼。
老王在如此鼓励之下，自然更是变本加厉，继续唱着，回答他自己的话：“不然不然~~”
“哦，那依王兄之见，放眼全市，谁是毛肚锅第一名厨？”他比了个兰花指，自问。
“自然是赵平平。
王弟你是有所不知，咱平平大姐那鬼斧神工，神鬼莫测的能耐啊！毛肚锅要做到好吃，那是不难，可要做出神仙味道……”
一块大抹布飞打王学志的脑袋顶上，阻止了他继续抽疯似犯贫。
“还得看咱无产阶级赵大姐！”王学志顶着这块布，坚持说完。
赵平平甩了甩自己碰过抹布的手，没事人一样，帮着大家伙拿好醋瓶，开始分饺子。
不就是把锅做糊了么，挑挑还是有几块能吃的！看把你王学志给得意的，幼稚！
然后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整个饺子店立刻充满了赵二平嘎嘎嘎的大笑声。
大家赶紧趁热吃饺子。
像这种因为做饭手艺太差闹得整个店全天生意都没法做的机会，实在难得。
必须珍惜。
许康平狼吞虎咽地借着收拾完一个大饺子的功夫，整理了下自己的心情，然后开始陪王学志聊天。
他当然不知道王同志昨天去了他家。
可他也没想到，今天帮赵二平运菜回毛肚店的时候，愣是能看到那么个被烟熏成个黑张飞的老领导。
王学志那黑脸上露出来两排大白牙，冲着他笑呵呵地应对：“小许啊，来啦！”
许康平来这个单位工作已经两年多了，跟着王学志也有一年六个月了。
他见过这位年轻有为的领导，面对困难智计百出的样子。
他也见过这位领导对着各路领导的领导，那副灵活市侩、身段灵活的臭德行。
王学志对着孙秀山的巧言令色的嘴脸，简直就是小兵张嘎里的那个王翻译。
连这位到漠河的时候，那副“全漠河每人都欠我十块钱”的阴郁模样，他也是看在眼里。
所以，现在这个脸黑成锅，牙白得发光，眼睛眯成细缝，怎么看怎么傻的瞎蹦哒小子，实在是让许康平有些不能接受。
他闷着头蘸了半天醋，好容易把吓得乱跳的心慢慢受了惊。
然后这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默默在心里想：“为什么王学志见着他，一点都不吃惊？”
王学志也在打量许康平。
看这鼻子，许汉口啊，你那大鼻子头，怎么就不能像你这个弟弟似的秀气一些。
哎呀，你们那俩大脑门子到真是一模一样，不亏是老许的崽。
哎呀，我是被你们老许家碰瓷了是啊？
怎么老许，大许，小许都围着我转啊？
我可真是个国家栋梁，天生就是背负重任的啊。
老王奖励自己吃了好几个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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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大男人围着个餐桌，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年轻的那个偷偷瞅人也就算了，还总是做若有所思的模样，岁数比较大的老同志也是一脸的苦大仇深。
这莫名其妙的餐桌氛围让赵二平若有所思。
二姑娘要有什么所思的，那必然是要有所说的。
“我说你们俩要有啥感情要跟对方倾诉，那就直接说呗！看啥看呢，许康平，你瞅老王瞅那么久，是要准备瞅出朵花来呗？！”
王学志差点就被饺子汤给呛死。
赵平平笑得可欢快，直接乐出了声
她从今天早上闯祸到现在，不知道被姓王的笑话了多少回，终于自家老妹一出手，嘿，瞅着姓王的那憋屈模样，可真解气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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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论平时的王学志，那绝对会是端出一脸温温和和的皮笑肉不笑，顶多阴着损说话的人而已。
但这个冒冒失失的人是赵二平。
那王学志就不忍了。
王学志跟小姑娘说：“你姐告诉我，你最近很上进，再努力练字，嗯，不错嘛！我这里有几个难得的字帖，后天你姐就到单位报道了，到时候我都让她拿给你。”
赵二平那脸，立刻就垮了。
“哦，对了，还有算术！听你姐说，你算术也学得差，没事，我那也有特别难得的练习册！后天也让你姐拿给你！”
王学志那一本正经的，不知道以为这位真是老实人，“别客气，有什么需要的，跟我说。”
赵二平恨得把脸埋在桌子上，心想姐你怎么什么都跟他说啊？
她姐忍着笑对王学志道谢。
王学志立刻从语文、数学、化学、物理乃至俄语等各个基础学科的角度，全面彻底的介绍了一下他家里的藏书，以及能对赵二平起到的作用。
“我说老王，你家是开学校的啊？咋啥书都有啊？”赵二平开始反击。
王学志谦逊：“么事。就算我家里没你要的书，只要你需要，说一声，王叔立刻去买。”
“王叔？”
“嗯！”
“不是，王学志，你不是跟我姐谈恋爱呢吗？”赵二平真生气了，怒吼一声。
震得桌上三人全都呛得死去活来。
她嗓门太大，练旁边桌上吃饭的，带厨房里老板娘，都让这一嗓子吓得，偷偷往这边瞅。
尤其是这饺子店的老板两口子，一个挤着另一个，两个人四只手，扒着门缝，往这边看。
王学志和赵平平这辈子都没这么窘迫过。
王学志第一反应是：
“我当年的确是造了孽，犯了大罪，那你让国家枪/毙了我不就得了。我罪大恶极也不至于跟赵平平配成对啊。
你姐，她比我小十岁。我不做男保姆！
我条件没那么差，不至于逮着个女的都看对眼！”
赵平平一张脸气得通红，狠狠剜了自家妹子几眼：
“天底下男人都死绝了，我也看不上这个姓王的坏心大尾巴狼！二平你脑子进饺子汤了吧，把我跟他配成对？
我有那么差？！”
两个人气得同时离席，同时往外走，同时挤到大门上。
王学志没好气地帮她开了门。
俩人就走了。
许康平非常自觉地掏了饭钱。
哈尔滨缠缠绵绵下了一宿的雪，终于停了。
天气却更冷。
中央大街上好多人家的门脸上还摆着过阳历新年的灯笼，雪色照耀下，那蒙着红布的烛光显出暖暖的热，赵平平觉得多看几眼这灯笼好像自己也就不冷了似的。
“诶，姐！你看这灯笼多像咱村的那柿子树喂！”赵二平是没看出暖和来，她就看出好吃来了，
“姐，还有那谁，你俩走慢点嘿！”
傻妞。
王学志今天特别嫌弃赵家这傻二姑娘，连忙长腿挠地，小步快跑，想着跟这冒傻气的女娃保持距离。
老三，你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赵平平咬着牙根，心里按字数给妹妹记着小账。
他们两人走得特快，跟逃难似的，没几分钟就和后面那两个人拉开了很长的距离。
当教堂上金色的十字架在阳光下闪出璀璨的光芒，碧绿的洋葱头屋顶再次映入两人眼帘时，他们同时顿住了脚步。
“二平误会了。”他们同时说话。
……更尴尬了。
好一番谦让之后，王学志琢磨着再不开口后面那个愣姑娘就要追上来了，只得先硬着张脸皮，僵硬地讲：
“如果让你觉得尴尬了，我向你道歉。但是二平真的是误会了，我这么大岁数的人如果对你这样条件这么好的姑娘有任何想法的话。那是非常不负责任的。”
“您千万别这么说！”
赵平平赶紧打断他的话，“王同志，您才是非常优秀的那个人。我可能做事上欠考虑，有些地方容易让人误会。但请您相信，我是了解您的为人的，我非常相信您！”
这话刚出口，两个人同时想起在漠河的事来。
王学志的为人……
别说赵平平了，也比说王学志自己信不信自己的人品了，赵家坎村的狗都知道王瘟神的威力。
两个人恨不得各自捂着脸，找个地缝钻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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