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苧那台手术持续到夜里十一点,等她出来,科室也已经闲下来,每个人脸上都异常疲惫,高强度的急救和手术,耗费人大量精气。
薛医生结束早,订了餐,其他人三三两两的人围在大桌子上扒饭,有些手术服都没换,恨不得躺到桌子上睡一觉。
没看见孔丰裕也没看到冯信信和祝茗,倒不担心冯信信,卫苧不解:“你们有看到小孔吗?”
薛医生最先回来,想了想,含笑说:“没看到,小孩儿躲起来了吧,后来的那个,心口插进玻璃的肇事司机没救回来,喷了他一身血,该吓坏了。”
其他人吃饭有了力气,顺势聊起来:“听说这次车祸死了七个人,算上他有八个。”
“还有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她妈妈当场死亡,据说现场的尸体都拼不全。”
“唉,可惜了。”
“谁说不是,孩子还那么小。”
……
越是经验老道的医生,越是看过太多的生离死别,他们不是没有感情,医生最应该也最怕共情,这一声声叹息,已是他们对逝者最大的默哀。
没救回来?
肇事司机?
卫苧皱眉,按她的经验和伤员当时的病情分析,那个人是可以坚持到冯信信结束手术,以冯信信的能力,不应该是这种结果。
她猜是她离开后中间出了什么问题,孔丰裕经验和能力都还差得多,让他一个人管一个重症病人,确实难为了。
卫苧在楼梯间找到孔丰裕,男孩身上的白大褂染成红色,短发半干,一缕缕打绺,还有红色的血迹,他蹲在角落垂着头,如果不是太过落魄,还有点像老母鸡孵蛋的感觉。
“躲在这里做什么,”卫苧弯下腰,递给他一瓶水,问,“大出血?”
似乎被吓到,孔丰裕头垂的更低,头顶一个旋,能看到头皮,他将脸埋进两腿之间,蚊子一般:“老师。”又点点头。
“嗯。”卫苧回答,扫了眼四周,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的位置。
孔丰裕小心翼翼的抬起头,一脸的自责和对自我的否定,小声向亲近的师长寻求答案:“老师,是不是我害了他?”、
卫苧不知道过程,没法回应,而是反问:“你认为自己哪里做错了吗?”
孔丰裕嘴唇干涩,欲言又止,他不知道说出有人撞到了自己算不算推脱,他当时确实太紧张了,满眼都是伤口和往外冒的血,他应该做的更好的,应该规避任何意外的可能性,可他没能做到。
看出他纠结,卫苧又问:“我进手术室后发生了什么?”
孔丰裕摇摇头,回忆着之前的经过,一字一句,说的缓慢小心,“我给他止血,等着冯医生,过了好久,大厅里来了很多人,有人……不小心碰到了我,伤口喷出了血,然后冯医生来了,注射一毫安肾上腺素,抢救后进手术室开胸……”
作报告一样,卫苧细细听着。
当时情况紧急,冯信信带人抢救两个小时,开胸后出血量太大,修复一个出血点后还有出血,鲜血把胸腔都泡透了,根本找不到隐藏的出血点,病人两次室颤,救不回来了。
他们不是神,不能无所不能,最终只能接受那条直线出现在眼前。
卫苧听完后沉默,轻声安抚:“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自责。”
又问:“你之说,有人撞到你?”
“嗯,”孔丰裕解释:“当时很多病人家属急匆匆的赶过来,大概是有人太着急了,不小心碰了到了我。”
“之后查一下今天的监控,”卫苧若有所思:“病人家属来了吗?”
“来了,”孔丰裕声音忍不住轻颤,声音低下去:“他老婆带着两个孩子来的,哭闹得很厉害。”
“那个人好像是肇事司机,这次车祸死伤太多,闹得很大,也不知道她们家该怎么办。”
“担心那那么多,”卫苧把手里的矿泉水扔进他怀里,“喝点水。”
“谢谢老师。”孔丰裕扬起一丝笑,卫苧总结教育几句:“以后遇到这种情况要注意,这次是我考虑不周,别担心,别想太多,早点回去睡,明天还要工作。”
站起身,卫苧多丢下一句:“好好收拾一下,丑死了。”
史向一最喜欢客厅的大沙发,横着竖着、斜着躺没有丝毫问题,一百寸以上的液晶电视,再摸出茶几下面的游戏手柄,她可以瞬间忘记陶栗君老板的身份,将人打得骂她如狗。
陶栗君之前说她宅,其实自己也不逞多让,刚回国的人哪有朋友,所以每晚两人都在沙发上摆出一副决战到天亮的架势。
今天客厅安静,没人笑,没人骂,电视里放着鱼城本地的新闻频道,两人窝在沙发两头玩手机,耳朵能听到广源路、车祸、人民医院、死亡这些字眼。
“想卫医生了?”太安静,陶栗君忍不住作妖。
“要不我陪你去给卫医生送安心晚餐吧,现在才八点多,她们应该忙不完,你现在去,马尾姐姐肯定会感动的。”
陶栗君不断诱惑,史向一控制不住心动,她有一个多星期没看到卫苧,有点想,当然,也就是想想。
会给陶栗君一个抱枕,史向一急躁:“闭嘴,你好吵。”
“敢打老板的脸,”陶栗君接住抱枕抱着,气呼呼,“我要扣你工钱。”
“扣吧扣吧,”史向一淡定,“多扣点,我现在也没有需要花钱的地方。”
陶栗君无语到翻白眼,没见过上赶着扣工资的人,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就很向迁。
拿她没办法。
“向迁,你在里面的时候,必须经常被打吧。”
陶栗君就想找茬,故意把后一句说出磨牙声。史向一抬头,抿唇,一脸认真思考的样子,然后笑着露出一口白牙,“前面几年确实经常被打,这几年比较喜欢打人。”
“向迁。”陶栗君喊她。
史向一看向她,不说话,客厅调的夜晚模式,光线昏黄,沙发两头,两人只能看到对方的轮廓,看不起具体的表情。
“你为什么不在十八岁之前杀掉他。”陶栗君话里有话,语气泛着阴沉,杀这个字给人说出一种起鸡皮疙瘩的感觉。
“我没想杀他。”
史向一想起躺在病床上,脸颊消瘦,目光涣散的向迁,出口淡淡,夹着怒气,情绪明显低落下来。
须臾,有声音从喉咙深处飘出来,像是整个身体在说话,低微似情人爱恋般呢喃:“但他该死。”
“确实该死,”怕打破平衡一般,陶栗君同样轻声细语,宛如叹息,“但你却在里面待了十五年,不应该的。”
史向一侧过身,带起摩擦声打破寂静,懒洋洋的开口,已经没了情绪:“他活着,在外面还不如在里面。”十分看的开,“而且,我觉得现在的我,刚刚好。”
说完手机向一旁一丢,她弯腰去拿游戏手柄,又扔向陶栗君一个,似笑非笑,“天上掉下来的钱,没事还能打老板,这种日子我还能有几十年呢,有什么不好。”
说的好像挺有道理,陶栗君摊手耸耸肩,身子又向后在沙发里埋得更深,慵懒的命令:“今天老板想打你。”
“好的老板,”史向一立马拿出职业素养:“您想要几分假?”
说完贴心解释:“三分假绝地反杀,六分你来我往,九分你追我逃,这里不建议老板选十分,如果站着不动让你自己打,我就只能无聊的玩手机了。”
“不过你喜欢的话也可以,我喜欢玩手机。”
陶栗君打个哈欠,勾起小尾音,像撒娇,“向迁,你好啰嗦呀,再不开始我要睡着了。”
“听老板的。”
屏幕中的两个人物你来我往,史向一不得不去想,陶栗君想杀死的人,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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