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好,就会心情不好。
如果连个睡字都捞不着,连惊带吓连轴转,白天完了接着续白天。
那这么熬着的人,会是怎样一个状态?
就会看起来像两个傻乎乎乱蹦的二呆子。
展颜和徐梓晨笑得比四月春风还暖和,比满山野桃花更耐看,跟王寅闲聊得那叫个开心,看不好的以为这仨是异父异母的三兄弟。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由不得他们在好汉面前耍脾气。
因为崭新的清晨里,突然有了个崭新的王寅。
这个方腊手下最重要的谋臣与武将突然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从昨天对展颜的百般试探一下子就过渡到展颜说什么他都照着做的地步。
昨天展颜说的“大哥说东,小弟要是往西走,老哥哥您就一刀砍了我”这句话居然这么快就成了现实,就是主客体颠倒相反。
这几百人的精干队伍,现在连往左拐还是往右绕,都要听带头大哥展颜的。
这让展大哥压力很大,心力憔悴,完全不明白王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顺便一提,昨天的王寅与今天的王寅之间,只隔了不到十分钟。
除此之外,更让人心烦的是横亘在众人面前的这座悬崖。
老徐从上到下来回盯着这破悬崖瞅了至少十分钟,他完全不能理解这跟拿热刀切出来的豆腐块一般平整顺滑,与地面成笔杆条直90度角的绝壁,到底是怎么诞生在地球这么普通的星球上的。
这儿的土地公公在干什么,居然能把自己地头上的山修成这么个连山羊爬都费劲的德性?
该扣他工钱。
老徐把大脑袋磕在老展肩膀上,哥俩无言以对,双双觉得自己比对方更像个冤大头,惨得没法见人。
北宋年间的汴京,那就是开封市。
开封附近有这么险峻的高山吗?
河北平原上要是能突然隆起来这么块高地,那五岳之首都得换山当了,那里轮得到泰山。
总之,山不能爬,就只好绕行。
放牧老者说的那区区十里路,一下子变成了三百里都不止的艰险行程。
从开封走着去洛阳,都比他们现在的征程要少好些刺激。
可大家伙都没办法,要想去汴京,至少在这个世界里,只能过这座山。
——
展颜和徐梓晨并肩骑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而王寅与心腹反倒退入行伍之中,前方后方都有重兵保护。
姓王的这明显是在拿他们俩当投石问路的那块破石头。
这原本没什么,王尚书手里有刀,所以大人说什么,他们两个小兵就听什么。
但如果是昨天的王寅,绝不会做得这么明显。
展颜心知有异,但也只能见机行事。
当他们一行人跋山涉水,毕缕蓝路,过草地游泥沼,就差爬个雪山,走了至少得有八个小时,恨不能从开封走到北京,好容易跑到个小平地的时候,这个混账世界的破天,方才大亮起来。
王寅笑得跟弥勒佛似的对展颜说:“小颜,到巳时了,歇息下吧,来吃点早点!”
徐梓晨已经累得进入弥留状态,两眼恍惚,手脚拌蒜,话都说不清楚了:“颜……是……几点……?”
展颜于悲怆中显出些许傲骨,坚强地跟老徐讲:“九点,早上。”
这也就是徐梓晨手上没劲,要不然他非找根绳子把自己勒死。
苍天呐,大地呀,你们要挑事找人算账,请找我兄弟展颜,放过我小徐这个废物蛋吧!
天地都不搭理他。
万幸王寅管饭。
方腊手下的起/义军,其实叫做乌合之众军,已经算是夸赞他们了。
这伙人最恰当的称呼是跳大神军。
然而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在经历了山崩地裂般的兵败,血流成河的屠杀,主帅亡,将领死,同乡如同蝼蚁一样被随意碾杀,父老亲朋因自己而横尸满门之后,再神儿的迷信群众也会成为斗士。
除了死亡之外,无法被击败的斗士。
王寅手下这帮人,就算笑成一团闹哄哄的时候,也能给人一种瘆得慌的压迫感。他们行动又极为有组织,无论是行军还是安营扎寨,军纪之严明,是一望而知的威武之师。
这种气场是藏不住的。
展颜倒不觉得怎么样,但是徐梓晨看见这伙人就跟猫见了耗子怪似的,乍着毛嗷嗷叫唤着也不敢上前一步。
更何况他们俩现在都累得腿肚子直转筋,呼哧带喘的连气都喘不匀。
老展只好让老徐傍着他站着,两人默默撑出个人字型来,就看着这帮悍将打水生火做饭。
反正王寅也不会允许他们这样来历不明的人碰触兵士的饮食。
徐梓晨打定主意,饭不熟他不过去。
——————
饭香渐起。
同样没事干的小女孩跑了过来,她仍然很生气,就冲着老展和老徐做鬼脸。
徐梓晨哪里受得了这个挑衅,当即跟小姑娘互怼起来,两人口眼歪斜伸舌头耸鼻子地怎么丑怎么来,战得很是真情实感。
香气越来越浓郁。
展颜平平常常地叫了声:徐梓晨。
老徐不搭理他,心里话不过是饭熟了,肉还得炖很久,急什么。小丫头,来看你徐哥鬼见愁式皱脸十八招!
“徐梓晨!!”
老徐不耐烦地回头,
没看见展颜。
只有,红。
笼天罩地的红色。
腥红绸缎裹挟住阳光。
在逐渐黯淡下来的视野中,徐梓晨挣扎着,找到了展颜。
小颜已经动弹不得。
他全身都被丝裹住。
那丝交织成带,就像古埃及死而复生的长老,所穿着的裹尸布。
徐梓晨疯狂地跑过去,手脚并用地去薅这乌黑的丝绳,试图把小颜救出来。
凑近了他才发现,那是蛛丝。
只不过是脓黑色的蛛丝。
长满猩红的脓斑与肿块,密密麻麻垒成一片,丛丛硬毛乍在上面,带着令人作呕的腥气。
这更像是畸形蜕变的虫腿。
突然有女孩脆生生的笑声传来。
银色的铃声,像是嫩花一样的女孩儿,挂在窗前与细雨共舞的美好。
徐梓晨哆嗦着,也不管展颜听得见听不见,说了就“小颜,你等我!”就慌忙地手脚并用,连爬带跑,回去找那个王家的小姑娘。
小颜是成年人,总能杠一会。
那姑娘太小,有生命危险的!
小颜,你等我,你一定等我!!
其实徐梓晨不用着急,因为那个小姑娘没有事。
王家小女孩仍旧保持着做鬼脸的动作,手指点着自己胖嘟嘟的脸颊,笑得特别逗人。
她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等着徐梓晨跑回来。
老徐距离她两步的时候,小姑娘的眼珠子,掉了下来。
就像芝麻糖做成的眼珠,黏在粉嫩面团上,或许是因为太热,也或许是某些恶毒的恨意。
琉璃色的眼珠破碎,芝麻糖掉了下来。
然后才是鲜血迸裂。
然后才是徐梓晨撕心裂肺地吼叫。
三百多人的军队,以及他最好的朋友,就这样无声无息陷入绝境。
只留下了他一个人。
徐梓晨疯狂大喊着扑向展颜,他用力地摇晃,用手抠,用牙咬,却怎么也解不开那丝,救不了他命里最重要的人。
在他濒临崩溃的时候,
有个温柔的声音贴在他耳边轻笑:梓晨,你来了?
————
饭香渐起。
同样没事干的小女孩跑了过来,她仍然很生气,就冲着老展和老徐做鬼脸。
展颜无奈地看着自己弟兄,一蹦三尺高,居然跑过去跟小姑娘掐架去了。老徐真是心理年龄与生理年龄成绝对反比,那么认真地跟个还不到他腰高的小小孩比划起来,看谁做的鬼脸最丑。
一时倒看不出来谁能赢,这俩把自己的脸弄得都挺丑的。
展颜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看起热闹来,反正离开饭还早。
香气越来越浓郁。
突然间,徐梓晨好像嘟囔着叫了一声展颜的名字。
怎么,还想让我上场,帮你打败小姑娘?展颜没好气地抬头,刚想讽刺自家发小的青春永恒,
却愕然发觉,他找不到徐梓晨了。
他也找不到其他人。
白色的纱巾,遮住了他的眼睛。
那白纱上带着好闻的香气,展颜永远记得这个味道,是母亲最喜欢的桂花香。
他猛地甩开纱巾,狂奔而去。
却只看见那个粉嘟嘟的小姑娘,还站在原地,笑得很甜。
小孩子或许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还以为是开玩笑。
至少先把她保护起来,再找其他人。
展颜就攥着马鞭子当武器,一步一步,戒备地靠近女孩。
女孩两眼泛着水光,看向他。
随即,稚嫩的身躯,炸裂开。
就像有什么生物寄居在她体内,终于苏醒,咬碎血肉做成牢笼,挣扎而出。
他只来得及抱住她的头。
碎裂的颅骨上,依稀可见笑意尚存的眼珠。
展颜没有发疯,没有嘶吼,所有的情绪被狠狠压制,不管是幻象也好,还是真的谋杀也罢,只有冷静,才能解决问题。
这时,一个温暖声的音在他耳边响起,是个书生气很足的男人,带着常年身居高位者才有的内敛:
“小颜,别光傻站着,赶紧过来,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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