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新皇石磊登基伊始,便改元同泰。他用王克明为宰相,刘睿为枢密使。他又大赦天下,整备军队,广开言路,劝课农桑,意欲成为一代圣君。
然而,因为有西羌、柔然和北燕同时入侵,打乱了他的施政计划;又由于有张文辉等一批失去职位的老臣对新朝心怀不满,所以,在权衡利弊后,同泰帝决定先安抚旧臣,再平息外患。中秋节前,同泰帝首先下召嘉奖上柱国郑黎明、柱国将军武海鹏等一干年过花甲的镇军老将。他还亲自到张文辉府上探望了这位去职宰相。中秋节当天,同泰帝在兴庆殿摆下酒席,宴请所有在京的四品以上官员。席间,同泰帝表现得谦卑有礼、平易近人,跟老臣们相处也能够推心置腹、谈笑风生。宴后,同泰帝还给众大臣颁赐了丰厚的赏物。结果,本来就跟从同泰帝的臣僚对新皇更加敬服,而原先对朝廷有怨气的官员也对新皇刮目相看、渐生好感。
次日下朝后,同泰帝特旨大学士张文辉、镇东将军陈松昌、殿前军都指挥使赵义廷、侍卫军都指挥使周亮到御花园赏桂品茶。
当四人跟着小太监转过假山走向千秋榭时,但见榭前一汪碧水,波光浮动,榭后四株丹桂,轻气满园。只听皇帝在亭榭里说道:“朕在做皇子时,你们就是伺候朕的近侍,也跟着朕办过不少差事。如今,朕要派尔等监军地方,为国报效。朕特赐尔等姓白,从今往后,你叫白燕,你叫白晋,你叫白雍,你叫白汉,你叫白川。尔等到了地方要勤勉办差,不可徇私枉法,不可专断胡为,否则,国法无情,几尺白绫就是你们的归宿。”几个太监感激得涕泪横流,以头杵地。领头的白燕一边拭泪一边说:“能伺候主子是奴才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奴才们奉旨外放自当竭尽忠心,不敢让主子劳心劳神,更不敢有违王法。只是奴才们去后日日不见主子,心中着实惦念,奴才们是真舍不得主子呀!”同泰帝听后,说道:“好了,好了,朕知道你们的忠心。你们先下去。过后,朕会有恩旨给你们。”五个太监磕头谢恩后,从榭里退了出去。四大臣来到千秋榭前,跪倒向榭内施礼。同泰帝降阶相迎,并拉起张文辉说:“老相国,快平身。咱们进榭尝尝刚烹好的桂花茶。”四人起来后才发现跟着皇帝出榭的还有两位大臣。左边站立者头戴乌纱帽,身穿紫色团领袍,腰束玉带。此人白面阔口,颌下短须,两眼炯炯有神,只是在其右眉上方长有一颗大大的黑痣,破坏了面相,显得有些难看。这人正是宰相王克明。右边站立的人紫袍犀带,方面大耳,脸色微黄,黑须稀疏,乃是枢密使刘睿。四人向王、刘二人拱手作揖算是行礼后,簇拥着皇帝进了千秋榭。
同泰帝坐定后,先让张文辉和陈松昌落座,又命赵义廷和周亮站立一旁,而王克明与刘睿则侍立在皇帝两侧。同泰帝先对张文辉说:“老相国六十有五了吧?”张文辉赶紧欠身答道:“是。圣上还记得微臣年齿,臣不胜惶恐。”同泰帝接着说:“先帝在日常对朕说,张相遇事沉着、有大策略,可以国事相托。如今,朕初登大宝,还望张相能多多为国出力。”张文辉嘴上应承着,其实对罢相任闲职多少还有些耿耿于怀。同泰帝叫过王克明,让他给张文辉行了个礼,又说道:“老相国,朕二十一岁被立为太子,先皇指派王克明任太子府詹士,十三年来他随朕查办鄂州、永州,赈济山东灾区,平定安戎军叛乱,接待外藩使节,出任户部右侍郎和吏部尚书,立下了不少功勋。朕任他为宰相确实有爱重之心,有新朝新气象之意。但王克明在任相之前就多次说过要跟张相学习,善用国家公器,勤勉理政。他是你取中的进士,算是你的门生。希望老相国能与之尽弃前嫌,共同辅佐朕,这才是国家之福。”张文辉毕竟是做过多年宰相的人,对朝廷有着深厚的感情,见皇帝对自己如此礼遇,身为臣子的还有什么不能释怀的呢。他跪倒在地,流着泪说道:“臣糊涂呀!陛下的胸襟气魄远非微臣所能想象。先前臣对新朝确实稍有微词,但臣对陛下的忠心天日可见。陛下不以臣卑微,亲到鄙宅探望微臣,又在大内招待臣等,今又对臣倾心顾念,古时刘先主三顾孔明也不过如此,臣虽肝脑涂地也难报圣上大恩。臣在此发誓,但凡陛下所差,臣愿为驱驰。”同泰帝命王克明把张文辉搀起来,重新归座,让其品茶压惊。然后,他又转向陈松昌说:“卿家二十岁投军,因抗击西羌和高昌屡立战功受到先皇提拔,剿灭江南盗匪升迁副将,出镇益州晋升上将,近三十年中打了大小数百仗,为国家立下了不世的功勋。今天,朕特命开设大都督府,加封卿为大都督,掌管天下兵马提调。”其实啊,历朝历代都很少设立大都督府,而且大都督通常就是个虚职,没有什么实权,但从名义上来说,大都督的地位非常崇高,甚至超过宰相。陈松昌被这突如其来的天大恩赏砸得如堕青云。他激动地半天没能说出话来。刘睿上前捅了捅他。陈松昌如梦方醒,满脸热泪地跪伏在同泰帝跟前,口称:“圣上,臣何德何能敢受陛下如此恩遇。先皇在日常说臣志大才疏,要臣多读圣书。如今想来,臣确实浅薄,又怎敢担此重任呢。”同泰帝笑了笑说:“朕虽不如先皇睿智英明,但朕也绝不是庸碌之主,遇事专断、逢战果决的本事朕不会输给任何帝王。朕既然封赏了你,就是要你为国尽忠、为朕出力,你可愿意?”陈松昌磕了几个头,郑容说道:“陛下鸿恩天高地厚,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同泰帝让陈松昌平身坐下,又叫宫女斟茶伺候。
少顷,同泰帝对众大臣说:“前十余日,幽州、晋阳、雍州等地纷纷向朝廷告急,说北燕、柔然和西羌联合出兵,欲乘朕初登大宝夺我大周土地。朕为此夜不能寐。众卿可有对策相教。”陈松昌听完,起身离座,对着皇帝一躬到地说:“陛下,臣愿提一支大军北面御敌,解君父之忧。”旁边站着的殿前军都指挥使赵义廷和侍卫军都指挥使周亮也表示愿意领兵出征。同泰帝沉吟了片刻,对众人说:“朕在做太子时,曾经主政兵部和工部,也见过一些阵仗。据朕所知,北燕自世宗死后内争不断,近十年里换过三次皇帝。他们没有力量大举南下,只不过想乘此机会占些便宜罢了。况且,他们对西面的柔然也不是那么放心,不会倾尽全力。而西羌虽然土地广袤,但人烟稀少、产出微薄。他们历次来犯也都只能派出两三万骑兵,对我们的威胁是有限的。而我大周西北的雍、绥、延等地城高池深,防守严密,足可挫败西羌进攻。可是,柔然就不同了。近十年来,他们南下的次数越来越多,规模也越来越大。据兵部奏报,柔然可汗已经吞并了周边的许多部落,现在他们兵强马壮、野心膨胀。他们南侵对我大周的威胁是最大的。”在场的几位大臣没有想到,这位刚刚登基的皇帝对国家形势能有这么高的见地。他们开始由衷地钦佩这位新皇。同泰帝接着说道:“鉴于情况紧急,朕任命张文辉为河北路行军总管加‘使相’衔,任命周亮为副总管,率领三万大军前往幽州、蓟州,同时节制调动河北、山东兵马,抗击北燕进攻。”张文辉对能够获得“使相”这样的荣誉头衔非常满意。他立即跪伏在地,和周亮一道领受了皇命。同泰帝又看着陈松昌说:“陈爱卿素来熟悉西北军务。朕命你出任长安路和雍绥路行军总管,统兵五万前往雍州抵抗西羌,并防御柔然。”陈松昌也跪倒接受了命令。“至于北方的柔然……”同泰帝朗声说道:“朕当御驾亲征。”
刚刚还心悦诚服的几位大臣当听到“御驾亲征”四个字时,一下子炸了锅。他们纷纷跪倒,请求皇帝留在汴京,另派能臣出征柔然。王克明说:“圣上是国家的根本,不可轻出。况且,陛下刚刚继位,民心还不稳定,若陛下在这个时候长期在外,恐对国家不利。”刘睿也说:“微臣虽愚钝,但情愿请旨北征柔然,请陛下留在京城,以策万全。”其他大臣也不断进言,希望打消皇帝亲征的念头。同泰帝微笑着对臣僚们说:“尔等不必再劝,朕不是个冒失轻佻的人。既然朕做出了这样的决断,当然要做完全的准备。目前,柔然虽军力强大,但还远远不能跟我大周一较高下。朕现在亲征,就是要‘大石拍卵’,一举奠定北方二十年的安定局面。同时,朕还要扬我皇威,使天下归心。明日朝会,朕会正式颁布召旨,众卿应遵照执行。也许,还会有其他大臣劝朕留京,但朕仍会亲征北方。希望明日,卿等与朕一心,并为朕谋划,共克时艰,兴我大周……”
果不其然,在次日的朝会上,多数大臣反对皇帝亲征。当同泰帝走下龙座试图安抚群臣时,御史中丞关知信竟不顾礼仪,滔滔不绝地驳斥劝阻,甚至把唾沫星子都溅到了皇帝的脸上。直到王克明、张文辉厉声指责他君前失仪、冒犯天威,关知信才跪倒请罪。同泰帝当即宣布退朝,来日再议。
同泰帝阴沉着脸出了宣德殿,周围伺候的太监宫女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出。坐上銮舆后,同泰帝自释地一笑,自言自语道:“这些文人呀,忠心倒是忠心,就是迂腐了些。”随即,他传令说:“白晨,摆驾到学宫去,朕要看看皇子们有没有用功读书。另外,下旨给关知信,让他兼任学宫侍讲。”
在养居殿用过了午膳,又在媛妃处小憩之后,同泰帝觉得神清气爽。他舒展了一下胳膊,伸手在媛妃白嫩的脸蛋上轻轻拧了一把,吩咐白晨摆驾政事堂。见媛妃拉着自己的衣角恋恋不舍地撒娇,同泰帝觉得甚是可爱,便说道:“朕先去跟宰执们商量些政事,晚些时候还到你这儿来。”媛妃这才飘然万福,轻轻答了声是,抿嘴笑着送皇帝出殿。
宰相王克明、副宰相赵松寿正在政事堂誊录各种奏报,见皇帝到来,赶忙离开书案,参拜圣驾。同泰帝走到正座坐下,叫他们平身,开始问政。王克明先递上厚厚的奏本说道:“这是大同镇将派人突围送来的加急文书。柔然近十万大军现已包围大同,请求朝廷速派援兵,抗击柔然。还有这份是雁门关守将呈送的报急文书。”同泰帝接过奏本,花了好半天时间,才把折子详详细细地看了一遍。他脸色凝重地说:“战事已经很紧急了。明日朝会必须把出征事宜全都定下来,半月之内朝廷的大军要整装出发。立即传旨给刘睿和兵部,让他们分派将领和部队,准备辎重物资;传旨户部调拨钱粮;再传旨工部,让他们火速调配一应器械。”王克明答应一声,回案拟旨。赵松寿又向皇帝递上奏本说:“这是张文辉递交的辞任山陵使的奏折,附有先帝陵寝各项总目。”同泰帝接过奏章,简单看了看说:“照准,朕已任命张文辉为河北路行军总管。以后,先帝陵寝的一切事务交由宗社大臣处理。另外,下旨给兵部再向陵区增加二百守兵,确保祖陵安全。”赵松寿答了声是,又呈上两份奏折,说道:“这是状告雍州镇守使黄清顺克扣军饷,不请皇命杀害地方官员的;还有这份是弹劾陈松骏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的折子。”同泰帝脸上的表情瞬间变换了多次。最后,他若无其事地说:“这二人都是陈大都督的亲信吧。方今国家大事全在用兵上,整个北方应保持稳定,此奏先行压下,容日后再议。”赵松寿领命后,又奉上一折说:“淮南巡抚李安国奏报,徽州、池州等五府十七县遭遇大旱,自春以来滴雨未下,减产严重,请求朝廷减免税赋,放赈救灾。”同泰帝皱了一下眉头,接过折本展开观看。他刚瞟了几页就勃然大怒道:“这个李安国欺君罔上。他以为朕坐在京师就什么都不知道。传旨刑部立即锁拿李安国,彻查他的不法行径。”见赵松寿疑惑,同泰帝补充说:“先前,朕派太监白杭监军江南。这个奴才将沿途所见密奏于朕,曾说徽州、宁州等地风调雨顺,人民生活安逸。这个李安国分明就是冒灾报赈,欲图中饱私囊。你们再看看他这个文章写得,下笔千言,空无一物,前面尽是些歌颂圣德的辞句。朕要借查处李安国,告诉天下人,做官做事要本分,不能贪赃枉法,更不能糊弄君上。还有,传旨吏部另选能官接任淮南。让礼部在下发各地的文告中写明,以后官员上的折本必须言简意赅,对写冗文无实言的官员,或罚俸或到府学重新读书或庭杖,对屡教不改者可罢官治罪。”听了皇帝严厉的训示,又想到自己也经常写一些华丽空洞的文章,赵松寿淌着冷汗诚惶诚恐地跪下,接回了折本,并口称遵命。这时,王克明恭恭敬敬地将刚刚拟好的几道圣旨呈递给同泰帝,请陛下审阅。同泰帝阅后命抚宝太监捧过印盒,在旨意上加盖了玉玺,并令白晨立即出去传达圣旨。
过了不大的工夫,其它几项军国政事也都处理完了。王克明命人给皇帝换上新茶,又摆上几碟小点心,陪着笑对皇上说:“若不是陛下才思敏捷,行事果断,臣等险些被李安国这种小人蒙蔽,陛下辨伪察奸的本领,确实非臣等可及。”赵松寿也逢迎说:“臣原已准备起草文稿减免该省钱粮,幸亏陛下睿智,才使国家税赋不受损失。”同泰帝指指案前的椅子,示意二人落座。赵松寿接着说:“刚才,陛下指示要废冗文,臣以为非常英明。很多官员上的奏折动辄万言,实际表述事情的仅有百十字,误事又误时。臣听说有些粗陋的武将,为了能写出漂亮的折子,竟以每月三百两的酬劳聘请师爷代笔,真是可笑。”同泰帝呵呵笑着说:“想不到掉个书袋这么吃香,给个知县都不换呀!朕这次就是要坏了他们的好事,还天下一个简单快捷。”赵松寿自我检讨说:“陛下,臣也该认真反思,提高效率,避免繁文缛节,以期跟上圣主的步伐。”同泰帝摆摆手说:“王相和你是朕捡拔的人,对你们的办事和为人,朕还是放心的。只要你们一心为国,勤勉办差,偶尔犯些小错,朕是会体谅你们的。”
这时,王克明从袖子里轻轻抽出一份奏疏,恭恭敬敬地送到同泰帝面前说:“陛下,鉴于您要亲征,臣请陛下妥善安排皇子监国和朝廷政务。”同泰帝低头一瞧,折子上写着“奏请安排诸亲王兄弟折”。同泰帝急切地打开,认认真真地看了两遍。他抑制着内心的喜悦,不动声色地说:“爱卿对朕的赤胆忠心朕明白,但把朕的这些兄弟全都册封到岭南或川西烟瘴之地,是否太过严苛了些。尤其是已经到国开府的鲁王、齐王、荆王、陈王和晋王。他们出镇一方,手握重权。改封后,他们是否心服?天下人若有非议,朕又当如何处置?”王克明答道:“诗经上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是天下之主,决不能允许藩镇势力威胁皇权。以齐王为例,王府亲军就有两千人,再加上齐国属地的官军,瞬时就能征调近万军队,一旦举事便会天下震动。况且全天下这样的藩王还有十几位,陛下怎能安枕高卧呢。所以,臣请求陛下乘现在诸位王爷都在京城为先皇治丧守孝,将他们一律改封,并命令他们在五日之内必须出发到封国去,这样才能保证在陛下离京期间,朝廷上下稳定平安。”同泰帝很满意地点点头说:“王相果然是无双国士,见识高绝。那么留皇子监国,朕当选择哪位皇子呢?”王克明一躬到地说:“陛下的皇子皆人中之龙,非臣所能妄议。请皇上放心,只要是陛下裁夺的,臣都会尽心辅佐,并保我大周基业万年。”同泰帝起身轻轻拍了拍王克明,转头对赵松寿说:“若论文章学问,赵相今后还是要跟王相多多学习才是啊。传旨黄门侍郎陈标,叫他马上进宫,专门办理诸王改封出京事宜。”
五天后的傍晚,一些汴京的老百姓看到,十几支黄帐车队在军兵的押送下从南熏门出了开封城,当时,没有官员送行,从一些车里还传出了哭泣声。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猜测着事情的原委。次日,官府文告张贴出来,声称诸位王爷在拜谒完先帝祖陵后,将陆续返回各自封国。很快,开封城便恢复了平静,象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九月初十日,同泰帝做好了各项准备。他封十四岁的长子石均为豫王,留京监国;命宰相王克明辅政;殿前军都指挥使赵义廷、侍卫军都统治陈弘守卫京城;他又派出六万兵马沿黄河布防,拱卫京畿。在这之后,同泰帝才带着副相赵松寿、枢密使刘睿、殿前军都统治张洪涛、侍卫军都司令张永德、镇北将军王浩等将相,统率着十二万禁军浩浩荡荡地向北方杀去。
两天后,大军行至延津渡口。由于正值丰水期,宽阔的黄河水深流急、漩涡遍布。为了北进,同泰帝下令征集渡船。他还亲自到黄河岸边修缮渡口。晚间驻营时,同泰帝与士兵们同吃同住,并赐予了一些军人较重的恩赏。在皇帝的催督下,十几万周军仅仅用了六天,便渡过黄河,向北开进了。下船之后的同泰帝登上土丘,即兴作诗曰:“晓渡延津鼓,宵卧抱御鞍。愿提三尺剑,直为斩柔然。”这位年轻的皇帝意气风发、豪情万丈。他下定决心要在中华历史上书写光辉的一页。
在朝廷大军向北开拔时,晋阳府驿站里,却有一人天天如坐针毡。他就是一个月前从应县逃跑的县令陈昱。这个家伙既怕柔然人打来,威胁自己的人身安全;又怕朝廷得知他弃城逃跑,获得严厉制裁;他还怕有人弹劾自己道德败坏,从此身败名裂。为了能有个回旋余地,陈昱选择在晋阳暂住,一方面可以打听前线的消息,一方面又能等待其父黄门侍郎陈标为他疏通关系的结果。几天前,陈昱终于盼来了父亲的书信。陈标在信中告诉儿子,同泰皇帝已然御驾亲征,还命他出晋阳迎接圣驾。更令陈昱欣喜的是,今日一大早,他接到了父亲写来的第二封信,明确告诉他应县已经失守,城防军司马张望投降了柔然。陈昱兴奋地高叫道:“我无忧矣!所有的责任都是张望的。”他快速誊写了请罪折本,便火急火燎地坐上马车往晋阳南部奔去。
皇帝在太谷三多堂接见了陈昱。陈昱发挥出他所有的表演才能,一边哭一边添油加醋地历数张望的种种卖国行为,以及应县守军被张望收买利用的过程和大同战况如何危急等等情况。他还拿出陈标之前寄来的雁代地形图,有意无意地表露出自己的忠诚和功勋。同泰帝立即叫来副相赵松寿、枢密使刘睿等隨驾大臣,听取他们的意见。在讨论了将近一个时辰之后,同泰帝做出了决断。他命令大军不在晋阳停留,直接快速北上;由侍卫军都司令张永德率领两万禁军做先导部队,任陈昱为向导官,先期到达雁门关,伺机出关作战,救援大同。
在当时,中原地区的军队多以步兵为主,部队每天的行军路程只有五六十里。但这次,上有皇帝严令,下有张永德拼命,中间又加上一个一心想在圣上面前表现的陈昱,结果,这支先导部队仅用了七天时间,就赶到了雁门关前线。
正在日夜盼望援军的雁门关镇守韩通非常高兴。他亲自打开关门,列队将张永德及所属禁军接进了关城。
次日卯时初刻,张永德在镇守衙门大模大样地升帐点军。在了解了雁门关的兵力、城防、粮草、器械、储备等等情况之后,他叫过韩通质问道:“韩将军你知罪吗?从账册上看,雁门关驻守的有一万五千人马,你为什么龟缩不前,任凭多地陷落,大同被围?”韩通急忙跪倒,辩解说:“末将确实有罪。但是,张将军可知道我雁门关守兵实际上只有八千人,前些年晋王节制山西,对我军不断裁撤,还克扣我军钱粮。不瞒大人说,就这八千人也已有半年没有拿到粮饷了。且雁门关位置重要,一旦有失,晋阳之前一马平川,末将怎敢分兵前出,不顾关城呢!”张永德以前也做过边关镇将,他知道各地驻军都有报虚额、喝兵血的情况,但他却没想到会如此严重。为了立威,张永德把桌子一拍喝道:“不要把责任都推到晋王头上。你难道就干净吗?你难道没有据实上报的责任吗?你手下的兵备司令是干什么吃的?来人,将兵备司令拿下,推出斩首。”四名军兵扑过来,不由分说将一名将军押了出去。韩通边磕头边说:“此事不该怪兵备司令,请大人饶恕他呀!末将此前曾十数次向朝廷奏报,请求朝廷增兵、加强关防,但都石沉大海。尤其是近两个月,末将多次行文兵部,也都没有下文。还请将军明察。”张永德厉声说:“一派胡言。当今皇上英明睿智,遇事亲力亲为,岂能被小人蒙蔽。当然,若果真是兵部渎职,本将自会向圣上禀报。现在,不但要惩治他,本将还要追究你制兵不利的罪责。”张永德喝令帐下:“拖下去,重打二十军棍。行刑完毕,仍然拖回,堂前听用。”军兵冲上来,把韩通拖了下去。少顷,一名军校手捧托盘,上面盛着兵备司令血淋淋的人头。张永德微微笑了笑,便命令军士将之传视众将验看。所有在场的人都被吓得面如土灰。受完刑的韩通被两个军校架回了大堂。他趴在地上,撑起身子,连声说着感谢将军饶恕的话。张永德叹了口气说:“我在雍州为将多年,不是不知道边关的难处。散帐后,本帅会派人把最好的伤药送到将军府上。”张永德走下堂来,又对众人说:“皇上不日就会驾临雁门,你们让我拿什么去向圣上保举你们?如果仍是现在这种局面,恐怕你们都要被砍了脑袋。”趴在地上的韩通气息微弱地说:“将军……我们可以……出兵收复山阴县和应县。”张永德一听来了精神,急忙凑过来问:“怎讲?”韩通说:“前日,光裕寨宋太公……派人送来书信,言说柔然在山阴和应县兵力空虚,约我出兵收复失地。前些时,他们……袭击了柔然大军,歼敌近四千人。由于柔然正在猛攻大同,暂无精力它顾。所以,我们可以立即出兵关外。”张永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光裕寨,还歼敌四千,他们可真敢吹牛呀!韩将军,才受了二十板子,就开始说胡话了!”韩通努力睁了睁眼睛,提高声音说:“末将不敢妄言。张将军不知,宋太公年轻的时候也做过雁门关镇守。光裕寨的牌匾是前朝皇帝所题。他寨子里训练有几百名寨兵……”张永德歪着脑袋,嘿嘿冷笑着说:“几百寨兵就敢上报杀了几千敌人!他们以为朝廷的赏赐是这么容易骗得的吗?不过,光裕寨的名字我倒好像听人说起过。他们杀死百十个柔然兵还是有可能的。等本将打了大胜仗,会给他们请个小功,也好让天下人服气。”张永德转身回到大堂正座,随命令前哨校尉多派探子向北侦查敌情。
快到十月中旬时,张永德终于摸清楚了应县、山阴一带的情况。加之此前一天,皇帝御驾已经抵达了三十里外的代州城。张永德随即决定,率军出关,收复失地。在上报方案被批准之后,张永德命令韩通带领五千军队在前,自己统帅两万禁军在后,直指山阴县。战争的结果毫无悬念,山阴县在两天后就回归了大周的版图。
可是,就在大周军队欢庆胜利的同时,却有败报传来。大周朝最重要的北方重镇——大同,失守了。
一时间,恐慌的阴云笼罩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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