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套房,客厅中。
向易水端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的看着对面的祁光与向宝珠。
祁光正专心致志的陪向宝珠完成美术作业。
美术作业一般就是画画和手工制作,譬如画大森林、全家福,剪纸,捏橡皮泥等。
向宝珠总是让祁光帮她完成美术作业,因为她对这种东西不感兴趣,也懒得动手。
但看到祁光只翻动了几下手指,倏忽间就用橡皮泥捏出了一个活灵活现的红眼睛小兔子,向宝珠还是感到惊奇囫高兴,她小心翼翼的捧着小兔子,惊叹道:“好漂亮啊。”
小兔子半站立,前肢乖巧的缩在身前,右后腿伸到前面挠脸,短短的尾巴被捏出了颤抖的痕迹,憨态可掬。
向宝珠摸了摸小兔子的眼睛,“谢谢爸爸。”
“不客气,宝珠喜欢就好。”祁光说:“只是等下宝珠要自己给小鱼涂色了。”
向宝珠哼了一声,“那妈妈——”
向易水抬手,“停,我不会帮你。”
笑话,向宝珠不喜欢美术作业的基因还是从她这遗传的。
向宝珠回头求助祁光。
祁光还是没答应,为避免自己抵抗不住弹衣炮弹,起身去洗手间。
向宝珠连忙把小兔子放进透明的盒子里,然后跟了进来,“爸爸,你为什么要演佣人?”
祁光挤洗手液的手一顿,随即继续。
终于还是来了。
在休息室时,祁光就感觉到了向宝珠对他饰演角色的些许不满。
向宝珠出生在晶莹剔透的高阁中,阳光充足,鲜花缭绕,她交好的朋友都是与她身份相等的人,不是某个高官政客的小公子,就是知名上市公司老板的千金。因此,除非必要的吩咐,她不会跟家中的佣人有任何交谈。并非轻视她们,而是在她的认知中,她跟她们不是同一类人。
就像人跟碗筷,人只会在要吃饭的时候使用到碗筷,除此之外,人跟碗筷就不会有任何接触、往来。
祁光饰演太监即佣人,在向宝珠看来,就是将他自己从人变成了碗筷,一种死得不能再死的死物。
祁光凝视着满是泡沫的、逐渐在水龙头下被冲洗干净的一双手,他回答:“总得有人演这样的角色。”
“为什么是爸爸?”
为什么?
就祁光自身的原因:现在他不具备多层次的演技,也没有可供他随意挑选的资源。
他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养活他自己。就算是演个乞丐或者在大商场演唱,他都会去干。
“没有为什么。”祁光的声音蓦地低沉下来,“宝珠,你要是不想看到这样的我,下次就不用来了。”
向宝珠一懵,“爸爸……”
“你凶宝珠做什么?”
向易水早就跟着过来了,倚着门框旁观父女俩,这会听得不对劲便插了话。
祁光一默,淡淡瞥了向易水一眼,继而又将视线转回到向宝珠脸上。
向宝珠一张白皙稚嫩的小脸浮现出惊惶与无措,很是让人心软。
祁光不免放轻声音:“对不起,爸爸没有要凶宝珠。爸爸的工作就是这样,宝珠不想看就不来看。”
“有空的话,爸爸再回去看宝珠。”
祁光擦净双手,蹲下来平视向宝珠,安抚道:“别怕,别难过。”
向宝珠钻进祁光怀里,头在祁光肩膀上,呆呆的想:比起她,好像爸爸更难过。
这事暂时告一段落。
夜深了。
向易水与向宝珠洗完澡,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动作整齐划一,望向祁光。
然而祁光背对着她们,正在讲电话,并未注意到她们。
等挂了电话,祁光回头一看,母女俩握着一大一小的吹风筒,笨拙给自己吹湿漉漉的头发,好像这是一项精密的技术活,稍一分神就完成不了,以至于她们全神贯注。
她们变了。
祁光没有打扰到她们,默立在原地,静静的注视着。
一股深埋在他心底的彷徨,不安分的飘荡出来。
“爸爸。”
向宝珠的呼唤驱赶了他的忧思,祁光凝神回视。
向宝珠关掉吹风筒,向祁光跑来,脸颊上的肉微颤,蓬松的长发像一朵随风荡漾的蒲公英,“爸爸,你给我讲故事。”
“好。”
“……科学家们认为这个黑洞从伴星中吸收气体,并用高速喷流的形式把它们喷出。”
祁光声音渐渐小了下来,只因向宝珠已然入睡。他轻轻的将她的手从自己的两根手指上拿下,放回她的被窝中,又给她掖了掖被子才起身离开。
向易水这次没再保持沉默,跟祁光一同从房间里出来,便道:“我们聊聊。”
二人移步到向易水的卧室。
向易水上了门锁。
祁光疑惑。
向易水绕过祁光,落坐在沙发上,舒展了四肢,朝祁光道:“给我按按肩。”
以前向易水的父亲向南生病那会,祁光为了讨岳父欢喜,主动帮忙照顾,日常给向南翻身、协助解决生理需求之余,还学了按摩。之后这门手艺没荒废,隔天祁光就给向易水按摩,缓解她工作的疲劳。
按理说,都离婚了,祁光没必要再如此,只是顾及她亲自带宝珠大老远过来看他,还给他送吃的,费时费力,挺辛苦的,祁光便顺从的走到她身后。
向易水舒服得直想哼哼。
过了一会,向易水道:“你有什么打算?”
祁光不明所以。
向易水道:“拍完这部戏,你就别再拍戏了。”
像以前那样,单纯的唱唱歌跳跳舞倒还可以。
肩上的动作停了。
向易水转头,见祁光皱眉,她的语气不由强硬了起来,“你看看你接的什么戏,才几天就瘦成这个样子,前胸贴后背,脸上的肉都掉了大半。”
“片酬低,又暴露低下。宝珠什么都不明白,有的只是本能,她本能的觉得你这个工作丢人,你还不懂吗?”
不待祁光开口,向易水就像突然沾惹到某种恶心的物体,难受得不得了,她对祁光抬了抬下颌,“把衣服脱了。”
祁光:“……”
先前在片场向易水就隔应极了:她才不管什么贵妃太监,什么折磨与被折磨,她只瞧到了丁瑶珈把祁光上下摸了个遍!
私有物被无礼触碰的愤怒,经过这么一念,迅速将向易水的胸膛填充得满满的。
向易水不再压抑,站起来亲自动手,抓住祁光的衣摆往上撸。
祁光按住向易水的手,“做什么?”
“你说我做什么?”向易水怒斥道:“我还想问你为什么要接这种戏!”
向易水不解气,挣开来,狠狠捶了祁光胸口几下。
向易水的突然发作弄得祁光有些迷茫,直到衣服被撩开大半,腰窝被反复摩擦似要将他皮肤搓掉时,他才反应过来,又一次桎梏住向易水。
“别闹了。”
“我闹?你脏不脏?”向易水口不择言,“现在就去浴室给我洗干净,然后回到床上躺着,不然我们今晚没完!”
向易水所说的脏可不仅仅是指他身上涂了一大堆糖浆,而是他被人触摸过的脏。
祁光呼吸一窒,滔天的屈辱感扑来,他努力压了压,还是没压住。
用力拨开向易水的手,祁光凛声道:“既然觉得我脏,就不要碰我。”
“还有,我们已经离婚了,无论我做什么都与你无关。”
祁光把衣摆拉好,转身要走。
再不走,他不知道自己还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就像向易水一样。
“祁光,”向易水冷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祁光停住脚步,却没回头。
“你真当我们离婚了?”向易水高声问道。
“……嗯。”
这个字如一阵微风吹过摇摇欲坠的树叶,而树叶最终还是脱离枝头落在了地上。
一直到刚刚,向易水仍不认为,那小小的红本子能对她与祁光的关系起到什么实质的变化。她始终觉得,祁光目前为止的所有变化也不过是对他们忽略他甚至不善待他的一种反抗罢了。
向易水自认能理解祁光的委屈,所以她包容了他的改变。但这不代表,他能肆无忌惮改变。
他不知分寸,她便不忍了。
恼怒将向易水裹挟得紧紧的,她死死盯着祁光挺直的背影,从喉咙里一个字一个字的挤出话来,“很好,既然白纸黑字这么写着,那以后我也不会再有所顾忌。”
她真是愚蠢,之前居然还想瞒着她爸怕他回不来,甚至她还让秘书准备好给他铺路:买粉买热搜也好,砸钱供他上音乐竞技类节目也好,他想重回娱乐圈,她就能把他送到原来的巅峰。如今看来,她简直多此一举。
他都铁了心要跟她撇清关系了!
“理应如此。”
尾音刚落,祁光便感觉到背后一痛,紧接着听到了清脆却又沉闷的落地声。
是手机。
向易水怒极,捞起手边的手机就这么朝祁光扔了过去,砸中了他。
向易水咬牙切齿道:“行,你说的。我们完了。”
祁光还是没回头,迈开步伐坚定的往外走。
他们的关系,正式决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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