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饼指了指黎淼面前的椅子,示意她坐下,自己十指交叉放在微凸的小腹上,用他“我有事要和你谈谈”的标志性动作问:“最近工作怎么样?”
他的表情算不上严肃,但这个问题,过于恐怖。
……难道是被阿饼发现了什么吗?
最近这个月黎淼确实没做出爆款新闻,但其他新闻的数据和讨论度也还行啊,就算没爆,也至少在及格分以上。
而且,就算她想内卷,也不可能每条新闻都出爆款吧?
要真是那样,社会得有多动荡。
这么想着,她的紧张缓解了不少,微笑说:“和以前一样,找选题,做新闻,怎么了吗华哥?”
“没怎么没怎么。”阿饼忙摆手,“我这边有个选题,我觉得非得你做不可。”
黎淼松了一口气,原来不是坏事。
但又提起来一口气:“什么选题?”
“校园暴力的。”阿饼像往常一样打开电脑,中途指了下窗外,聊家常似的语气,“就楼下那个学校,还是重点呢。”
阿饼指的学校,就是当初黎淼坐在咖啡馆二楼看到的那个学校,燕城四中。
他开始一贯的滔滔不绝:“这个选题啊,我觉得,就跟上次我让你做的职高女教师的感觉一样,要么所有人都一个说辞,什么拒绝校园暴力关爱未成年成长之类的,要么就会有一个声音,特别出挑,就像当初所有人都在讨论性暴力,但你在说未成年犯罪一样。”他顿了顿,“你懂我意思不?”
黎淼眨眨眼。
因为临时被阿饼叫过来紧张,从进门,她的拇指就一直放在圆珠笔的弹簧帽上,忍了很久,在这时被按下。
“咔哒”一声。
阿饼的笔记本打开有一会儿了,但黎淼没过去,他朝她挥了挥手:“过来啊。”
黎淼咽了下口水。
“干嘛呢?”阿饼头回见黎淼这样,“腿不舒服?”
黎淼摇头,很小声地问:“我能问下您电脑里的素材是什么吗?”
阿饼纳闷,心想这有什么好问的,过来看不就知道了吗。
但考虑到对方毕竟是黎淼,就好比上学时候老师会对学习好的学生特别好一样,阿饼对黎淼也多些耐心,说道:“就是学校监控录下来的画面。”
黎淼还是没动。
阿饼上下打量她一番,等着她说话。
“我能拿回去看吗?”隔了半晌,黎淼开口,圆珠笔芯又被她不自觉按回去,“有什么问题我飞书问您。”
阿饼拿起不锈钢杯,默不作声喝了口热茶。
所有素材,都会先在他这过一眼,简单讨论后再分到个人,之前黎淼也是这样的,不知道她今天为什么要跳过这个步骤。
他听说最近黎淼工作态度懈怠,但看她做的新闻还行,就没往心里去。
但现在看来,这个消息似乎并非空穴来风。
不说懈怠,至少反常。
喝完水,他把瓶盖盖回去,地指了指门,意思是她可以出去了。
全程沉默。
死一般寂静。
-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伤口几天愈合,但是创伤和阴影会伴随十年,甚至一生。
而很少有人注意到,这中间还有一层隔阂,那就是没有被蛇咬过的人,不会理解为什么被蛇咬的人会那样怕井绳。
校园暴力,对于黎淼来说,就是那条血淋淋的,吐着黑色信子,张牙舞爪的毒蛇。
这些年来,不少文学、影视作品,包括但不限于纪录片、电影、小说,自传,都有讲述有关校园暴力的东西,但她从来没看过。
因为会恐惧,就像被蛇咬掉一块肉的人,又看到一条蛇。
“叮铃”提示音响,阿饼已经在飞书上把素材传给她。
黎淼深吸一口气,分成四五次才断断续续吐出去。
她抿了抿嘴唇,又不安地舔了舔,觉得有些干,喝了口水润润。
喝完发现今天日历没翻,电脑上是31号,日历还是30号,就抬手翻了日历。
后来擦了桌子,重新把水接满,又把进阿饼办公室之前写的文档保存好,确认真的没有什么其他事可以做,才单手撑着头,点开素材视频。
没事的。
都过去那么久了。
现在就算看到他们都不会记得他们的脸,不要因为他们影响工作,不要让过去影响未来。
杀不死你的,只会让你更强大。
素材打开,几个女生把另一个女生逼到墙角。
还没点击开始,就只是一个并不算清晰的画面,就让黎淼做了五分钟的心理建设,土崩瓦解。
不行。
浑身都在颤栗。
好像被逼到墙角的那个无助的孩子,是她。
空调暖气开到二十八度,一半同事穿着短袖的办公室里。
黎淼手脚冰凉。
她张着嘴巴,大口大口呼吸,像是脱离了水,濒死的鱼。
七零八碎的回忆涌上脑海,黎淼费尽精力,把那些还没有细节化的画面按下去。
她不能看了。
她无比确信。
还有五十分钟下班,同事们正在积极讨论工作,做今日工作收尾,其中不乏一心想要超过她的同事。
他们都是有血有肉的人,只有黎淼是鱼。
一条无法加入他们对话的鱼。
她只能对着屏幕发呆。
她静坐了五十分钟,坐到可以打卡下班的时间。
右下角飞书弹了条消息,是阿饼的。
他问她看的怎么样了。
黎淼匆匆回复明天给他答复,下班走人。
-
今天乔亦阳休息,一般情况下如果他休息都会来接她,但今天却没来。
在她最需要抱抱他的这天,他没来。
他说在家等她。
可黎淼不想去。
不是闹脾气,是她没有多余的精力。
今天的工作不算繁重,可她像是在深海里游了一天的泳,精疲力竭,又喝了太多的海水,口干舌燥。
有种脱力的疲惫。
从公司走回家短短的路程,她都要停下来休息好几次。
两人的休息时间交叉有限,黎淼租的不方便其他人进,所以一有时间两个人就腻在乔亦阳家,已经是这段时间的共识。
对于她突如其来的拒绝,乔亦阳察觉到不对劲,打了电话过来。
他声音温和,像是一双能透过电话的手,温柔地摸她的头顶:“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怎么……”黎淼蹲在地上,看着落在脚边枯到只剩叶骨的衰败树叶,小声说,“今天的工作有点难。”
乔亦阳倏地笑了:“听听你这小奶音,跟撒娇似的。”
是吗?
黎淼吸了吸鼻子,没感觉。
“工作累,我作为你男朋友,肯定更要照顾你。”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摩擦声,“你现在在哪呢?”
黎淼手指无力地垂在衰败落叶上,想说他别来了。
现在就算来,她也没精力跟他多说什么,只想躺着,睡过去,等待无休止循环的明天。
可电话那头的人忽说:“我来找你。”
知道我在哪里吗?我还没说话。
电话早就挂断,她的手机确没拿下来,还保持着接在耳边的姿势。
你要去哪里找我?公司吗?
可我不在那。
找不到我的话,会生气吗?会怪我吗?会从此不再和我说话吗?会觉得我麻烦吗?
“淼淼!”
就在这时,具有打破阴翳穿透力的熟悉声音,带着微微粗喘,叫她的名字。
黎淼抬头。
冬天黑的早,不到七点的天,已经黑成深蓝色。
天冷风大,行色匆匆的路人拉链拉紧,帽子戴好,每个人都裹得紧紧的。
乔亦阳穿了件宽松的银灰色卫衣,腰肌处露出白色的家居服边,黑色家居裤一边垂着,另一边不甚在意地掉在球鞋鞋舌里,看上去是随便套了件衣服就赶忙出来找她。
他在夜色中,快步朝她走来,灰色衣服被月光和路灯照的白晃晃的,好像一颗不断靠近的太阳。
一定是太阳吧。
不然他的怀抱怎么会这么温暖。
温暖到令人贪恋。
我多想这一刻就死掉。
能死在这样温柔的怀抱里,我该有多幸福。
“抱你吗?”他蹲下来,在她耳畔低声问,“还是自己走?”
黎淼扶着他的手臂站起来,用行动代替回答。
她一路走回家,直到走进电梯,没有其他人看见,才软绵绵地贴在乔亦阳身上。
三楼到了,他一弯腰,就把她抱起来。
软软的,瘦瘦的,毫不费力。
家门没锁,虚掩着,乔亦阳一脚踹开。
感觉房间里的味道不太对,黎淼靠在他胸口,睁开眼睛。
——满满一桌子丰盛的饭菜,一个心形小蛋糕,还摆了一个红色礼盒。
她打起精神:“你生日吗?”
不对,乔亦阳生日是夏天。
“先不管那个。”乔亦阳把人抱到次卧,因为他一个人住,就把次卧改成小书房。
他坐在书房沙发上,抱着她,问:“工作怎么不开心了?要不要和我说?”
黎淼整理他的卫衣领子,把那块褶皱无意义缕平:“要。”
乔亦阳眉梢微挑,有些意外。
今天本来,很累,很无力的。
可他的怀抱太温柔,太有力,做的饭卖相又太好,无形中给了她很多力量。
所以不想让他担心。
黎淼坐直,皱着眉,半真半假吐槽:“我被分到了一个新选题嘛,四中学生的事,但我根本联系不到四中的人,烦都烦死了。”
乔亦阳把玩着她纤长柔软的手指,忽然插/进她的指缝,小小的缝隙被他的大手撑开,令人无端有安全感。
“不过你放心啦,一个选题又不是一个人做。”她五根手指蜷缩,敲了敲他泛着淡青血管的宽阔手背,像是反过来安慰他,“还有其他组员也会帮忙的!”
乔亦阳捏了捏她的脸:“就这?”
黎淼无辜眨眼。
“就因为这,”乔亦阳轻轻地笑了,“你就差点鸽了我们的一个月纪念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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