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刚发过去,黎淼倏地想起来不对,慌忙撤回。
幸好反应的快,从发出去到撤回,总共也就一秒钟的时间,今天乔亦阳在上班,看手机应该不会这么频繁。
果不其然,过了好一会儿,乔亦阳才问她发了什么。
黎淼仿佛劫后余生,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她仰着头,揉了揉僵硬的后颈,等呼吸缓过来,才不紧不慢地回,发错人了,本来是要发给我爸的。
这次乔亦阳回的很快,像是完全没有思考过:那没发错啊。
黎淼一开始没看懂,等反应过来哭笑不得。
在当别人爹这事上,乔亦阳当真是做到了不忘初心。
收到他回的消息,黎淼放下心来,她垂下眼眸,视线重新落在手中的同学录上。
少年乔亦阳在纸张上写的每个字,黎淼都用力看,仿佛要把他写的每个字,印刻在脑海里。
看到他写他最爱的歌手是陈奕迅,最喜欢的歌是《最佳损友》,黎淼顺便在手机搜了这首歌。
时过境迁,九年时间过去,现在的乔亦阳或许早就不喜欢这首歌。
可因为不能与他分享,不能同他共同回忆曾经懵懂而美好的青春,所以就只能用这种方式,执着地想要握住什么,想要离他的更近。
好奇特的一首歌。
没有前奏,点开的瞬间,“朋友”两个字就已经唱出来。
她听不懂粤语,只能一行词一行词地看过去,发现这真的只是一首讲友谊的歌。
本来她有点小期待,歌词会有什么暗示,不过再一想,初中他们都没说过话,要是有什么暗示,那才奇怪。
所以,她猜,他应该是在每个人的同学录上都写了一样的东西。
没有特殊对待,反而真实。
“来年陌生的是昨日最亲的某某
总好于那日我没有
没有遇过某某”
当歌曲放到结尾部分,黎淼翻到纸张背面。
背面是留言板,少年乔亦阳没有写具体的内容,只有千篇一律的花体字版一帆风顺和勿忘我,在那个年纪能一笔写出来很酷,但经过岁月的洗礼,看上去只剩下年代感。
却像是在提醒她,他们认识的时间。
想来,命运曾经对他们那样好,早早的让他们相遇,让他们见过彼此未经打磨最纯粹的模样,闻过彼此身上的樱花和青草气息。
但可惜,这令人羡叹的姻缘机巧,只有她一个人能知道了。
说不上孤独,只是难免遗憾。
如果两个人能在尘烟如梦的午后,一起拿着同学录,在沙发上轻言碎语地讨论那段一起走来的青葱岁月,该有多美好。
她会告诉他,那两年里,第八节体转运动,她每次都会转到将近一百八十度,因为他站的太后排。
会告诉他,她不止可以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他的脸,也能一眼认出他的背影,因为看了太多次。
也会告诉他,那天她是看到了有同学在跑,才会加快脚步走到他身边,只不过,她原本只想可以假装害怕,抓住他的手,至于被他下意识扯进怀里,闻到他满怀的洗衣粉香,实在不在她的计划之内。
当她神游时,乔亦阳又发了消息过来,把她从无法完成的梦里叫醒。
他说他明天休息,问她有没有时间。
黎淼这才想起来,这次过年有个很重要的任务是要去他家,但她还没有和张莲说乔亦阳的事。
她沮丧地抓着手机,才刚跟张莲吵完架,这事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
中午,黎紫和同学出去玩没回来,黎淼一个人在家煮了方便面吃。
刚吃完,锅还没来得及刷,张莲给她打电话,让她现在下楼,他们不上去了,现在开车带她去社区做疫苗登记。
黎淼快速刷锅,换衣服下楼。
几个小时后再看到张莲,她的情绪已经平稳。
想到在争执后,张莲还是会想到她没做的事,黎淼忽然就觉得,没有主动道歉的自己,挺混蛋的。
黎胜利开车,张莲坐在副驾,黎淼上车后坐在副驾后面,车启动后,她抱着前面的座椅,软软地喊了声妈。
张莲哼了一声,就算是原谅她。
社区就在小区隔了两条街的地方,因为社区里有个工作人员是关系不错的邻居阿姨,所以车开到以后,为了方便说话,张莲跟黎淼一起下车。
她们一进去,阿姨爽朗的笑声就已经响起,熟络得连客套都免了:“这大年三十的你还往外跑,跑什么啊!冷不冷!”
“你当我想跑啊?”张莲说,“这不我闺女那个疫苗登记出问题了么?抓紧带她来,坚决不给你们社区添麻烦!”
听到这,阿姨冲黎淼点点头打招呼,然后又开玩笑对张莲说:“要不说这觉悟还得是你。”
阿姨戴上老花镜,理了理她的记事本,跟她的疫苗记录对照看,问:“黎花跟黎淼,哪个是你?”
黎淼小声说:“都是,以前改了名字。”
坐在长椅上等待的张莲走过来:“是不是改名闹得?”
“我觉得是。”阿姨转过头跟张莲说话,把笔记本调转方向,指给她看,“我们这边这消息没同步过来,这你看看,身份证都是对的,就是名字不一样。”
张莲:“那怎么办啊?”
“没事,这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个情况。”阿姨摘了老花镜,“把户口本拿过来就行,那上面都有曾用名,我们这边核实下就行。”
“麻烦死了。”张莲皱眉,“你说说,黎花多好的名字,多好记,多好认,非要自己改叫黎淼,三个水,要不是她挑这个字,我还不认识呢。”她无奈地摆手,“你是不知道,就为了这个破名,多了多少麻烦事。”
黎淼一言不发地听着张莲的牢骚,没有打断。一直等到她说完,她们两个一起离开居委会。
稍微走远了些,快到停车的地方,黎淼停下来,轻声说:“你回去吧,我走了。”
“啊?”张莲脚步顿住,“你去哪啊?”
凛冽的寒风刺在脸上,黎淼抿了抿唇,吞下干燥的血腥味,平静地看着她,淡淡道:“去死。”
她转身离开。
“啊?!”张莲追上来,拽她的羽绒服袖子,“黎花你说什么呢?大过年的你要去哪啊?”
“说了多少遍不要叫我黎花!!”顾不得这是在大街上,黎淼挣开她,眼眶发烫,隐忍着的情绪爆发出来,“我从小就不喜欢这个名字!!从幼儿园开始说了多少遍改名!!早就改了至于这么麻烦吗!!”
她难道不知道改名字麻烦吗。
改了名字以后多少手续要走,社保银行卡手机卡及各类通讯软件因此出了多少次问题,她难道不是承受最多的吗。
可她从幼儿园开始,就因为这个名字被嘲笑啊!
如果他们听得进她的话,在幼儿园的时候就带她把名字改了,用的着今天这么多麻烦吗?!
她不想因为带着这个有阴影的名字活一辈子,这有错吗?
造成这些麻烦的人,难道不是自以为是,又从不考虑她感受的他们吗?
又有什么资格,在外人面前,像是讲笑话一样,讨论她的行为。
为了快速逃离,还没来得及叫车的黎淼跑上一辆刚进站的公交车。
车身很高,她从上而下,看着站在路边僵滞不动,被风吹到狼狈的张莲,心里难受的好像中了一枪。
滚烫的鲜血顺着脸颊,无声无息下坠。
到底哪里错了。
到底是谁错了。
为什么被激怒的她,愧疚的也是她。
回家还不到二十四个小时,可是时刻穿梭游离在极端的情绪里,她真的快疯了。
可是,黎胜利很平静,张莲很无辜,只有她一个人歇斯底里。
为什么,会这样。
是不是因为病了,所以情绪极端不稳定。
黎淼弯腰,把脸埋进臂弯里。
她又一次想不通了。
想不通,为什么他们明明没有指责她,只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能让她好像走火入魔一样失控。
每次想不通的时候,都想死。
想要把命还给他们,这样就不用再想了,也不会再痛苦了。
“姑娘,到终点站了。”司机忽然开口,叫醒绝望里的她。
黎淼抬头,看到了熟悉的地方。她怔了怔,对司机说谢谢,迎着扑面的寒风下车。
等公交车再度启动,她回头,看到车后面熟悉的596三个数字。
随便上了一辆车,本想着坐两站就打车,竟然无意中上了她原来每天上学和放学坐的车。
不知道这算不算命运的指引。
目光落在熟悉的教学楼上,过年的缘故,连保安室都空空荡荡的,只剩下北风带着落叶一圈又一圈在地上打转。
黎淼看着树叶,迈开脚步,走向学校大门。
才走到一半,就不得不停下来。
因为她又看到了那间黑漆漆的楼道。
这是一个学校附近小商贩们公用的垃圾站,从这间乌黑的楼道上去,上面是一个露天的垃圾场。
黎淼还记得,她就是从这里,被几个不认识的职高学生推搡上去。扇她巴掌,强迫她给许晨光跪下道歉,逼她吃屎。
好像忽然被一台巨大的真空机对准了喉咙,顺着肠道扎进身体里,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抽力泵头启动,抽走她身体里所有的氧气,把她的五脏六腑都拧到一起。
她动弹不得,盯着那间没有门,黑漆漆的楼道,忘了眨眼。
痛苦到无力招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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