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三,一大清早,六部衙门所在的大街就被堵得水泄不通。
也不知从哪里来了这许多马车,挨挨挤挤、热热闹闹地都凑在了一起。
马车之外,又陆陆续续赶来许多轿子,被堵在外围寸步难行。来衙门点卯的许多大人只能坐在轿子里干着急。
不时有马夫高声交谈,抽一袋旱烟,不时有马响鼻,有马便溺。衙门大街喧闹嘈杂、气味难闻犹如骡马市。
徐佑宁下了轿子,问周遭同僚,没人清楚是怎么回事。他好容易挤到衙门口,见到了满脸堆笑的长乐公主府柳管家。
“哎呀,徐大人,好容易等到你了。”柳管家指着满街的马车,“公主吩咐我们,一定要早早把金贡送到。这不,都齐了。”
徐佑宁看向前后左右,街上马车不下百辆,每辆都堆着高高的麻袋。柳管家不说,徐佑宁压根看不出这运的竟是金贡。
徐佑宁招呼衙门中人引导着马车徐徐进入,马夫解开麻袋,就把袋中铜钱倾倒在衙门院中。结果出门的马车又碰上进门的马车,挨挨挤挤又是一片混乱。
户部衙门众巡官、主事都围拢过来。
只见那铜钱成色不一,有油光闪亮的,也有黑沉黯淡的。新钱不多,磕磕碰碰的不少。一袋又一袋倒下来,衙门院中很快堆起了一座小山。
柳管家催促:“大人,快着人清点啊。公主吩咐了,一枚铜钱都不能短了户部衙门的,还得劳驾徐大人亲自查点清楚了。”
徐佑宁莞尔一笑,率先挽了袖子,开始清点铜钱。
户部衙门没日没夜地查了五天,终于把长乐公主补缴的金贡查清楚了。确实一枚铜板都没少。
有人听说了,哈哈一乐。若是在六部大街上远远闻见一股铜臭味,那来人一定是户部的大人们。
也有人听了,翻来覆去睡不着。
和顺王就是睡不着的一个。
自从两年前,长孙孙世嘉被长乐公主打折了腿,和顺王面上并不在意,暗地里却处处计较。他看不惯长乐公主年年认缴金贡三万两的名头,近两年也认缴了三万两。如今,长乐公主补缴完了差额,就要轮到他了。
和顺王一算计,足足差了五万两,登时就要昏厥过去。他恨不得把长孙的另一条腿也打折了,省得出去再招惹长乐那个瘟神!
长乐公主不仅是哈哈一乐的那个,还有点乐不思蜀。
徐佑宁这次催缴金贡,长乐公主本就乐于顺水推舟。
每逢年节、生辰,各宗亲、各世家、各番邦、各州都有礼物送来公主府。
硕大的珊瑚树、光泽照人的海珠、栩栩如生的仙鹤香炉,绣工精湛的屏风,络绎不绝搬进大门。其富丽堂皇,光辉耀目,让人仿佛误入瑶池盛会,看得眼花缭乱。
长乐公主却对着这些不太合心意的礼物每每发愁。如此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不能摆进店铺里换成真金白银,简直就是鸡肋。
尤其是每每有不差金银的贵女们,用掩不住欣羡的目光看着她佩戴出的一件件进献来的首饰时,长乐公主表面笑得混不在意,内心煎熬有如滴血。这要是拿出来售卖,不知平阳城里有多少人要为了这一串串项圈、一副副头面一掷千金,不知那库房里堆灰的许多箱子能换得多少金银!
徐侍郎催缴咄咄逼人,长宁公主正好借坡下驴。那些趁机搬到店铺出手的进献品,果然在平阳城的有钱人圈子里大受追捧。
只那条镶红宝石项链就比她估值还多出一成来。
柳管家见长乐公主看到红宝石项链一条,解释道:“这条项链还没摆出来,北陉王府二爷的夫人就打听了消息来预定。掌柜顺势把定价多报了一成,没想到那位王夫人一口答应下来。”
长乐点头:“这多的一成就奖给店里,让掌柜的分配。”
柳掌柜应是,顺带着给继续查看账目的长乐公主讲讲徐佑宁催缴金贡的新鲜事。
徐侍郎是被抬出户部衙门的。一连清点了五天铜钱,腰疼得直不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长乐一笑。
徐丞相的亲家,次子夫人的娘家经营了不少钱庄,也为了金贡一事求到了徐丞相。徐佑宁不肯帮忙,两家撕破脸啦。
哈哈哈哈哈哈哈,长乐公主爽朗的笑声直冲云霄。
徐侍郎悄悄地托人变卖字画啦。
长乐公主疑惑了:“怎么,徐侍郎也欠了金贡?”
“那倒不是,徐丞相前些年被罢免在老家,曾给徐侍郎定过一门亲事。徐相起复后,徐佑宁也高升到侍郎,那老家的亲家却日渐没落。之前,徐佑宁退了这门婚事,那姑娘性情刚烈,出家落发为尼了。”管家介绍了来龙去脉,“那姑娘家里原是做药铺生意的,为了儿子的前程也在发达的时候许缴过金贡,说是陆陆续续也缴了一些,但生意没落后就没有再缴。如今户部催收,那姑娘家凑不齐钱,只好来平阳求助徐佑宁了。”
长乐公主听笑话的兴致不觉减了,果然徐佑宁那人只有皮相可看,骨子里就是这种不惜一切向上爬的势利小人。
“要不要派人盯住那姑娘家来的人?”
“不必。以后也不要再讲金贡的事,听得腻烦了。”长乐公主道,“明日是腊月初九了吧?”
柳管家答:“是,公主,住持托人带话,都已经准备好了。”
次日清晨,长乐公主出城上香。带着冬月和夏雨两个贴身丫鬟,众多老妈子、仆役,一行十多辆马车浩浩荡荡经太平大街向平阳城南门出发。
行至中途,眼尖的夏雨“咦”了一声,指给长乐公主看:“公主,那不是徐侍郎,着急忙慌地不知干甚么去呢。”
长乐向路边一扫,果然看见徐佑宁小跑着钻进了街边一条小路。
长乐公主叫停马车,叫侍卫去看个究竟。当得知徐佑宁和一书生匆匆进了天香茶楼,她略一思索,便以斗篷遮挡,也悄悄进了徐佑宁隔壁的一家茶室。
天香茶楼一共三层,一层是开阔大堂,二三层分割成不同小间。小间挡住了视线,却隔断不了声音。
长乐听见徐佑宁在低声责备:“你已经拿了银票,不趁早离开,为何又来寻我。”
那书生声音有些激动:“徐兄救了我全家性命。来世做牛做马报答徐兄!”
徐佑宁声音平淡无波:“你不必跪我,我也不是帮你,这原是报答伯父救治我母亲的恩情。你若真是感恩,就赶紧离开平阳。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还是自重吧。”
“家翁,”书生有些犹豫道,“知道了我办的蠢事,好一顿责骂我。清美出家的事,徐兄想必知道了吧。”
书生话落,隔壁陷入寂静。
良久,传来一声徐佑宁长叹,没有说话。
只听见书生又试探着说:“都怪我糊涂!我本是为了清美一生幸福,怎知道反而害了她。我以为你退了婚,清美就会嫁给县令的幼子,谁知她性烈如此!”
吱扭一声,有人拉开隔壁的门,似是要走。却听那书生又说,
“徐兄留步,家翁最近又有所悟,搭配了新的方子出来。”
“你指天发誓答应过我!”徐佑宁的厉声质问像是突然爆出的惊雷,吓了长乐公主一跳。那书生也被吓得倒退几步,碰撞得室内桌椅咣当作响。
“我没说!”书生连忙辩解,“你的秘密我谁都没有说过!这十几年来,父亲一直放在心头,略有进展就跟我一道琢磨。这是我瞒着父亲偷偷抄下的,你权且试一试吧。”
徐佑宁不再回应,嘭地摔门下楼,只剩下书生在房间内长吁短叹。
隔壁长乐公主听得眼睛都睁圆了。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啊。没成想真就叫她撞到了徐佑宁的秘密。虽还不知道这书生抓住了徐佑宁什么小辫子,能叫那老成持重的势利鬼气急败坏地高声叫嚷出来。但长乐公主深信,所有的秘密不过是隔着一层窗户纸,一捅就破!
长乐公主吩咐柳管家,一边叫人盯住了隔壁书生,一边叫人悄悄坠在徐佑宁身后,看看他后续还有什么名堂。柳管家一面应是,一面心里嘀咕,是谁昨日说已经听腻烦了?
长乐公主向下看,小路上人来人往,混入人群中的徐侍郎低着头,并不太显眼。不知是不是俯瞰的缘故,那一向笔直的背影似乎佝偻了些,看着格外单薄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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