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巡一事听来风光无限,却是实打实的苦差事。
每次南巡,惯例都是正月初八启程。此时大朔北地冰封千里,寒风扑面,冻得人从头到脚麻木无觉。哪怕是坐在马车中,守着炭盆,怀揣暖炉,也挡不住凛冽的风钻着四壁的缝隙往里面灌注冷气。
而由于每次出行的人员众多,三餐食水难免有所疏漏,冷饭冷水都是常态,有时着急赶路错过了吃饭的时辰也是正常。那些常年在外奔波的男子尚且受不住,更不要提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天家女眷和随行的各府夫人。心里早已叫苦不迭,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面上仍要笑得春风拂面。
长乐公主与静安郡主相继进宫面圣之后,今年南巡将由长乐公主代太后出行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各王公勋贵的耳朵里。
往年太后主持,各府虽深知其苦,不仅不避,还要竭力活动一二,必要名列随行的人员名单之中。一是要趁着这难得的机会,在太后及几位寻常见不到的贵人面前留下点好印象。二是这南巡的名单早已成为平阳城身份地位的风向标。传说名单是由太后亲自审定,谁在谁不在,谁在先谁在后,都大有讲究,也大有议论之处。
今年换了长乐,各府兴起了懒怠的心思,就是被长乐公主青眼相看又能如何,图在她铺子里买东西能少费些银两吗?众人摩拳擦掌也要活动一番,却是要力求留在平阳城中,免得白白遭那一份罪。
长乐前脚回府,热茶没有入肚,就有人上门或来告假,或当说客。长乐也不恼,笑眯眯听着。回头让管家理出一份当日过来拜访的名单,不列爵位高低,不排关系远近,单单列出带来的礼品。
长乐公主瞧着礼品单子,花里胡哨什么都有,花瓶、玉器、字画不一而足,最直白的还有银票。敲敲最贵重的两位,吩咐柳管家:“就她们俩吧,最实在。把她俩的名字递给静安郡主,就说是我的意思,不要让这两人随行南巡了。”
柳管家应是,连忙去办。
第二日,众人就得了信儿,知道是送礼最贵重的两家免了差事。有的骂长乐公主只长钱心,见钱眼开,有的忙不迭地准备了贵重礼物递帖子上门拜访。长乐公主眼见就要出门,懒得一一见面,吩咐管家记清楚了姓名礼物,每日只捡着礼物最贵重的两人免去苦差。
平阳城的贵人们立刻知晓机会难得。南巡队伍初八就要启程,时日有限、名额更是有限,于是送来的礼物互相较劲儿比贵,一日比一日的珍稀难得。人人都知这长乐公主还没有出平阳城门,就已经赚得盆满钵满,琴棋书画未必擅长,这敛财的本领真当得是大朔第一。
长乐公主顾不上理会平阳城的种种议论。她打算要利用这次难得的机会把之前筹谋的计划提前,有许多细节要提前与尚州那边敲定。纷繁复杂、焦头烂额之间还要提防皇帝的密探,长乐头疼不已。
时光飞逝,不日就到了正月初八。
长乐公主与静安郡主一同入宫,与太后、皇帝问安辞行。
太后病体渐愈,但精神仍是不佳。斜靠在塌上,捡了几句关键的话叮嘱两人,尤其要长乐公主不可任性胡为,凡事多与静安郡主商议。
“以往你都是跟在我身边,这次独自主持大事,要三思而行。静安郡主自小是在尚州长大的,是我大朔朝女子品德的典范,遇事不决,你要多与静安商议。”
说不了几句,太后就感到气息跟不上来,喘息停顿的时候,却看到长乐公主一副怏怏不乐的模样,眼圈微微泛红,目中莹光闪闪,似是要落泪一般。
“你这是怎么了?南巡你已去过多次,有什么可怕的。”太后把长乐叫过来,抚着她的后背说。长乐自小倔强顽皮,皮猴子一样,难得露出这样的小儿女情态。
“我不怕的。”长乐低声说,“我怕是要好久才能回来,母后,你以后要少为难自己,多保重身体。”
太后莞尔一笑,这小女儿出宫开府多年,怎么一场南巡又如此不舍,到底是没有长时间远离过自己身边。她想着借此机会锻炼锻炼长乐也好,就打发两人去与皇帝辞行。
长乐临出门,又伫立在门口,回头看太后。太后也不知怎的,在长乐平静的目光中察觉到些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有惊涛骇浪隐藏在平静的水面下一般。她来不及细细思量,长乐已经扭过身去,迈步离开了。
在一旁等待的静安郡主没有多言。静安人如其名,年龄不长,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一种安静的气质。如果说长乐公主容貌华美、气质张扬,像五月盛放的牡丹,静安郡主就有如夏末的出水芙蓉,平静淡雅,见之忘俗。
等到两人来到御书房外,静安发现,刚才长乐公主欲落未落的眼泪已经挂了满腮。原来这位以飞扬跋扈著称的公主竟还是个心思细腻的女孩儿。
随侍的冬月忙递上手绢,长乐接过,胡乱抹了,与静安一同面圣。
长乐公主仍是垂着头,恹恹地不爱说话。大朔皇帝似是察觉到长乐哭过一场,也就只向静安郡主交代些场面话。虽是万不得已要让长乐公主这个不争气的妹妹主持南巡,但到底有静安郡主负责大小事宜,方才让他安心一些。
皇帝说什么,长乐都默默不言,点头应是,反倒让皇帝心里不自在了起来。
皇帝都说完了,长乐才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皇帝的眼睛,说:“哥哥,你可要好好待母亲啊。”
皇帝一时怒气腾就上来,但想到长乐即刻就要启程,摆摆手就要打发她走:“你去吧。”
长乐仿佛没看见一样,仍是说:“兄妹三人,母亲最疼你,你以后要好好待她啊。”
皇帝狠狠瞪了长乐一眼,怒道:“朕何时不孝敬母后,你快快去吧。”
长乐苦笑,复又垂着脑袋离开了御书房。在长乐身后施礼离开的静安郡主清清楚楚地听见皇帝在屋里说“她这阴阳怪气地教训谁呢,都是被母后惯坏了!”
长乐却仿佛没听见一般,丝毫没有停顿地向前走。她迈的步子大,走得又快,静安郡主小跑着才能勉强追上。
皇宫外,南巡的队伍已经准备齐整。等到长乐公主与静安郡主登车,浩浩荡荡的队伍缓缓前行,像一条望不见尾巴的巨龙,沿着太平大街向南城门进发。
大街两旁有不少人依依送别。这一次南巡至少要耗时四个月,等到这大批人马再次返回平阳城,城中就该满是姹紫嫣红,错过春天,到了夏季了。
没有人过来送别的长乐公主,正在方车里无声痛哭。她担心哭声惹来密探的注意,就紧紧咬着手绢,任眼泪如同放闸的河水进行宣泄。
有多么痛恨,就有多么热爱。
她无时不刻不想着逃离这座牢笼,可临到真正割舍的一刻,其深刻的痛楚就宛如用尖刀在割她的血肉。可饶是如此剧痛,她也不会再回来了。
冬月与夏雨共乘一车。冬月一上车就被夏雨塞了满怀的糕点蜜果。“外面冷吧,我看公主眼睛红红的,不是又被太后训斥了吧。”夏雨问。冬月摇摇头,像是吃食占了嘴巴,顾不上说话。
静安郡主的马车在长乐公主方车之后。与前方无人理会的处境相反,有许多平阳城贵女千金结伴过来送别静安郡主。
若论年纪,静安郡主与华阳公主相当,名气也相当。华阳公主在诗文一道惊才绝艳,静安郡主所擅长的却是在女德。今日各府中用来教育女儿的女德规训都是由静安郡主主持编修的。
好容易送走一拨送别的,静安郡主忍不住羡慕起前方的长乐公主来。她一路上假笑,笑得嘴角都在颤抖,倒不如任性公主那般清静自在。而且这帮送别的女孩子,嘴上说着不舍,只怕内心祈求自己一场大病死在南方,好以后耳根清净。
想到南方,想到尚州,静安郡主心里涌起一片柔情。她何尝又不想长留南方,对这平阳城早已厌倦透了了。
不知为何,静安郡主总想起在宫中长乐公主的异样来,这种种表现实在不符合长乐一贯混不吝的传闻。那样的姿态,那样的言语,不像是南巡前的道别,倒像是永别……
早在受命负责南巡大小事宜的第二日,静安郡主就接到了皇帝的密诏。让她暗中监督长乐公主,若长乐公主有什么异动,准许她便宜行事。
静安郡主在马车里微微眯眼,但愿这长乐不要做什么傻事出来,若真的做了,就不要怪她心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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