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佑宁吩咐随从送去的食盒,又被原样带了回来。
随从纳闷地说:“奇了怪了,祖孙俩都没在屋里,说是上午的时候被人急急叫走了,到吃午饭也没回来。”
因着徐佑宁在途中发病,马车不能太赶,徐佑宁和玉水翁一行整整比南巡队伍迟了一天才进了相州城。徐佑宁已经苏醒,能稍许吃些清淡食物。静安郡主寻到的当地名医也看不出究竟,只开了些补气养血的方子聊做安慰。
听随从讲了前后经过,徐佑宁方才知道自己病情竟然如此凶险,对救命的玉水翁十分感激。
不知是不是身上涂抹的药膏散发出的怪异味道,徐佑宁发现玉水翁祖孙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自己。他不过自嘲一笑,连他自己也要受不住了,何况别人。
可等到徐佑宁把浑身上下的药膏都清理干净了,在院中活动身子骨。玉水翁的孙子刘守业见了,目光躲躲闪闪,仿佛老鼠见了猫一样,生硬地扭转方向,几步跑掉了。
徐佑宁心知有异。
在景州时,长乐公主为了寻找制作玲珑球的工匠,闹得天翻地覆的事情,他也知道一二。也是阴差阳错,谁想到这工匠手头的药膏正好救他一命呢?若是母亲病发那年,也有这般巧遇,该有多好。
这一日稍早些时候,徐佑宁让随从在相州城中买了几样礼物,到玉水翁屋中当面道谢。问这药膏来历,玉水翁知无不言。说到祖孙的家乡、未来有何打算,玉水翁却顾左右而言他。
徐佑宁有个好兄弟曾是刑部官员。整日里跟他讲些刑讯逼供、灭门奇案、千里追凶等等助他下饭。经过那许多添油加醋、七分假三分真、血流哗啦的故事的磨练,徐佑宁虽然并不知晓如何查案破案,却对人性之恶有了新的认识。祖孙俩明明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以前也不相识,为何见了自己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模样?是这祖孙心中有鬼,还是长乐公主背后捣鬼?
随从为徐佑宁准备午饭时,他专门吩咐下去为这祖孙也备上一份。玉水翁自称是景州人士,他却分明从刘守业的声音中听出了寄州的口音。他叮嘱准备的一种吃食,虽是景州、寄州都有,但俗名微有不同。只可惜这祖孙两人不知因何事出去了。
徐佑宁正琢磨着,院外的侍卫传来消息,说是今日吃过晚饭就乘船启程,要人人都提前打点好行李。随从正要去街上药铺给徐佑宁抓几服药预备下,碰巧遇见玉水翁祖孙两人从外面回来。
刘守业一双眼睛红通通地像小兔子,撞见徐佑宁随从,立刻偏脸躲开,回自己屋中去了。随从哎呀一声,对玉水翁说:“少年人都是磕磕碰碰长大的,哪有不犯错的。老爷子也别训得太厉害了,把孩子哭成那样。你们吃饭没有,我家大人新得了一个食盒,也吃不下,我给你们拿来。”
经随从这么一说,玉水翁方觉出有些肚饿来。刚才仇恨堵在心口,只知道往回走,却忘了买些吃食回来,想着一会儿就要准备登船,也就不跟着随从客气,拿了食盒回来。
随从立在门外,看着玉水翁把食盒带进去、关上门,他却没有走。他清清楚楚地听见刘守业说:“爷,这是啥?有地苕,你吃不?”
随从记得,徐佑宁叮嘱他一定要听清楚这祖孙俩叫这吃食什么名字。
地苕,那是寄州人才说的俗称。
随从转身就出门抓药去了。等到玉水翁似觉出有些不对时,开门一看,院里空荡荡地并没有人,他就又放下心来。
那一日长乐公主着急往回赶,无奈之下让自己与徐侍郎一同赶路。“大人,那徐佑宁是徐老狐狸的儿子,不是个善的。你们虽与他一同赶路,但要离他远些。守业个性单纯,不要被他套出话来。”长乐公主这样叮嘱他。
他虽久不在朝廷,但也知道些深浅。徐相与自己恩师是山中两虎,不死不休。他虽觉得徐侍郎这人未必就如长乐公主所说的不善,但也是疏远些好。
等到傍晚登船,人人虽各有心思,但却如自高向低奔流的河水不得不往一个目的地汇去。
玩忽职守的两个侍卫,各责三十杖,罚半年俸禄,被撵回平阳去了。杨斌趁机整饬队伍,言明谁有再犯,就砍脑袋,吓得侍卫们都收起了吊儿郎当,都严肃正经起来。
自从在九郎圣君庙中拜过,姜夫人看着心神安定许多。静安郡主虽安慰她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可她也明白,这不过一句空话。南巡队伍今日就离开相州了,谁还会为这一个侍郎夫人受惊去反复查证。这天下破不了的案子多了,也不差她这一个。而且从庙中回来后,她禁不住一次次解了衣裳看里衣。九臂圣君果然有些神通,手印再也没有出现过。
众多官船中,以太后的御船翔凤最为瞩目。翔凤上建着两层楼殿,雕工精美,彩画栩栩如生。长乐公主与静安郡主同乘太后的御船。临上船时,长乐公主非要携了姜夫人的手同上翔凤,亲亲热热地说是姜夫人受了惊吓,御船宽敞平稳,姜夫人在这翔凤上住,她心里才放心的下。
姜夫人受宠若惊,也顾不得回想长乐公主为何时冷时热,跌跌撞撞地就跟着长乐公主上了御船。
侍卫首领杨斌也同上御船,就把徐侍郎与副首领吴勇安排在一处,就住在御船前面的护卫船上。
众人在落日时登船,船队开拔时天色已深。各船都点起灯来,灯光透过窗户映照在荡漾的水波上。
徐佑宁倚靠窗户向外面看了一会儿,却发现船队驶离的碧玉潭边陆陆续续升起了许多孔明灯。
望着这孔明灯,徐佑宁心里升起一种诡异感,想起了在平阳城中长乐公主那次放灯的事情来。他走出船舱,拧眉远望着越升越高的孔明灯。难道长乐公主那次放灯,被他错过了什么不成?只是单纯放灯,还是别有所图?
副首领吴勇看徐佑宁站在船尾,仰头远望,便走过来搭话道:“徐大人,看灯?”
徐佑宁用手指着孔明灯说:“吴大人,这也不逢年节,为何在碧玉潭上放飞如此多的孔明灯,会不会是在通什么消息?”
吴勇一拍徐佑宁后背,笑着说:“我说这么冷的天,大人怎么看个放灯看这么久。放个孔明灯哪有那么多门道,清州放灯从来不分什么过年过节,想放就放了。”
徐佑宁说:“清州是清州,相州是相州。大人又如何知道清州又这个风俗?”
“哎呀,我就是清州人啊。我们清州把放灯当做跟祖宗通消息,就跟我们活人之间写信一样。谁家里换宅子了,迁坟地了,娶媳妇了,生孩子了,都要放灯。家里钱多就多放,钱少就少放,没有一定的限制。”吴勇又说,“大人别看这里是相州,清州人可不少。以前清州发洪水,淹了多少地啊,没地没房的人就四处流落,到相州的可是不少。”
吴勇劝徐佑宁早点儿回去休息,毕竟身体刚恢复一些,若是再受冷生病,徐佑宁受罪不说,他也要受连累。“这灯又什么可看的。不过是哪个大户人家有了什么喜事,多放些灯笼,好让天上祖宗们高兴高兴罢了。”
徐佑宁一边往回走,一边想,若放灯不过是通些消息。长乐公主放了上千的孔明灯又是要跟天上的哪个祖宗通消息?这消息有多好,值得用这么多灯来传达喜悦?
以他平日里翻看账本,敲打算盘的经验,竟实在估算不出。
御船翔凤上,姜夫人仿佛乡下人头次进城,一双眼睛不知该往哪里放了。她何时曾做过如此精致华美的船!虽然也有平阳城的人家喜欢修饰房屋,但那些都是盖在土地上了,哪里有这御船上这般。
她不敢笑,心里却合不拢嘴。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回去不知道要怎么和姐妹们炫耀才好。
长乐公主亲自把姜夫人安排在自己隔壁,这一份尊荣,正经国公夫人们也不曾有。姜夫人随身带着一个丫鬟,利落地收拾好床铺,还特意把长乐公主前一日送来的香包放在枕边。姜夫人乐开了花,心满意足地躺下。本该高兴地睡不着觉,却在香包的安神作用下,不一会儿就进入了甜梦乡。
守着姜夫人的丫鬟本也不敢睡,但架不住那安神的馨香阵阵袭来,不一会儿也会周公去了。
本应是静谧的夜晚,却又一次在半夜被打破。
正抖擞精神来回巡逻的侍卫突然看见船侧有片不寻常的黑影。侍卫大喝一声:“谁在哪里!”黑影快速移动一下,然后就听到扑通一声,似是有人落水。
御船翔凤上的侍卫们闻声赶来,在众多火把的照耀下,黑沉沉的水面上只留下一圈圈波纹,看不到人影了。杨斌一边安排人下水搜查,一边向长乐公主、静安郡主汇报此事。
长乐公主和静安郡主一商量,同意杨斌挨个屋子叫醒里面的人,一为了确认各人的安全,二也为了搜查,确保刚刚的人影的确是跳水河中,而没有躲藏在哪个屋中。
姜夫人的丫鬟正睡得深沉,也被人摇醒了。丫鬟好容易清醒过来,听说御船上进了贼人,立时吓得魂不守舍。她忙叫醒姜夫人,却被惊得跌到在地,抖着手指着姜夫人,说:“手!手!”
侍卫向前一看,昨夜的血手印又出现了,正印在姜夫人的胸口上。
这一次,姜夫人彻底被吓得没了魂。她缩成一团,谁上前碰她,她就疯狂摔打,发出尖叫。直到长乐公主出现。
姜夫人扑倒在长乐公主身前,双手抱着长乐的腿,央求道:“公主,你再求求圣君,我什么都说了,绝没有一丝隐瞒。公主,公主,求公主救我,我不想死啊。”
她抬头看长乐公主,却发觉长乐公主的双眼冷冰冰的,早没有上船时的亲热。她吓得缩回了手,不知为何,公主的这双凤目竟那么像九臂圣君的一双铜铃怒目。
长乐公主屏退众人,冷冷道:“你还有狗胆让我救你!刚才圣君托梦给我,你夫妻二人害死的那人是天下最善的人。圣君听了我的祈求,本要降下法力助你。可这人救天下苍生于水火,圣君不肯降服他,反而疏远了我!你这贱婢怎么如此害我!”
姜夫人听了无言以对,只抽抽搭搭地伏在地上哭泣。
长乐公主又说:“圣君看我平日虔诚,倒也给我指出一条明路来。”
姜夫人畏怯地抬起头,企盼地看着长乐公主。
长乐公主俯下身,附到姜夫人耳边说了一些话。“你都听明白了?”
姜夫人点点头。她比刚刚瑟缩得更加厉害了,整个微胖的身体仿佛一只泄了气的皮球,虽然整个形状轮廓还在那里,但往日的精气神都没有了。
“我都照办,”姜夫人说,“只要圣君能救助我一双儿女,我都按照圣君的吩咐来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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