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走徐佑宁之后,长乐公主犯了胃疼。
喝了消食的汤药,又拿汤婆子暖着,仍是不见好转。随行大夫看了,两枚蜜丸下肚,反而越发厉害了。长乐公主疼得背部抽紧,躺在床上,一阵阵的冷汗。
还是邵松的夫人提出来,当地富商赵子谦的夫人柳素素是医中圣手。平日里谁家夫人生病,也常常请她诊治,总能药到病除,妙手回春。
邵松连忙派人去请。赵子谦的宅子离邵府不远,这位柳夫人很快就带着医箱赶来,诊脉之后,有些犹豫地说,如今汤药不好作用,怕是要施针才能好转。
长公主已经疼得白了脸,立时便点头同意。屋内众人纷纷退去,只留下夏雨在旁边伺候着长乐公主宽衣,好让柳夫人施针。
柳夫人肤色瓷白,人虽长得纤细,却不似弱柳扶风,反而结实轻灵。她狠狠瞪了长乐公主一眼,然后用细白的手指捏住长针,一根根送进穴位。
长乐公主扁着嘴,委屈地望着柳夫人说:“素素姐,疼死我了。”
柳素素眼圈顿时一热,别过头去,趁着从药箱中取针偷偷抹了眼泪,说:“公主总是不肯听我的。只疼得狠了,才长教训。”
柳素素认识长乐公主,还是在八年前。多年过去,许多事情早已物是人非,长乐公主今年已是二十,面容华美,亭亭玉立。但不知为什么,公主十二岁那年的样子就像用刀一点一点刻在柳素素的记忆里一般。只要一见到长乐公主,那个脑海里的瘦瘦的女孩就蹦了出来,用那双黑得不见底的大眼睛凝望着她。
长乐感到疼痛渐轻,勉强靠坐在床上,有些无奈地让夏雨拿了手帕子给柳素素拭泪。无论长到多大,柳素素总当她是个十岁的孩子,心疼她吃得少,心疼她睡得晚,各种补养身体、解毒疗伤的珍贵丸药不要钱一样给她备下许多。
柳素素试了试针的力道,轻声说道:“听说你生病了,老赵他们也担心得厉害。他让我传个话,码头那边一切都准备好了。只是今年不比往年,怕是不到一个月就要变风向了,一旦风向变了,海船就不好向南走了。既然下定决心要走,就要早做安排。”
长乐拉着柳素素的手,感觉从那柔软而温暖的手上传递过来源源不断的力量。
多年以前,华阳被册封为长公主和亲北方的时候,她就谋划着要脱离平阳城这个令人窒息的樊笼。在周围的反对和顾虑声中,唯有赵子谦柳素素这对夫妻坚定的支持她。
兄长是皇帝又如何,母亲是太后又如何?
在华阳长公主和亲一事上,平日里隐藏在华服下面的丑恶嘴脸展露地清清楚楚。
皇帝无能而自私,身为为大朔朝掌舵的船长,不把精力用在如何研究风力、水流,只用来维护自己的无上地位和虚无尊严。
她那时年岁虽小,但也听说了和亲一事的许多细节。
当时,向大朔提出结亲的北姜一族,不断向南迁移。极北王朝的强大与扩展,蚕食着周边游牧民族的水源和领土。北姜就是其中之一。北姜派来使者,只是想求娶一位大朔的贵族女子,表示永世结好的心愿,也为北姜赢得一片修生养息的空间。
突然不知如何发展,和亲的人选定了华阳公主。宫中众人愕然。只因先皇在世时,已为华阳公主选定了驸马。只等着国丧过后,华阳公主便要下嫁。
长乐公主听到消息后,去看华阳,只见华阳公主枯坐在镜前,一滴眼泪也没有。华阳公主眼睛里的光彩散去,像是在看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看。长乐当时不懂,后来渐渐明白,那大概就是哀莫大于心死,也才知晓威胁着皇帝的不是南移的北姜,而是过于聪颖的华阳公主。
哪怕华阳公主身为女子,对皇位并没有威胁。但华阳公主在民间的威信让皇帝如坐针毡。自此之后,长乐公主就不敢聪明,只敢愚笨。
“安排了这么多年,还有什么没安排好的,平阳城的一切都有柳管家一一收尾,”长乐公主从回忆中抽离,看向柳素素,“只是途中遇见了一位故人,等到工部一事结束了,想把他托付给你们。有他主持治水,能保运河几十年不泛滥、不淤堵。”
“真有这么大本事?百姓可有福了。”柳素素感叹。周遭百姓围着南北运河讨生活,遇有水患水灾,不要说挣不下口粮,积攒的家当也都被洪水席卷而去。
长乐笑道:“他是刘敬理的父亲刘寿,要说治水的本事,刘敬理都是跟这位刘大人学的。等到把工部的蛀虫都揪出来,给刘敬理报了仇,我想这位大人一定愿意主持治理运河这件事。”
长乐又说:“此次跟南巡队伍一起来的,还有一位户部侍郎徐佑宁,他怕是冲着老赵来的。”
柳素素正忙着拔针,闻言看向长乐公主,问:“冲着子谦?”
“没错,徐佑宁在朝中力推流金税,只是平阳城中的商铺大多官商勾结,徐佑宁投鼠忌器不好作为,”长乐说,“他不远千里跑到尚州来,恐怕就是要在这里打开缺口。而老赵在尚州商人中最有威望,怕是要被这家伙盯住了。在邵松府上,耳目太多,我也不好传递消息,只好辛苦素素姐这几日多来为我施针了。”
柳素素利落地收了药箱,伸出手指点点长乐公主的额头,说:“就是不传递消息,我这几日也要多给你扎几针!你就老实休息几天,万事有子谦他们呢!”
柳素素起身要走,夏雨连忙送出来。柳素素一瞅,冬月正站在廊下,端着一盆热水过来。柳素素看了一会儿,转身从药箱中掏出一个小瓶,塞在冬月的袖子里。
“姑娘是不是冬天里总胳膊疼?”柳素素问冬月。
冬月一愣,她幼时练功不小心伤了右臂,自此就落下老毛病,每到冬天夜里,常常能被胳膊疼醒。只是这事她从没有和外人说过,这个尚州的女大夫是如何知道的?
“我看姑娘端水盆时,左右使力不均,只怕是幼时落下什么旧伤。刚刚的丸药,姑娘每日晚饭后服下,夜里就不会疼得睡不着了。”说完这些,柳素素笑着跟两个侍女点头,提着药箱走了。
夏雨应是从冬月手中接过水盆,嗔怪道:“冬月姐,你胳膊不舒服怎么不叫我去。那大夫都走了,你怎么还在看啊。”
“哦,”冬月说,“这大夫可真厉害,不用诊脉就知道有什么病症。”
“这有什么,你刚才是没看到,这柳大夫简直神了,几针下去,公主立马没有那么疼了。只是我刚听说,这几日柳大夫还要来给公主施针,冬月姐要是吃了顶事,就再求她干脆只好算了。”
冬月没说话,捏了捏隐隐作痛的右臂,眼神晦暗不明。她心道,这柳大夫是只看出了自己的旧伤,还是看出了其他更多的东西?
(https://www.eexsww.cc/87826/30406967/)
1秒记住E小说网:www.eexsw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eexsw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