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闭上眼睛,八年前的那个雨天仿佛就在柳素素眼前。
连日来不停在外奔波的赵子谦,那天并不没有出门。坐在厅里,出神地望着外面的雨。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雨水顺着屋檐向下泼,溅起密密麻麻的硕大气泡,从天到地泛起白雾。
“素素,你我和离吧。”赵子谦说,“不要跟着我担惊受怕了。”
柳素素照例端过来一碗白粥。自听到风声后,赵子谦无心饮食,只能喝下白粥。这次,他却不肯喝。柳素素微垂着眼,问:“再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了吗?”
赵子谦摇摇头,以前抱有的一丝希望,现在也完全破灭了。这是要掉脑袋的事情,不要说平日里的酒肉朋友、泛泛之交,就是累世的交情、同族的牵绊,也都能避多远避多远。都知道是刺史因旧仇要害他,都明白他是无辜的,但没人敢以身挡车。
谋反啊。
逃是逃不了的。帽子虽然还没有安下来,但已经离头顶不远。门外盯守的兵丁毫不避讳,看他如待宰的猪羊。每日采买的家丁进进出出都被粗暴搜过。
有人劝赵子谦,赶紧把夫人送走吧,或许能保下一丝血脉。柳素素的父亲是尚州名医,刺史罗织罪名的时候或许会有所顾忌。不到这一步,赵子谦实在难以把和离的话说出口。
“我今日要去拜九臂圣君,”柳素素抖着手把白粥放在一旁,说,“你把粥喝了,等我回来再说吧。”
听说柳夫人要去九臂圣君庙里,家丁连忙套车。柳夫人待人宽和,平日不仅不打不骂,还多有恩惠。这时候就是下刀子,他们也要把柳夫人送到庙里去。
雨势太大,守庙门的小沙弥都不知何处躲雨去了。柳素素由丫鬟扶着下了车,两人径自推门进去。
进殿门的时候,柳素素突然被门槛绊了一跤,丫鬟没有扶住,狠狠摔在地上。她一边爬起来,一边泪流不止,强忍了多日的辛酸此时再也憋不住,一股脑从眼中涌出。
“圣君,我夫君子谦从来没有做过恶事。”
“铺路、修桥、施粥,他都是尽自己最大的力气。”
“他是个好人啊!求求圣君救他一命!”
柳素素双掌合在胸前,仰头望着九臂圣君塑像,似是等着圣君从天而将,解救她们一家于水火之中。
只是圣君没来,倒有一个小姑娘从一旁转出来,瞪着一双黑沉沉的大眼,问:“你们因何在这里哭泣?”
柳素素被这突然冒出来的小姑娘吓了一跳。外面暴雨倾盆,没有香客,一个小女孩怎么跑到庙里来的?
小姑娘仍狠狠瞪着她说:“为何不回话!”
柳素素抹了眼泪,面前这小女孩儿浑身透着诡异。女孩通身衣着华贵,人却蜡黄消瘦,说是富贵人家的孩子,怕却是平日里暗暗受了虐待。只是她此时自顾不暇,怕也帮不了什么。她冲小姑娘招招手,说:“小妹妹,你可是和家人失散了?知道家在哪里吗,姐姐待会儿让人送你回家可好?”
柳素素却不知道,自己这幅模样在别人眼里也不那么一般。如此大雨,油伞、蓑衣都是摆设,柳素素全身早浇个湿透。再加上进门摔的那一跤,更是灰头垢面,狼狈不堪。
小姑娘双眼咕噜一转,说:“你好大胆子!我是长乐公主,竟敢自称是我姐姐,该当何罪?”
柳素素被说得一愣,随口道:“何罪?怕也大不过谋反罪名吧。夫君被人诬陷谋反,我冒认公主姐姐,倒也是相称的一家人。”她心道,公主都是前呼后拥,这小姑娘怕是以为自己是恶人,虚张声势罢了。自己泥菩萨过江,也管不了那么许多了。
解下随身的玉佩,柳素素硬把小姑娘拉过来,塞在她手中,嘱咐道:“你有难处,就到城中妙手堂寻一位柳大夫,把这玉佩给他,他定会帮你。”
“夫人……”丫鬟上前,想要阻止又说不出口。如此贵重的贴身物件怎么能轻易就给了一个陌生小孩?但留下来,也不过是等着被查抄走罢了。
小姑娘突然被拽住,像是被吓住了,浑身僵硬。她看看手里的玉佩,又看看柳素素,问:“你贿赂我?”
柳素素苦笑一声,起身打算回家去。小姑娘却跑在她身前拦住,说:“既然收了你的东西,我就姑且帮你一把,说吧,你家得罪了什么人。”
丫鬟听得恼了,伸手要拉开这小姑娘。不想小姑娘一把推开她,掏出一枚金印来,伸到柳素素面前。
柳素素的丈夫虽是尚州富商,但哪里见过公主这样人物。一惊之下,连忙和丫鬟跪在地上。小小的长乐公主得意地瞥了丫鬟一眼,说:“说吧,你为何央求圣君救你?这庙中人和随行的侍从都被我撵到后面去了,你就放心说,没人听得见。”
柳素素心道,难道是圣君显灵,派公主来救她?她虽然看着这公主瘦瘦小小一个人,不那么靠谱,但这已经是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了。而且前一阵,她也听说皇后南巡快到尚州了,随行的一位公主聪明智慧,在民间很有声誉。
赵子谦因郊外花园一事与尚州刺史结怨。尚州刺史利用最近调查的谋反密信,把赵子谦的名字列入其中。有人曾受赵子谦恩惠,偷偷报信。赵子谦四处奔走,希望能避免未来的祸事,但无人敢伸出援手。事情的前因后果,柳素素面对长乐公主一一道来。
“嗐,这狗才,不就是欺负你们朝中无人嘛。”长乐听了一拍手,说:“这算什么难事啊!你们只要攀上一个他得罪不起的高枝,看他还敢不敢明目张胆地把你丈夫的名字写进去!”
柳素素苦笑,若是他们有门路,又何苦至此。尚州城里刺史最大,刺史又出身望族,没人愿意为了帮助赵子谦一把去得罪刺史。尚州之外的高枝,他们见一面尚且不能,大难临头又去哪里抱佛脚。
长乐公主思索一会儿,问:“你刚才说,让我去妙手堂找柳大夫,这柳大夫是何人,医术怎样?”
“是家父,医术不一定比得了平阳的太医,在尚州是数一数二的。”柳素素忙答。
“南巡中倒是一个现成的高枝,只看你们的本事能不能攀得上了,”长乐公主说,“平顺长公主,也就是我的姑姑,身有怪疾,太医本事都使尽了,也不能医。若是你父亲能有本事把她医好了,就能搭上一条线。”
柳素素一听,又喜又忧,喜的是终于看到一线生机,忧的是太医都看不好的病症怕父亲也难以医治,反而因此拖累了父亲。“我回去跟父亲商议。”柳素素说。
“医病之外,你还要准备一份厚礼。”长乐公主又说,“这也是巧合,平顺长公主的驸马偏也姓柳,你们就借着治病的机会硬攀亲戚,认下与柳驸马的关系。到时候就是刺史要咬,也要看看能不能咬下平顺长公主!”
柳素素听了,才知道医病是由头,认亲是目的。连忙磕头拜谢长乐公主。事情虽有了转机,柳素素心里却困惑,与这公主素不相识,为何要帮助自己。她心思一转,问:“只是不知该如何答谢公主救命之恩?”
长乐公主一指九臂圣君的塑像,说:“真能活命,就重塑圣君金身吧,你一家的性命也算是圣君救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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