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保守的平阳不同,尚州城风气开放。
城中、郊外都广泛开设专供女子读书的书塾、书院。甚至有不少富商专门捐给这些女学大笔金银,以供那些贫寒人家的女儿们免费识文断字。
因此尚州街市与其他各州风俗不大一样,当垆沽酒的女店家随口就能说出几句应景的酒诗,制香售香的女商贩也常常能引用香经典故。
但历来南巡只看男子读书的书院,从未看过女学。
“总要换个花样不是,”长乐公主否了尚州刺史递过来的单子,上面列出了第二日要看的青阳书院,“换个女学。听闻燕鸿书院不错,就看它吧。”
刺史一个头顶两个大。
往年都是尚州几大知名书院轮流坐庄。
今年的巡视,青阳书院从去年就开始筹备,既为了让太后喜悦,也为了惯例的特考。特考只限在书院就读的学子中进行,历年都会由太后从特考中选出十名学子给予恩贡,加恩的学子可以直入国学读书,也可入朝为官。
要真是换个女学,难不成要加恩给那些女学生不成?大朔建国以来还从未有女子为官。
“公主不知,历年巡视书院,还有恩贡一节。”刺史低声说,他也怕因此事传出长乐公主无知的新故事来,“燕鸿书院毕竟是女学,如何进行特考?不如明日先去青阳书院,等到公主闲暇时再往燕鸿书院去。”
长乐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刺史许久,直看得刺史有些毛骨悚然。
“刺史以为我是个傻子吗?”长乐公主徐徐问。
“臣不敢。”刺史低头。天气不冷不热,却满头冷汗。
“既是恩贡,重在示恩,本就在科举框架之外,为何要拘束于男女之别。难道这女子就不是生在大朔,长在大朔,不是大朔的子民吗?”长乐公主说。
刺史咕咚咽下唾沫。长乐公主声音清冽,一字一字仿佛冰刃劈风破浪。这些话听来有理有据,但就是没有惯例,也怕是不合皇帝的心意。他应当阻止长乐公主,可实在不知如何阻止。
“你去办吧。明日我只看燕鸿书院,特考、恩贡一项也不能少。将来皇帝怪罪下来,自然有我一力承担。”长乐公主说。
刺史无奈,只能按照长乐公主所说一一安排下去。
燕鸿书院闹中取静,原是转运使苏知的一处旧宅子。多年前,苏知到尚州上任,正值尚州女学蓬勃发展之际。苏知大手一挥,就把自家五进的院落无偿借出来,供兴办女学所用。
次日一早,长乐公主与静安郡主来到燕鸿书院。到了门前,静安郡主掀开帘子,看向书院门上高悬的牌匾。燕鸿书院四个字龙飞凤舞,不是苏知的手迹又是谁的?静安心中一阵酸涩,不知长乐公主是明知燕鸿书院的来历故意为之,还是误打误撞选了此处,也不知苏知那人会不会来。
早早等候在书院的女学生们,等得望眼欲穿。远远看见一行贵人穿花拂柳而来,内心雀跃,但手脚拘束,个个眼巴巴地望着。
长乐公主莞尔一笑。老一套的南巡早该见见这些新鲜面孔了。
山长带着众多女学生行过礼后,长乐公主说:“天下都道女子无才便是德。其实我想来,这话大约是个愚蠢男人说的,女子不该如此想。往年南巡都考较男子学问,今日,我们女子也不妨一比,怎么就不能出几个贡生?”
“静安郡主的学问在平阳久负盛名,就由郡主主持此次特考。各位学子还是要使出全身本领,不要藏拙,也让我们平阳有名的女先生好吃一惊。”
静安听了这一番话,心中暗暗吃惊。她以为到女学中来,大抵不过是平阳城花神生日那一套的过法,赏花赏景、赋诗作文,欢声笑语中玩一会儿罢了。哪里想到长乐公主还要认真考较学问?
山长已经让人把纸笔端上来,等着静安题写考题。静安郡主持笔四望,一张张娇花般的面庞像追随着日光的太阳花一般仰望着她,个个洋溢着跃跃欲试的兴奋。
曾几何时,她自己是不是也像这样一般,偷偷读着经国济世的文章,想象着自己哪一日也能舌战群儒,哪一日也能写出针砭时弊、拯救世道的惊天巨著?
燕鸿书院……
静安郡主一面写下题目,一面想,她倒是想见一见苏知。问一问,当年在平阳,苏知是怎么看待她这个女先生的。
山长接过题目,看看静安郡主的字,面露喜色,高声说道:“静安郡主所出题目为同舟,考试时间以一个时辰为限,各位学子开始作答吧。”
学生们纷纷散去,到平日读书的房间作文答题。长乐公主与静安郡主在山长的引导下到书院后花园中游览。
花园不大,四围花团锦簇,一角摆着石桌石椅。几位日常捐助燕鸿书院的富商家眷正候在这里,等着拜见长乐公主。长乐一扫,柳素素也在其中。
上一次静安郡主对柳素素颇为亲切,现在却视若无睹,只和另外几人交谈。长乐公主心知有异,便出声让柳素素为她介绍园中花木。众人都知道这几天柳夫人一直在为长乐公主调理身体,见两人渐渐走远,也识趣地不上前打扰。
长乐公主问:“素素姐,上次你跟静安过去,可是有事?”
柳素素低声说:“我跟静安郡主说,并没有看出是何病来。”
长乐公主挑眉,柳素素家学渊源,可称神医,却也看不出徐佑宁的毛病。
“公主,可是和徐侍郎联手了?徐侍郎身体怕是不妙,”柳素素一边分开面前的柳枝,一边说,“我那日去看,徐侍郎应该是中了南边的一种奇毒,这毒一旦入体,无药可解。”
长乐公主回想,多年以前,徐相罢官回乡,老家确实是南方没错。据说徐相夫人就因病死在老家。徐侍郎大约就是在那时染上这毒的吧。
“他还有多少时间?”长乐公主问,她估计工部一事不过刚在平阳发酵,要酿成刮骨疗伤扫平一切的大风暴,至少也要有几个月的时间。徐相似乎颇为倚重这个长子,徐佑宁不应当在这个节骨眼出事。
“不足一个月。”柳素素说。
长乐公主一惊,脚下踩着湿滑的台阶,险些滑倒。“一个月?徐佑宁他难道中了毒,却不知情,不然如何跑到尚州来?”
“徐侍郎应是知道的。”柳素素说,“这毒最为让人痛恨的地方,是一旦毒发,无药可救,经过七次发病,就是大罗天仙也救不得。”中毒的人只能一次次数着自己发病的次数,等着死期降临。
“你是说,徐佑宁前几日不是第一次发病?”长乐又问。
“是,我估算应是第六次发病了。从第六次到第七次,长不过三个月,最短不过月余。”柳素素说。
“其他大夫知道这毒吗?”长乐公主又问。
“应是不知,这毒来自南边一种植物,不仅数量稀少,而且难以提炼保存,离开土壤不过一日,毒性就大减。因此当地人以外,很少有人知晓。”柳素素说,“还是家父年轻时游历各地,偶然知道的,他在当地研究了很久,也没有发现有什么药物能解的。”
长乐公主垂下眼睛,出神地望着面前一朵红艳艳的花。自平阳时徐佑宁找上门来催缴金贡一事,她就隐隐有一种感觉,这侍郎天不怕地不怕的。
她长乐公主是平阳头号刺头,哪个官员不是绕着她走。只有徐佑宁硬生生地往上撞,也不怕被自己的浑身硬刺扎得头破血流。
她一直以为徐佑宁这么急躁,是为了给赶紧自己挣出名声,好一步一步往上爬。却原来是天不假年,一次次发病在催促着他时日无多了吗?
悲哀不知从何而来,包裹着前几日徐佑宁来给自己设套时的模样,久久停留在长乐的脑海里。
“上次徐侍郎发病的时候,刘大人的药膏救了他,素素姐,可是那药膏能治这毒吗?”长乐公主说,声音中带了一丝沙哑。
柳素素摇头,说:“刘大人的药膏我也看了,并不能解。这毒发作起来,一两天之后就会自然好转。徐侍郎上次病好,恐怕和药膏并没有多大关系。”
长乐公主点点头,没再说话。她又想起了长姐华阳。
天地向来如此无情,人生总如此多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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