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二点,水汽蒸尽,气温像个因故落下课程的勤勉孩子一般,疯狂的节节攀升以恶补昨夜因雨而造成的亏空。不多的硬化过的路面更是肆无忌惮的彰显着它的与众不同,愤世嫉俗般地仿佛试图融化掉踩在其上的那一双双样式统一且毫无生气的解放胶鞋。
赵桂兰并不算时髦,但她也从不穿胶鞋,原因很简单,归纳有二:一是她讨厌过后的那种味道,那种让人难以为继从而自顾自怜直至自暴自弃的味道。她刚过三十,虽已不是妙龄,但也不是欲昏斜阳;二,则是样式。她痛恨那种穿上后不分男女甚至有些偏力夫的感觉,因为她至少是一个仓管员,一个类文职的工种……
“快点呀!”二丫拽着妈妈穿行在林立的粮仓之间,她像个瘦小的纤夫似的双手背肩紧拖着妈妈的大手。
“这不在走吗?哎……热死我啦!”二丫妈妈擦着额头的汗水。“你这死丫头,别人家的事你倒是挺来劲,还隔着这么远,自个家有点事吧,连影子都见不着。”赵桂兰一百个不情愿地走着。她根本就不是个爱管闲事的女人,何况对方还是一个只有爷俩的家庭,而自己偏偏也是一个只身带孩子的女人,但她还是架不住宝贝女儿的软磨硬泡、死乞白赖。
“这门怎么是开着的?”赵桂兰站在门口。虽说马师傅出差不在家,但一想到那几个专业捕风捉影,连老爷们儿都闻风丧胆的婆娘,赵桂兰还是头皮发麻。
“锁坏了,锁舌头出不来了。”早就站在门里的二丫转了转锁扭,跺着脚噘着嘴嚷嚷:“快进来呀,我都等半天了。”
“你倒是什么都知道。”妈妈白了二丫一眼,径直走向里屋。
“魁子!魁子快醒醒。”赵桂兰掀开被头,摇晃着男孩的肩膀。
“妈!”马士魁无力的喊道。
“别瞎喊!”赵桂兰语气冷漠。她对这个小子印象深刻,倒不是因为同住一个大院,也不是因为经常看见,院子里二、三十个年龄不一的孩子,她能叫得上名字不超过五个,甚至和二丫的经常念叨都关系不大。原因是年前二丫天天攥在手里的那把能打小石头的弹簧枪,因为那把枪在最冷的那一天打碎了她的三块玻璃,并且害得她得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感冒。事后,二丫有条件地交代:那把枪是她魁子哥专门为她制作的——威力巨大,一次可以发射多颗石子!而二丫坦白的前提是:不许追究她魁子哥的责任,她一人做事一人当。那几天的赵桂兰就像个中了计的笨蛋一样,无目的、更无目标地一直耿耿于怀着……
“哦!赵阿姨,您怎么来了?”马士魁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努力地坐起身子。
“丫头说你一天没吃东西,净睡大觉,我猜你是病了。”
“不是,他是梦见鬼了,还被鬼上身了。”二丫瞪着大眼睛,满脸恐惧的小声说道。
“别瞎说!”赵桂兰伸手摸着马士魁的额头,“我的天哪,这体温快奔四十了,得上医院。你爸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可能……过两天吧。”马士魁揉着眼睛,“没事,我睡一会儿就好了,我没病。”
“发高烧会得脑膜炎,会变成笨蛋,还会死!”二丫仰着小脸一本正经的驳斥。
“对。丫头说得对。”赵桂兰擦了擦女儿额头上的汗水,转脸面对马士魁,脸上的温情荡然无存。“这个必须去医院,得打吊针。这些钱……应该够了。算了,都带上吧。”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把那张两元的钞票又整齐地重新叠回到了那些面额更小的同类上,然后塞到男孩的手中。
“我有钱。”马士魁翻身掀开枕头。一堆角票中,那张崭新的五元格外醒目。
“那好吧。”赵桂兰收好自己的钱,口气依然冰凉,且表情奇怪:“你自己一个人去能行吗?我一会儿还得加班,走不开。”
“我自己能去,去年我就是自己去的。”
“行!把这个带上。”赵桂兰从花布小包里拿出两个蛋清饼。
“我不想吃。”马士魁只看了一眼,疾病已经彻底破坏了他对于食物感觉,即使是平常难得一见的美味,现在于他却是一种折磨。
“不想吃也得吃,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待会儿打针连血管都找不到。再说了,吊针一时半会的也打不完。干脆,现在就吃,医院里根本没水!”赵桂兰起身找水。
“你又做噩梦了吗?”二丫紧盯着马士魁惨白的脸。
粮食局的位置处在学校与医院之间,几乎就是在正中间,都是几百米的距离,但是此时的马士魁已全无了早上的劲头,一个小小的浅坑都能使他踉跄不已,那些凸出的石块仿佛随时都能把他绊倒,短短的路程他走得如同长征。头顶着大太阳,他却丝毫也感觉不到温暖,不远处的小河里几个浑身□□的正在嬉水的孩子让他一阵哆嗦,他赶忙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并使劲地紧裹着衣服,那还是出门前二丫妈妈硬给他穿上的。走到医院大门口前他仿佛已用尽了所有的气力,一屁股瘫坐在了路边,又昏又沉的脑袋下眼皮如有千斤。
也许是星期天的缘故,或是天气的原因,向来冷清的医院今天多了不少人,但一个个都不约而同地绕行在杂草丛生的树荫下,或是成行地行进在燕屎成堆的墙根脚下的阴影里,唯留中央一大片新修的水泥场地白晃晃地包围着门诊住院综合楼,把这幢经历了近百年沧桑,经过了无数次加固修善的两层砖木建筑烘托得犹如祭坛。打着寒颤的马士魁一点都不怕热,也不在意路面的刺眼,他晕头涨脑地径直向门诊楼走着,但双脚却如陷泥沼远跟不上自己的祈盼,就连身后传来的杂乱而又奇怪的“嗒嗒”声也引不起他的一丝好奇。
“去到办公室就马上打电话。”
“知道啦!”
“一定要一模一样的。”
“哎哟喂,什么穿成一样的多难看呀!就像这鞋,还有这裤子。”
“我不管。你要嫌难看,就把你的这条给我。”
“啊!我真是服了你了。行行行!进去就给他打电话,让他快马加鞭三天以内捎到。”
“否则不让他上床,哈哈……这料子真好!”
“往哪儿摸呀你?”
两个上身僵直,却脚底生风的女人超过马士魁的时候,打闹中不小心还撞了他一下,但或许是因为赶时间或是太关注于探讨的问题,两个人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继续驼着背冲锋似地向前奔着。马士魁连抬头的力气都没了,眼帘的闭合间四只长得一模一样,且都状似不堪重负的高跟鞋就像幻灯片一般正在慢慢走远,马士魁不知哪来的气力不知不觉中也加快了脚步。
“哦!你也戴那个了?哈哈……”
“别瞎说!”
“戴着难不难受,勒不勒?”
“怎么又上手了……看我不收拾你!”
刚进到门里,两个女人便扭作了一团,两双手互相快速地拆挡着,“咯咯”的笑声混杂着地面密集凌乱的“嗒嗒”声响成一片。
“还闹?都已经迟到了!”一个领导模样的老头忙下楼梯,指着两个女人大声斥责,“这是医院,不是交际场!赶紧把这身……这身行头换掉,尤其是那鞋。”
“知道了,知道了。”两个女人抿着嘴,喏喏地答着。
“两双破鞋!”老头走出门,仰天长叹。
诊室的木条长椅上已无空位,虽然坐在其上的屁股不是很多,但过半数的都是怀抱孩子的女人,而她们的身边或左或右、或大或小的都有至少一个以上的挎包或是提袋,这些或包或袋的东西无一例外地散发着屎尿以及母乳混合后的味道,如同它们霸道的气味一般,它们目中无人地就这么霸占了大半条凳子。马士魁拿起桌上的笔在纸条上写好自己的名字,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它压在写有其他名字的纸条底下后,他回头看了看凳子,只得站到旁边。他靠墙站了一会儿,又斜着脸看了看凳子上的这些比他早来的人们,他只得无奈的低头蹲下,身旁的孩子顿时见了鬼似地“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孩子的母亲忙不迭的又是踮脚又是拍背,口中一连串的“不怕,不怕……”可满脸鼻涕眼泪的孩子还是丢了魂似地紧盯着马士魁哇哇大哭。无奈的他只得做错了事似地悻悻的站起身,但孩子还是上气不接下气地继续往死里哭。女人站起来,一边左右轻轻摇晃着身子,一边嘴里“哦哦哦!”地哄着孩子。但孩子依旧还在顽强地拒接着妈妈的安慰,狂舞着的小手乱拍乱打,红得发紫的小脸拼命的左右摆动……女人突然转过身,气急败坏地正对着这个个头只到自己胸口的少年凶巴巴地说:“那是我的包,看好了,丢了找你赔!”说完抬起下巴转身向门外走去。“坐下呀!给我把着位子。”女人站在门口不耐烦地又朝他喝到。他忽然觉得一阵眩晕,赶忙扶着椅背瘫坐在空位上,随之而来的恶心、想吐的感觉又不得不使他挺直身子、拉长脖子。他闭上眼睛努力地平复着,任凭女人的样子在他的脑海里上跳下窜、歇斯底里……
“马士魁!马士魁!”
“……到!”
“我是不是应该批评你几句,然后再提个什么问题呀?”看着声音洪亮、身体笔直,但却似梦非醒一脸迷糊的少年,医生清了清嗓不紧不慢地调侃道。
“我……”马士魁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凳子上的人们顿时笑出了声。
“你怎么逮哪儿都睡呀,是不是平时在课堂上也是经常如此?”医生皱着眉头,表情严肃。
“不是。我……我今天生病了,所以我……。”马士魁依旧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找借口!……就算真是生病了,你也不能放任自流呀。想想董存瑞炸碉堡、黄继光堵抢眼、欧阳海拦惊马,你得有意志力!懂吗?你们老师没教你们这些?”
“教过,小学的时候就教过了。”马士魁挠着后脑勺,不自然的笑着说。
“醒了?”医生指了指自己面前的方凳,“那就坐过来吧。”
“嗯,醒了。”马士魁赶紧坐上凳子,嘿嘿的继续傻笑。
“粮食局?那肯定是撑病了!”医生问到住址处,突然又来了新话题,引得病人们一阵哈哈大笑。“话说这饭是公家的,可这命还是自己的呀!你们呐,就是记不住,还代代相传。”他语重心长俨如谆谆教导的师长般对马士魁说着,但眼睛却瞟着少年身后的人们,继续寻求着互动,满脸憔悴的病人们颇为配合地继续大笑。
“我发烧了。”马士魁已经如坐针毡,先前的趋附、奉迎现在成了别人的笑柄,他感到了屈辱。
“不会吧!粮食局的人怎么可能发烧呢,谁告诉你你发烧了?”医生兴致勃勃地延展着他的话题,一副孜孜不倦探求新知的模样。
“赵……我姨!我姨告诉我的。”马士魁突然改口,不知道为什么向来冷若冰霜不苟言笑的赵桂兰此刻在他的脑海中竟是如此的善柔、可亲,他底气十足地对着桌后这个年龄和他爸爸相仿的男人喊道。
“你姨?那你姨肯定也是撑昏了!发烧是我们这些吃不饱的人才应该得的病,你们没有资格。”医生还在继续着他的表演,只是这个单薄的少年显示出的不配合,让他有些吃惊继而生气。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然后盛气凌人地对马士魁摆着手。
“快给他看吧,我都等半天了!净整些没用的。”刚才给马士魁让座的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后,可能是怕再惊扰了孩子,女人虽然满脸的不悦,但语气却颇为克制。
“刚才叫你你上哪儿去了?”被扫了兴致的医生戳着桌边的纸条没好气的争辩道。
“孩子这么闹腾,我哄孩子去了。”女人的声音大了许多,不满的情绪表露无遗,“你看的也太慢了!”
“好好好,那就先紧着您把。你起来!”医生赶苍蝇似地冲马士魁一挥手。
“你赶紧给他看吧,这孩子烧的不轻,傻子都能看出来。”女人分别白了医生和马士魁一眼,不耐烦的说道。
“呵呵……行呀!您雷锋一回,咱这傻子也不能拖了后腿是不?麻利点,快马加鞭。”医生有些恼羞成怒,他扯开马士魁的衣领,拿着听诊器盖章似地在他的前胸后背一阵乱印,紧接着他又拨转回马士魁的身体,“张嘴!张大嘴!”他一手捏住马士魁的下巴,一手抓起托盘里的压舌,撬开他的嘴,紧接着又是一阵掏挖。马士魁一下子伸长了脖子,喉咙里发出了可怕的声音。“忍住!用手捂着……外边,到外边吐去!”他训狗似地舞弄着手中的木条,大声的命令道。
……
马士魁眼泪汪汪地蹲在树下,一个小时前吃下的蛋清饼已经面目全非地躺在了他跟前的草丛里。经过这一番折腾,他反而好像是有了些气力,虽然脑袋还是如针扎般疼痛,但意识却比刚才清醒了许多。他用袖口抹了抹眼睛以及嘴角,然后又擤了一把鼻涕,并不假思索地将其抿在身旁的树干上。正欲起身之时,一个巨大的黑影突然迎面扑来,把他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林……林老师!”他双手撑地,惊讶地仰着头喊道。
“你是……我的学生?”林风馨一手抱着树干,一手拨开面前的长发,有气无力地问着。
“是!我是初一……”
“快起来!”林风馨打断马士魁,“快过来,扶着我!”她的声音微弱,但语气里却充满着焦虑与不容分说。马士魁赶紧起身,林风馨一把将他夹在腋下,命令道:“去厕所!快!”
厕所掩映在一片小树林后,距离倒不是很远,但却是土路,窄而且曲折。但凡拐弯处马士魁不是被挤进草丛,就是几乎被压倒,平时看似瘦弱的林风馨此时却如同万担千斤。
“怎么还不到呀?你快使劲呀!”林风馨捂着肚子,绝望的声音里带着哭腔。马士魁心一横,像头被点燃了尾巴的公牛似的,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向前冲去……
到了门口,林风馨的脚仿佛已不再属于自己,仅有的两级台阶几乎成了她不能逾越的天险。马士魁一手扣墙,一手托着她一下子便把她推了上去,借着惯性她也一把够到了里门的墙拐。
“等着我”她回过头来,努力的挤着笑容。
“唉!我不走。”马士魁擦了擦额头上汗,大声的答着。
瞬时的放松,几乎让他虚脱,但他的心里却非常开心,因为林枫馨是他们所有学生最受欢迎的老师。虽然每周只有一节她的音乐课,但却是大家七天的共同企盼,她的歌声是大家心目中最动听的声音,她的穿着更是女生们可望不可即的憧憬,是男生们交头接耳的主题……当然,也有对她不好的议论,但马士魁觉得那就是羡慕、嫉妒底下的别有用心,根本不值一提。他甚至已经在心里哼唱起了她刚教的那首《乡间的小路》,手则在空中打拍子似的比划着墙上的字。
“知道这叫什么体吗?”
“不……不知道。”马士魁被吓了一跳,因为不知道身边何时多了个人。
“草书!”男人怒气冲冲的扶了扶鼻梁上眼镜,然后走过去搀住从厕所里出来的大肚孕妇。“你见过谁他妈的会用这种字体写男女厕所四个字。臭老九,只有臭老九!”
一直都喜欢写毛笔字的马士魁,当然听说过这种字体,更听说过专骂老师的‘臭老九’,所以,他一转身把屁股留给了眼镜。站了一会儿,他觉得有点累,就坐在了路旁的草丛里,这一坐就迷迷瞪瞪的过了将近半个钟头。
“小伙子!看病在哪儿呀?”一个头戴斗笠,手拄拐杖的清清瘦瘦的白胡子老头恭敬的站在他的面前。
“哦!……您走反了。在那边,您顺着这条小路走回去,走到那块水泥场子上就能看见了,那儿就一栋楼,看病就在里头。”
“谢谢你啊!呵呵呵……”老人笑嘻嘻地转回身,嘀嘀咕咕的走着。“原来是走反了,走个路都能走反了,简直就是活受罪呀,耽误事儿。呵呵呵……”
老人的话就像是个闹钟,马士魁顿时惊醒,心里想着嘴上也就喊了出来:“林老师!”。他回过头,回过头就看见了站在门里的林枫馨。
“对不起,刚才我可能是睡着了。”林风馨扶着墙、弯着腰,小半个身子隐在里面,但却依然努力地微笑。“你去我的宿舍,给我拿些衣服来。”说着,她伸出一只手,一小串钥匙躺在她又黄又黑的掌心中。
马士魁并未伸手,他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那串钥匙,那只手……
“你快去呀!”林风馨腿一软,几乎跪倒。
“林老师!”马士魁一个大步跨上前,赶紧扶住她,但林风馨却似无骨一般地还在下滑……
“刚才……刚才我一下子没站住,就坐地上了。”看着马士魁手上的污垢,林风馨趴在矮墙上像个委屈的孩子嘤嘤地哭着,但眼里已流不出一滴泪。“你赶紧去吧!尽量多拿些。”
“不行!您得先去看病。”马士魁已经急的快哭了出来。
“你怎么不听我的话呀?”林风馨梗着脖子,她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我听,我听!我先把您扶到医生那儿,我再去。”马士魁说着抬起林风馨的胳膊。
“我这样子怎么出去呀?”林风馨绝望地说着。
马士魁猛地脱下自己的衣服,不容分说地就把它围在林风馨的腰后,然后蹲下身子,在她的腹前认认真真地打了个死结,“这回好了,可以出去了。”
“那么脏,亏你想得出。”林风馨苦笑着。
“嘿嘿嘿……我扶您!您靠着我就行!”马士魁喘着粗气地笑道。他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
“把我……扶到那棵树底下,咱们休息一下……再走。”林风馨蜡黄的脸无力的枕着马士魁的头顶,她气若游丝的说。
“行!”马士魁喘着粗气毫不犹豫地答道。他一手扶着她的肩膀,然后慢慢拧转自己的身体——他要把她背过去!当林风馨的身子如摔倒般地直接砸在他的背上时,他几乎双膝跪地,脚下的碎沙石在“沙沙”声中很快被铲成堆,掩盖了他的小半个脚掌……他像个瘦小而又笨拙的背伕拼命地向前走着,每走一步都如同翻越千山,每一次呼吸都像是重生又立刻面对死亡。他的身体已经弯成了直角,但林风馨的双脚却还拖在地上,身子也随着他蹒跚的脚步前后左右、如巨石又似灵蛇般地仿佛想要把他压倒,又好像随时都会离他而去。她乌黑的长发像一挂摇摆在风中的帘子,又密又长地遮在马士魁的眼前,他看不见前方,也看不清草丛里的坑洼……他忽然脚下一软,林风馨便顺着他的肩膀滑掉到了地上——林风馨昏迷了。
“林老师,林老师!”他使劲地摇着林风馨的肩膀,“对不起!我没有看清路……你别死,你别死啊!林老师……”他跪在她的身旁,紧紧地咬着食指呜呜的哭着、哀求着。
“救命啊!救命啊……!”他爬起身趔趄着疯了似地向小树林外跑去,看不见的坑洼和纵横的铁线草一次又一次将他绊倒,他一次又一次的爬起……他抓住每一个他能抓住的人,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地大声央求着。
“叔叔!叔叔!你力气大,你一定背的动我的老师,你快去救救她吧,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了……”他跪在那个戴眼镜、一身书卷气的男人跟前,双手紧紧地拽着他衣袖,全然忘了他对老师这个职业的敌视。
……
马士魁跌跌撞撞地跟着人群跑着,大伙儿七嘴八舌的议论声时而如嗡嗡作响蜂群,直扎得他头痛欲裂,时而又如鬼魅般似有若无、忽远忽近。身体更是如此,一会儿重似山,一会儿又轻如风。当他拉着扶手攀至楼梯的拐角处时,他突然觉得自己没了,像一根化掉了的冰棍,像一个飘远了的气球……眼前的一切在忽明忽暗中开始变得扭曲、模糊,陡直的楼梯如大蛇一般地斗折、扭动,其上位置高低不同的人们向后纷纷倒落……忽然,一只手从最高处猛地向下伸出——林枫馨哭喊着从男人的怀里挣起身子……马士魁什么都没有听到,他的身体已经虚无了似地不听使唤,他怔怔地看着在光怪陆离的漩涡中异常醒目的林枫馨,她大张着嘴,她流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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