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二十一年,腊月初八,正是吃腊八粥的好时节。
姜家一大家子人,除了生着病怕过了病气不愿出来的三夫人和在外远游还未归的三郎,其余人此刻都在这桌上坐着。
或是虚情假意,或是真心实意地把老夫人逗得呵呵大笑。
姜嘉月有气无力地坐在八仙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碗中粘稠的腊八粥,只觉得这屋子吵闹得很。
娘亲卧病在床,爹爹远游还不知归期,此刻这堂中虽然欢颜笑语,但她却打不起半分精神起来。
姜老夫人虽被一众孝子贤孙哄逗着,但眼角余光却无时无刻不在留意着自家娇娇儿。
见姜嘉月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跟朵打蔫儿了的花骨朵一样,姜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疼惜,对那宋三娘越发不满了起来。
她刚想把姜嘉月揽到自己怀中来,堂外三夫人的婢女秋月却突然闯进了堂中,神色冷然,眼中却是止不住的焦急。
“三夫人醒了,急着要见小娘子,让奴婢赶紧带小娘子回净园,还望老夫人见谅。”
秋月扔下这句话,也不看一众人是个什么反应,就径直伸手将姜嘉月从座席上抱起,拉着姜嘉月向净园跑去。
姜嘉月紧紧牵着秋月的手,心中还有些惊魂未定。
她本生好好地坐在座席上,秋月却突然将她抱起,连半点缓冲的时间都未给她。
姜嘉月被这样一吓,心中不免有些气恼,但想着是娘亲的吩咐,方才没那么气,但语气中还是不免带着几分不满。
“秋月姐姐,你方才吓着娇娇儿了。”
话音刚落,姜嘉月想起自家母亲最近反反复复的病情,心中陡然一惊,一双小手颤巍巍地抓着秋月的衣袖,眼中忍不住冒出泪花来。
“秋月姐姐,可是……可是娘亲出了什么事?”
见姜嘉月一副要哭的模样,秋月放慢了脚步,面色复杂:“倒不是夫人出了什么事,只是……只是夫人醒来后一直哭着让奴婢把您带回去。”
听见秋月这话,姜嘉月有些愣然。
秋月是娘亲从娘家带来的婢女,从小便跟着娘亲,也是娘亲身边极受重用的人。
之前娘亲若是有事唤她,也都是使唤的身边的小婢女,极少叫秋月来唤她。
而且秋月一向便遇事处变不惊,今日却这样的慌张,不免让姜嘉月心中有些担忧。
况且,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能让一向优雅从容的娘亲哭着让秋月带她去见她?
秋月抱着姜嘉月一路小跑回了净园。
还未进净园,姜嘉月便看见娘亲身边的宋嬷嬷守在门外,娘亲身边的婢女也都低垂着头一声不吭地站在门外。
整个净园弥漫着一股风雨欲来的气息。
秋月弯身小心地把姜嘉月放下,然后便和宋嬷嬷一样站在了门外。
姜嘉月站在门外,忍不住捏住了自己的衣边。
今天的净园,安静的让她莫名的有些害怕。
姜嘉月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推开了门。
姜嘉月刚进去,便被眼前看到的一幕给惊到了。
她身边的奶娘和婢女雀儿双双跪倒在地上,而她的娘亲躺在贵妃椅上,双眸微阖,让人看不出她眼底的神色。
事发突然,还不清楚发生什么事的姜嘉月也不敢贸然为两人求情。
而且,娘亲待身边的人一向和善,如今这样对奶娘和雀儿,必然是奶娘和雀儿做了什么,惹恼了娘亲。
姜嘉月迈着小步,走到了自家娘亲身边,爬上了贵妃榻,倚在娘亲身上,一双肉肉的小手握着娘亲一双柔荑,眼中满是关切。
“娘亲,可是出了什么事,听秋月姐姐说您一醒来便哭着找娇娇。”
少女声音软糯娇柔,一下子便熄灭了宋婉宁心中的不停冒着的心火。
宋婉宁抬手抚上了姜嘉月的小脸蛋,眼角微红,看得出是不久前才哭过。
看着眼前真真切切出现在她眼前的娇娇儿,宋婉宁才终于有了些真实感。
她那颗自发现自己重生后便一直高悬的心,此刻才终于松了下来。
“娘亲无甚大碍,只是突然想我们娇娇儿了,我们娇娇儿脸上肉嘟嘟的,摸起来手感可真不错。”宋婉宁唇角勾起,语气慵懒平静。
没有人知道,她是废了多大的力气才克制住了自己颤抖的手和眼中的泪。
宋婉宁死死克制住了自己恨不得把那些害得她的娇娇儿身亡命殒的歹人全都杀了的心。
不急,不急,一切还早,她总会让那些人付出代价的。
宋婉宁笑着,一如往昔,没有人知道她的心底藏着怎样的恶念。
姜嘉月有些疑惑地望向自家娘亲,总觉得娘亲是在骗她。
刚刚秋月那着急的神情,还有娘亲泛红的眼角,死死守着门院的宋嬷嬷,这一切无疑不在告诉姜嘉月,事情并不像她娘亲说的那样轻巧。
不过,娘亲不说,她也不好去追问,于是便转头看向了跪倒在地的两人。
“娘亲,奶娘和雀儿可是犯了什么事?”
姜嘉月看了一眼地下跪着的两人,又抬头望向自家娘亲,有些困惑。
宋婉宁怀中轻抱着姜嘉月,轻柔而又爱惜,只轻扫了堂下的两人,又把目光转到身旁的娇娇人身上,眼中满是爱惜。
宋婉宁摸着姜嘉月的头,眼风扫过堂下抖抖瑟瑟的两人,嗤笑了声:“叛主。”
堂下的奶娘张氏和张氏的女儿雀儿听见叛主二字,更是吓得浑身直哆嗦,头紧贴着地面,不敢抬眼看座上之人。
她们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之前一直都没有被发现,却没想到这次她们还什么都没有做,就被三夫人抓住了尾巴。
“叛主?”
姜嘉月转头看向奶娘和雀儿,她现在的心情已经不单单是惊讶了,而是晴天霹雳一般。
奶娘和雀儿从她刚出生便照顾她,娘亲也一直待她们极好,她怎么也想不到,她们竟然会叛主。
宋婉宁幽幽地扫了地下跪着的两人一眼,眼中好像有恶鬼狰狞。
如果不是担心自己突然变化被旁人看出端倪来,早在她娇娇儿来之前,她就会手刃了这两人。
这两人,一人给她的吃食给她下药,让她假病成真病,到后来沉疴难起。
一人受命于她那位好庶妹,对娇娇儿暗下黑手,把娇娇儿推向了深渊,害得她的娇娇儿尚是锦色华年便身亡命殒。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她挣扎着从病榻上爬起,赶到宁王府时,看到的一身枯骨,骨瘦如柴的娇娇儿。
这些人是怎么下得去手!怎么狠得下心的啊!
宋婉宁眼眶发红,眼中泪水盈盈,握着姜嘉月的手也不自觉地用了些力。
姜嘉月的肩膀被娘亲掐得生疼,忍不住小幅度挣扎了起来:“娘亲,疼。”
宋婉宁闻声连忙卸下了手上的力气,看向姜嘉月,满是自责与懊悔。
“是娘不对,疼着娇娇儿了,以后再也不会疼着我们娇娇了,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宋婉宁说着,眼中的泪却控制不住汹涌而出,滴滴清泪顺着女人的脸颊滴落到了姜嘉月的手上。
姜嘉月低头呆愣地看向自己手背上的几滴泪水,有些不敢置信,对奶娘和雀儿也更多了几分不满。
她的娘亲出身高华,这么多年来她未曾见过娘亲掉过一滴泪,如今却泪流满面,眼中也像是藏着她不知晓的哀戚。
姜嘉月有些不知所措地抬起小手,伸手抚去宋婉宁眼角的泪水,动作略显笨拙,但却十分轻柔。
“娘亲,娇娇儿没事,娇娇儿没事,娘亲不要哭了。”
姜嘉月说着说着,自己也忍不住抽泣了起来。
宋婉宁将姜嘉月抱在怀中,轻拍着她的后背,就像是母亲哄着幼儿入睡一般。
“娘亲不哭了,娇娇儿好娘亲便好。”
宋婉宁低垂着头,将白皙的下巴放在姜嘉月柔软的头顶上,语气温柔,但看向堂下两人的眼神却充满着寒意。
“张氏和雀儿既然叛主,那便交由官府处置,这几日便先让秋月照顾着你,过几日娘亲再为你选两个小婢女放在身边,如何?”
宋婉宁说完,看向怀中的娇儿,眼神轻柔,唇角带着笑意,宛如四月清风。
姜嘉月重重地点了下自己的小脑袋,生怕娘亲又像刚才那样。
一边点头,姜嘉月一边想起了在外远游一年都还没回来的爹爹,不由得想要爹爹快些回来。
要是爹爹回来了,那些心怀鬼胎的人必然不敢再造次了。
姜嘉月娇娇地靠在宋婉宁怀中,撅起了小嘴:“娘亲,爹爹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呀,这都一年过去了,爹爹也不想着回来看看娇娇儿和娘亲。”
姜嘉月娇声抱怨着,却没注意到她的娘亲瞬间变得黑沉的双眼。
宋婉宁眉眼低垂,掩去了眼底的阴沉,唇角扯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但却带着几分冷意:“我们娇娇儿这么念叨爹爹,爹爹听见了说不定再过些时日就回来了。”
她这话倒不是哄着娇娇儿,而是她的夫君姜府三郎姜怀之,在前世确是再过不久便会归府。
如果可以,宋婉宁倒真希望姜怀之能一直在外远游,永不归姜府。
前世,姜怀之并不是独身一人回的姜府,他还带回来了两个少年。
一人名唤李易,实为雍国三皇子,也就是娇娇儿后来的夫君宁王徐怿。
一人名唤谢轻舟,乃康王独子。
当时宋婉宁对此事并不在意,直到许多事情不受控制地朝着一个方向发展,宋婉宁才追悔莫及。
倘若姜怀之永远在外远游,是不是她的娇娇儿就不会遇见徐怿,就不会身亡命殒。
倘若姜怀之没有灭西戎,是不是就不会功高震主,殒身在帝王的猜忌之下,连带着她的娇娇儿也身亡在皇权之下。
倘若谢轻舟的身份没有被发现,是不是她的娇娇儿还会有一人珍视如宝,护她一生。
倘若……
后来,她无数次地祈求上天能让她的娇娇儿回到她的身边。
菩萨或是听见了她的祈求,才让她回到了一切还未发生之时,让她保护好娇娇儿。
这一世,无论是谁,都不能把娇娇儿从她身边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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