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领一行人走后,寺中僧人很快便安排了一间房给几人暂做停留。
姜怀之也急忙下山去抓了一个大夫来给姜嘉月看脖间的伤。
但没过多久,姜嘉月就开始发起了高烧,口中喃喃自语,眼角泪水纵横,一双手胡乱挥舞着,不时惊叫出声。
姜怀之心急如焚地看向大夫,紧张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大夫见状,面色一变,迅速走上前去给姜嘉月把着脉,越把脸色越凝重,摇着头叹息道:“身病好治,心病难医啊,小娘子这是心病啊,我也只能开一剂安神方,给小娘子镇惊安神,剩下的我也束手无策啊。”
大夫起身离开后,宋婉宁趴在床边,握着姜嘉月不断挣扎的手,神色哀戚,口中低喃道:“身上的病好治,可是心上的病又该怎么治啊?”
她突然明白,或许前世姜嘉月也发现了现在的姜怀之不是她的爹爹。
之前她知道现在的姜怀之是裴千行时,她就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前世姜怀之回来后极少来见她,仅有的几次也是站在门外,隔着一扇门告诉她,他要出征了。
现在她终于明白,是因为娇娇儿发现了现在的姜怀之不是她的爹爹,所以娇娇儿隔开了她和姜怀之,不愿让这么一个占了她爹爹身体的人靠近她半分。
她在发现姜怀之是裴千行时有多么欣喜,那一刻娇娇儿就有多悲痛欲绝。
枉她自以为是,以为有她和裴千行在,就能保娇娇儿一世安康,却不想他们才是把娇娇儿伤得最狠的人。
一剂安神药下去,姜嘉月渐渐安定了下来,但口中还是喃喃地喊着爹爹。
宋婉宁握着姜嘉月的手,趴在床边一动不动,只是暗自落着泪。
姜怀之闻声,也像宋婉宁一样趴在床边,握着姜嘉月的手,柔声说道:“爹爹在,爹爹在,娇娇儿不怕。”
不知姜嘉月是否听到了姜怀之的话,但她只是安静了一小会,便又开始喃喃喊着爹爹。
宋婉宁见状,神色哀戚,沙哑着声音开口道:“她叫的是姜怀之,不是你。”
说完,便又像个木偶一样一动不动,像是失去了全部的心神一样。
姜怀之看着这一幕,双眼一闭,再次睁开时眼中坚定万分:“我去找慧广大师,让他把姜怀之找回来。”
说完,他便转身推开厢门,想要去找慧广,却见慧广正站在门外,手中转着佛珠,眼中悲慈。
慧广长叹了口气,低沉着声音沧桑道:“你们都出去吧。”
闻言,姜怀之一愣,急忙说道:“我……”
还不等他说完,慧广便摇着头打断了他的话,重复道:“你们都出去吧。”
见状,姜怀之自是知道他们再留在这里也是无济于事,便只好半扶半抱地把趴在床边一动不动的宋婉宁带出了厢房。
待两人都出去后,慧广坐在床边,无声地叹了口气,整个人都好像沧桑了不少。
慧广抬手轻轻点了点姜嘉月的额头,低声说道:“孩子,去见他最后一面吧。”
梦中,姜嘉月只觉得自己好像突然到了一处仙境。
仙境中云雾飘飘,姜嘉月放眼望去,只见一处云遮雾掩之处隐隐可见一处瑶台仙池。
姜嘉月只觉得,冥冥之中那处瑶台好像在呼唤着自己过去。
姜嘉月抬步走去,穿过层层云雾,看见了那处仙池,也看见了瑶台之上端坐着的出尘谪仙。
“爹爹!”
姜嘉月欣喜地向瑶台上跑去,那瑶台上的谪仙不是旁人,正是她的爹爹姜怀之。
仙人闻言,睁开了一直紧闭着的双眼,抬眸含笑看着少女向他奔来。
姜怀之接过沉沉扑到他怀中的少女,无奈的摇了摇头,轻轻抚摸这少女柔软的发丝。
姜嘉月抱着姜怀之,哽咽地小声抽泣着,委屈问道:“爹爹为什么要丢下娇娇儿?”
闻言,姜怀之的手微微一滞,眼中布满哀伤和不舍,轻声道:“爹爹对不起娇娇儿,可是苍生和娇娇儿之间,爹爹必须做出一个选择。爹爹想要看到的天下,只有娇娇儿现在的爹爹可以做到,所以爹爹用自己换来了他。如果可以,爹爹也不想离开娇娇儿。”
此刻,姜嘉月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难过,扑在姜怀之身上放声哭了出来。
姜怀之一言不发,只是垂眸轻轻拍着少女的后背。
若是可以,他也不想离开姜嘉月。
可他看遍了所有天机,都找不到既可以待在娇娇儿身边,又可以护天下苍生的方法。
最终,他也只能选择离开娇娇儿,以自己的命去换天下苍生的命。
娇娇儿的出生是一个他也未曾预料到的意外。
他只记得,那日天醉了,云醉了,人也醉了,再后来,便有了娇娇儿。
抱着怀中幼小的婴儿时,姜怀之想,这或许是上天给他的礼物,又或许是上天给他的一道考验。
他到底不是神,他也会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产生感情,他也会不舍离去。
这时,在天下苍生和怀中娇女之间,他又该如何抉择?
姜怀之无言问着上天,是否有其他的路可以走,上天却不言。
他大可以抛弃天下苍生,带着家人投奔天下之主,任由天下黎民百姓在战火中家破人亡。
可他最后还是选择了以命换来裴千行,替大雍找回了这颗将星,替天下百姓寻回了一个守护神。
姜怀之这一生,不愧对天下人,却独独愧对自己的家人和怀中娇女。
不知过了多久,姜嘉月渐渐平复了心情,窝在姜怀之怀中,闷声道:“娇娇儿以后,是不是再也见不到爹爹了?”
姜怀之低眉轻笑,抬手指着天空,柔声道:“爹爹在天上,在风中,在云中,在雨中,娇娇儿又怎会再也见不到爹爹了?”
在姜怀之的温柔的声音中,姜嘉月只觉得自己昏昏欲睡,她努力睁着眼睛想要多看看爹爹几眼,但最终还是抑制不住铺天盖地向她涌来的困意,沉沉睡了过去。
姜怀之轻轻拍着姜嘉月的后背,像幼时他哄她入睡一般。
姜怀之垂眸,温柔地看着怀中沉沉睡去的少女,低声道:“娇娇儿,替爹爹去看看未来的盛世吧。”
厢房中,除了慧广外,此时又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
谢轻舟身穿一件黑色外衣,把自己掩在暗处,疼惜地看了眼姜嘉月,转头看向慧广冷声道:“今日的一切,怕是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吧?”
慧广不言,只是依旧转着手中的佛珠。
见慧广不言,谢轻舟又冷声质问道:“她是你的血亲,你竟也狠得下心。”
慧广手中佛珠不停,低眉回道:“她命中注定有一死劫,我不过是让这场死劫提前到来罢了,你又怎知这于她而言,不是一桩幸事?”
说完,慧广转身推门而出,看着宋婉宁疯着跑了进去,长长地叹了口气。
怀之啊,希望我这样做是对的。
厢房中,宋婉宁看到跪坐在床边,低眸看着姜嘉月的谢轻舟,发了疯似的跑过去将谢轻舟推开,咬牙切齿地问道:“你来干什么?你还嫌害得娇娇儿不够惨吗?前朝余孽,哀帝遗孤,谢轻舟!”
说完,宋婉宁倒在姜怀之怀中,指着门外,冷声道:“你给我滚出去!你给我滚出去!我不想再在娇娇儿身边见到你!”
谢轻舟倒在一旁,低垂着眼,没有反驳宋婉宁说他是前朝余孽。
相比于他的真实身份,他反倒宁愿世人以为他就是哀帝遗孤。
谢轻舟跪坐在原地,深深躬下身子,愧疚地说道:“轻舟今日欠了小娘子一条命,往后愿以命相护。”
矜贵的少年郎将自己的身躯深深躬下,只为祈求少女的母亲再给他一次赎罪的机会。
宋婉宁闻言,扯起一抹冷笑,冷眼看着谢轻舟,狠声道:“你既然这样说,那往后你们便以兄妹相称,你谢轻舟,不可僭越一步!”
谢轻舟躬下的身躯微微一晃,但还是再次伏下身,轻声道:“谢过夫人。”
说完,谢轻舟自知宋婉宁不想看见他,便起身行了一礼,踉跄地向门外走去。
只是出了门后,便再是忍不住,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撒在雪地上,宛如红梅点雪。
他知道,他今日这一诺,便是将两人隔绝在了兄妹之上,此生再无半分可能。
可他想着,只要能守在小姑娘身边就好了,他此生再无他求。
谢轻舟走后,宋婉宁看着姜嘉月安宁入睡的样子,心中一直紧绷着的弦才松了下来。
宋婉宁握着姜嘉月的手,低喃道:“娘亲本以为,只要带着你避开那些人,就能保你无忧。娘亲错了,这天下,终归是有权有势之人才能好好活下去。”
一颗种子在宋婉宁心中落下,肆意生长着,只等着有一天长成参天大树。
姜怀之紧紧握着宋婉宁和姜嘉月的手,目光坚定,沉声说道:“我既然成了姜怀之,从今以后,不管娇娇儿认不认我,我都待她如亲女。”
说完,目光狠厉,继续说道:“我从前不爱权势,可如今,我愿为娇娇儿去争一争这权势,直到天下人都不敢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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